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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师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对耿先生说了。耿先生道:“嗯,典狱说得对。当日典狱召集证人到韩府问案,许多人是不以为然的,如今有了这《夜宴图》,两下比照,便显出典狱的远见来了。”张士师道:“我哪有什么远见,不过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又想起官家之前的戏谑来,他实在太不像个一国之主。
耿先生道:“典狱何必过谦。只是绕了一圈,重点又回到李家明身上来了。按照这两幅图位置的变化来推测,只有他才有机会往金杯中下毒。”张士师走到图前,道:“还有一个人也有机会——郎粲。炼师请看,李云如弹奏琵琶时,卧榻上只有郎粲与韩熙载二人,他一直没有动过,直到王屋山下场后,他才离开卧榻,改坐到离王屋山更近的椅子上。在离开卧榻的一刹那,他完全可以将毒药投到金杯中。”
耿先生道:“郎粲决计不会下毒杀人。”张士师道:“可他不是与王屋山有私情么?杀了韩熙载,他就能与王屋山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耿先生道:“话是如此,可郎粲少年及第,名利心极重,对他而言,最要紧的是前程而不是美色。想来他与王屋山交往,也不过是要利用她,请她求韩熙载向官家推荐。官家虽不喜欢韩熙载,但只要他所荐之人,无不加以重用。”张士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又只剩下李家明一人了。”
忽听外面有人接道:“李家明不是凶手。”只见张泌稳步进来,张士师又惊又喜,上前道:“阿爹如何找来了这里?”张泌道:“我在金陵酒肆听见有人喊西边顾府失了火,又有人喊说《夜宴图》没事,估摸这里面有点名堂,反正也隔得不远,就走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和炼师都在这里。”耿先生问道:“张公派差役搜查李家明住处可是有发现?”张泌摇了摇头。张士师道:“那阿爹如何断定李家明不是凶手?”
张泌道:“李家明是左撇子,腰有毛病,右背过分凹陷,因此连带右手有残疾,平举起来都有困难。你们看这图中,他坐在最东首,在李云如的左边,而两只金杯都在最右边,恰好离他左手最远。如果他往金杯中下毒,不单李云如会留意,在场站在门口正对卧榻的人也会立即注意到。”
仔细回忆起来,李家明确是一直在使用左手,而《夜宴图》中的情形也证实他难以悄无声息地往金杯中下毒。张士师道:“这么说,我们连最后一个嫌疑凶犯都没有了。”耿先生道:“还有一个人。”张士师道:“炼师不是已经排除郎粲的嫌疑了么?”耿先生道:“贫道指的是韩熙载。”
张士师当即会意过来:“是了,王屋山到场边预备开始跳舞后,韩熙载回卧榻坐了一小会儿,当时那里只有他一人,随后李云如过去坐在他身边,他突然说要亲自击鼓……”张泌道:“听起来情状确实可疑。韩熙载非常冷静,完全有胆量在大庭广众下杀人于无形,可他有什么一定要杀王屋山的理由呢?”
张士师道:“或许他知道了王屋山嫁他的动机不过是为了摆脱李家明,现在郎粲高中状元,王屋山有了新靠山,随时可能离开他,所以他气愤之下起了杀机。”张泌摇头道:“有些牵强,这不似韩熙载的为人。”耿先生也道:“韩熙载向来不将女人当回事,你看他如何对待秦蒻兰便会知晓。对他府中姬妾多有偷欢之事,他未必真不知道,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三人议过一回,最终确定韩熙载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嫌疑可以排除,那么,到现在真的是一个嫌疑人都不剩了。又说了放火烧画室一事,张泌道:“想来这雇凶放火之人定是金杯真凶了。只是你请顾、周二位画《夜宴图》一事,旁人并不知晓,凶手如何能得知?”张士师道:“这也正是孩儿费解之处。”
正说着,顾闳中疾步奔进来,道:“等到了!果然如典狱所料,有人爬上围墙窥测拙府。只是……”张士师道:“难道又让他跑了?”顾闳中忙道:“不是,只是这人我们大伙儿原都认识。”回头叫道:“带他进来吧。”
只见两名仆人押着一青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垂头丧气,低了头,不敢看大家。张士师大惊道:“怎么会是你?”原来那人正是他们刚刚排除了嫌疑的新科状元郎粲。顾闳中不愿意参与其事,只将人带进来,又领着仆人退了出去。
耿先生道:“状元公,你在这里做什么?”郎粲道:“我是路过……”张士师道:“你是想来看看《夜宴图》到底烧了没有吧?在那边呢。”郎粲扫了一眼《夜宴图》,道:“我只是路过这里,听说顾府失火,想看个究竟。”张士师道:“可是以你状元公的身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为何要不顾体面地爬墙呢?”郎粲无言以对,干脆缄口不言。
张泌道:“状元公你应该知道,我朝律法规定,放火烧私家舍宅者,至少流徙三年,若是被毁财物满十疋,绞刑处死。顾官人画室全毁,字画价值加起来怎么也超过十疋了,想不到我朝新科状元刚刚登第,便要落个如此下场。”郎粲忙道:“不不,我没有放火。”张泌道:“可放火之人说是受你指使……”郎粲惊道:“你们抓到他了?”其余三人会心而笑,想不到张泌一诈,他便如此轻易露出了马脚。
张泌道:“状元公今晚无论如何脱离不了干系,不过……”郎粲正绝望之时,忽听对方言语有缓和之意,忙问道:“不过什么?”张泌道:“状元公只需将实情告诉我,我就当今晚没有见过状元公。”郎粲迟疑道:“那张典狱……”
张士师见郎粲明明间接承认了是他雇人来放火,也就是说,他就是金杯案的真凶,突然又见父亲与其约定,暗有放走他之意,不免十分吃惊,但料来必有用意,当即道:“阿爹说什么就是什么。”郎粲当下再无犹豫,飞快地道:“是王屋山叫我来放火,不过并不是要害人,只是想烧掉顾官人新画的那幅《夜宴图》。”
所有人大为意外,王屋山明明是受害者,怎么会对一幅《夜宴图》这么紧张?张泌问道:“王屋山为什么要这样做?”郎粲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本来也不愿意来,可她要挟我……”耿先生道:“王屋山怎么能要挟到你?”郎粲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一咬牙道:“我与王屋山一直有私情,她威胁说要向所有人公开我们的关系……她不过是个舞伎,声名于她并不重要,可对我……”张泌道:“你当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么?”郎粲跺脚道:“事到如今,我还怎敢欺瞒各位?”张泌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好,我信你。士师,天色不早,不便多打扰,你去向顾官人求借此画,我们回去再说。”
几人离开顾府出来,张泌便放了郎粲离开。张士师尚有所迟疑,问道:“阿爹真的信他的话么?”张泌道:“此人是名利之辈,绝不会拿前程来冒险。”张士师见父亲和耿先生都这般认为,自是再无异议。
张泌又道:“不过我在金陵酒肆也不是全无收获,今夜又有人从饮虹桥上掉了下来,掉的位置跟李云如都一模一样,我与梁尚、姜闻两位小哥儿到上面试了下,发觉桥头因总无人行走,长了一大块青苔,稍不留意就会从斜面滑下……”张士师道:“阿爹是说李云如是自己不小心摔下了饮虹桥?”张泌点了点头,道:“李云如掉下桥前,你不是听她尖叫了两声么?那第一声当是她滑上青苔时叫出,第二声则是她滑下桥时冲过了桥头的矮栏杆、不由自主地往河里倒栽过去时叫的。若果真是有人推她,应当长长的一声尖叫。”张士师道:“可李云如为什么坚持却说是有人从背后推了她?”耿先生道:“或许她也认为饮虹桥是一座鬼桥,多少有些疑神疑鬼,以为有人将她推下了桥。”
当下无言,几人赶回崇真观,立即将《夜宴图》展开,重点查看关于王屋山的所有细节:第一幅琵琶图中,王屋山身穿天蓝色舞衣,坐在李云如面前小肴桌的西首,双手拢在袖中,瞪视李云如的目光极为怪异;第二幅绿腰图中,她表情含蓄妩媚,从右肩上侧过半个脸来,微倾头,稍低眉,回望椅中的郎粲,双臂背在身后,手腕微翘,露出光洁如玉的手指来。
三人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张士师道:“既是如此,不如明日以唆人纵火罪派人直接捉拿王屋山,一审便知。”张泌沉吟半晌,道:“还是我们去一趟聚宝山,我正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韩熙载。”
议定后便各自回房歇息,张士师自往院中收取晾干的公服,正撞上打水进来的小道士,险些弄翻了水桶。张士师慌忙道歉,又帮小道士将水提进去,出来才发现手臂在木桶上磕了一下,生生作痛。他突然想到韩府侍女吴歌做自陈笔录时曾经提到王屋山下场时用手猛推了她一把,指甲上的尖护甲还戳在了她的手臂上。于是,他再回到静室细看那《夜宴图》,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诀窍。因耿先生卧房就在一旁,忙敲了敲墙板,叫道:“炼师,炼师,我知道谁是金杯凶手了!”
耿先生根本未睡,忙过来静室,张泌也闻声赶到,问道:“是谁?”张士师道:“正是王屋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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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ch1" href="#ch1-back">(1)</a> 长干桥:位于南唐金陵城南门外,正好跨越外秦淮河。
<a id="ch2" href="#ch2-back">(2)</a> 鶗鴂(tí jué):亦作“鶗鴃”,即杜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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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ch4" href="#ch4-back">(4)</a> 史载李煜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即所谓的“双瞳孔”。相术认为重瞳是异相、吉相,上古的舜、西楚霸王项羽都是重瞳。
<a id="ch5" href="#ch5-back">(5)</a> 古代靠手工汲水,一旦起火,大多只能靠人手用简单的桶、盆等工具来回提水灭火,因而有火灾发生时往往无法有效控制火势,会烧掉连片的住宅,损失巨大。唐律中对故意纵火的量刑有明确规定:凡官府廨宇及私家舍宅,无问舍宇大小,并及财物多少,但故烧者,徒三年。计赃满五疋(pǐ 同“匹”,古代布帛长度单位,一匹为四丈,布帛当时可作为钱币直接流通),流二千里;赃满十疋者,绞;因放火而杀人者,斩;伤人折一支者,流二千里。甚至见到火起之人不参与救火,也要惩处:见火起,烧公私廨宇、舍宅、财物者,并须告见在及邻近之人共救。若不告不救,“减失火罪二等”,谓若於官府廨宇内及仓库,从徒二年上减二等,合徒一年;若於宫及庙、社内,从徒三年上减二等,徒二年;若于私家,从笞五十上减二等,笞三十。“防火大桶”为专门防火用的贮水桶,始于南汉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