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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安装窃听器,还会选择什么地方?

他眯起双眼,在脑海中摊开了新使馆的建筑示意图。

突然,他感觉有点不协调。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令雪村回过了神。

尽管在改建中,但随着业务逐步交接,这座新使馆几近承担起使馆的日常工作职能。然而子时刚过,除了警卫人员外,其他工作人员应该全部回家了。

难道是定时巡检的警卫吗?不对,还不到时间呢。那么,是谁的脚步声呢?

为了探查馆内的情形,作业期间雪村也开着大使房间的门。

脚步声渐渐逼近,昏暗的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身穿战壕大衣,头戴软呢帽,敞开的大衣前襟露出人字呢西装三件套。从上到下的打扮无懈可击,宛如在电影中出现的主人公——

雪村小心翼翼地全身戒备,眯起双眼,看清来人是谁时,突然松了一口气。

来人正是逸见五郎。

逸见满面通红,步履蹒跚。空气中的油漆味夹杂着酒精的味道,看来没少贪杯。警卫与他熟识,即便如此,纵容烂醉的平民深夜随意出入处理机要的大使房间,这种情况还是不太正常。

逸见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扶住墙壁。探头向房间里窥视,他纳罕地歪着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口中喃喃低语道:

“对了,如今大使回日本了……”

逸见转头看向雪村,聚焦似的用力眨了两三下眼。一个酒嗝过后——

“我记得你是雪村先生,对吧?难为你工作到这么晚啊。嗝,不过,你也不赖。陪我喝一杯吧。”

他晃了晃手中的褐色纸袋,努力做了一个单眨眼。

酒精类制品应该实行了配给制。不过,只要有门路,总会有办法。也许,他看上了大使珍藏的樱桃酒吧。

“没问题。如果您不嫌弃,务必让我作陪。”

雪村浅笑回应道。

在“清洁中”的现场遭遇醉鬼闹事可如何是好。

雪村几乎推着逸见的背,把他赶出房间,带着他离开使馆,一口气走到大路上。

十二月的柏林,正值灯火管制之中。

天寒地冻——不仅如此,熄了灯的幽暗街道几乎看不到人影,人宛若行走于废墟之中。可是,烂醉如泥的逸见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始终怡然自得。他挽着雪村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走着,口中不断重复哼唱《飞行的瓦尔基里》的旋律。

“噔,噔啦啦啦,噔,噔,啦啦啦,嗝,噔,噔,啦啦啦……”

曲调严重走音,恐怕连瓦格纳这名作曲家本人都听不出逸见唱的是什么。

路面结冰,脚下极易打滑。雪村揽着逸见的手臂,扶着他迟钝的身体往前走,心中烦闷不已。首先要把逸见送回下榻的酒店,然后才能继续检查……

忽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环顾四周——

难道是上面!

抬头仰望,余光捕捉到面对人行道的大楼屋顶上有人影一闪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雪村把逸见推入建筑物的背阴处,自己反身就地一滚。

一个黑色物体猛地掉落在方才他二人站立的地方。

石板路被它砸个粉碎。

抬头看时,屋顶上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雪村听到微弱的呻吟声,大吃一惊,回头看去。

只见逸见仰面躺在建筑物的背阴处。雪村慌忙飞奔过去。

“逸见先生,你怎么样了?逸见先生……”

话音未落,雪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黑色污迹在逸见的大衣胸口一带渐渐扩散。抱住逸见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染上血色。

3

“昨夜真是颜面扫地啊!”

一见到雪村,逸见马上双手合十,对他眨了眨眼。

“昨天,天还没黑就和影业公司的领导们喝上了,害得雪村先生受了大惊吓。”

“真是心惊肉跳啊。”

雪村耸耸肩,苦笑着说道。

“我见逸见先生您倒地不起,赶忙抱起来一看,转瞬间胸口染得一片血色,万没想到那竟然是血浆……”

逸见竖起手指摇了摇,对雪村眨眨眼睛。

他不小心把昨天在拍摄时使用的血浆袋留在了口袋里。恰好在摔倒时,血浆袋破了,染得全身是血,甚至把大衣外面染上了颜色。逸见摔倒在地,撞到了头部,痛得呻吟不止。是同行人雪村悉心照料着他。

“不过,幸亏如此,昨夜是不是很惊险刺激,过了一把当电影主角的瘾呀?”

逸见轻轻拍了拍雪村的背部,问道。

“介绍一下,这里就是真正的电影拍摄地。”

打开门,逸见带领雪村走入片场。

他招待雪村来到自己工作的摄影棚中,说起来算是为昨夜发生的事情致歉。

“哇,棒呆了。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雪村四下张望,大声赞叹道。

“我曾经想过,既然难得来到德国,一定要亲眼看看著名的UFA片场。没想到承蒙逸见先生的招待……有幸参观这里,不胜荣幸。”

他的眼神如孩童般熠熠生辉。

全球电影股份公司。

简称“UFA”。

它是德国最大的影视基地,占地面积广阔,基地内搭建若干新式摄影棚——设有移动隔断门,可以同时摄制多部电影。引入最尖端的摄影与剪辑技术,无论是规模、资本,还是技术层面,都可以与美国好莱坞并驾齐驱,称其为世界规模最大、最高级的摄影棚也不为过。

“就是在这个片场,诞生了玛琳·黛德丽主演的《蓝天使》,以及早期有声电影的佳作《国会舞曲》——导演是埃里克·沙雷尔,好像是一九三一年拍摄的。”

不赖呀。

逸见对雪村刮目相看了。看起来这个人“比想象中更喜欢电影”。正中下怀。

逸见揽住雪村的肩头,低声叮嘱:

“昨晚的那件事千万要对这里的人保密呀。好不好?”

“什么?好,这个自然。听逸见先生吩咐。”

雪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逸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晚,逸见喝得酩酊大醉,在结冰的路面上失足滑倒——然而,与事实有些出入。

逸见醉酒后昏昏沉沉,隐约记得从人行道旁的大楼屋顶上突然掉落一个花盆。摔得粉碎的盆栽和小小的淡蓝色花朵散落在路面上——

小小的淡蓝色花朵?难道是……

逸见揉着头上被撞肿的包,想起了一件事。

勿忘草,英文名字是“Forget Me Not”,花语是“永志不忘”。

逸见醉意顿消。

确切地说,逸见并非从日本直接受邀入德的。

近几年,日德之间渐渐出现联合拍摄影片的机会。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际,日本趁火打劫地夺去德国在华的权利,给德国国民留下强烈的“奸诈的东方蛮夷”印象,以至于“满洲事变”爆发时,大部分柏林市民隔着日本使馆的外墙向大使馆丢掷石块。

与之相反,日本国民对德国几无印象。

六年前,情况有所改变。

日德相继宣布退出国际联盟。

它们对“由战胜国维持世界秩序”提出异议,由于均选择处于国际社会孤立的处境,令日德两国的关系迅速变得紧密。

其间,电影顿时备受瞩目。

“若让日德人民彼此了解,电影是最佳渠道。”

为了使两国国民相互加深理解,在纳粹德国与日本陆军主导下,联合拍摄影片的计划旋即展开。

德方率先上映一部介绍日本的电影《武士之女》,德国国内各路媒体旋即大肆吹捧。《武士之女》亦获得空前的成功,把德国国民心中根深蒂固的黄祸论一扫而空。

接着,原计划由日本电影导演拍摄一部介绍德国的电影。然而,此计划却中途夭折了。

德国城镇因应对联合国的巨额索赔而挣扎喘息,讽刺的是,文化界却百花齐放。电影界尤为人才辈出,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德国电影与美国好莱坞并驾齐驱,完成了将电影这种新媒介一举推上娱乐艺术巅峰的任务。

对于看惯“世界标准”的德国电影人而言,在日本拍摄的电影几乎令人难以理解。问题并不在于剧情,而是他们实在无法理解“日式表现手法”。

日本导演的“美的意识”过于具有地方特色了——最后,不得不做出以上结论。必须要转变思路。比如,提出妥协方案,“不限于日本国内拍摄的电影,只要是日本人拍摄的电影都可以”。

放眼世界,雀屏中选的即为当时以好莱坞为活动中心的逸见五郎。

逸见原本立志在国内做一名剧团演员,却没能如愿以偿,便暂时放弃了演员之路。移民美国西海岸后,机缘巧合跨入电影圈。起初,逸见只是做临时演员,或许这正中他的下怀,工作做得得心应手,还曾一度拥有自己的电影制片公司。这家名为“It's me”的公司,从企划、导演、制片、剧本到演员都一手承办。以那位卓别林为首,逸见与电影界的大明星们多有往来,在好莱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

这位逸见先生却因为某个理由离开他的美国老窝,东渡德国。

他天生有个毛病——即“好色”的恶习。与他一起出演过电影的女演员鲜有不与之“亲近”的,故而他自然而然被卷入各种桃色纠纷之中。巨额赡养费、私生子事件惹起的骚动以及女人间的争执使得他不得不放弃“It's me”。连逸见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可一不留神又染指女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恶习啊。

逸见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身材丰腴的红发女郎的俏模样。

她名叫凯西·桑德斯,是他在好莱坞片场附近的酒吧认识的一位立志成为演员的年轻女子。两人大吵一架后,逸见提出分手,女方便拿出他赠送的勿忘草盆栽,抱在胸前,笑容可掬地说道:“你要是敢甩了我,老娘就宰了你。”逸见原本只当她开玩笑,但接二连三差点被凯西开车撞死在道旁——而且,每一次她都露出欣喜不已的笑容。这下逸见实在笑不出来了。

恰逢此时,他接到德方拍摄电影的委托。对方声称“寻求演导兼备的日本人”。这委托好似救命稻草。所幸“亲近”过的某位女性是德国人,他德语并不生疏。于是,他打算暂居德国工作,避一避风头……

未曾想,凯西远渡大西洋,一路追杀入德。看来以后不得不留心身家性命了。

之所以拜托雪村对昨晚那件事保密,是因为逸见在此已有“亲近”的年轻女演员玛尔塔·赫曼。这位北欧美女魅力十足,拥有一头令人惊叹的金发,淡绿色的眼眸犹如湖水般清澈。昨晚宴会结束后,二人结伴而行。难得发展如此顺利,逸见可不愿意节外生枝。

逸见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看向身旁。

从方才开始,雪村似乎完全被德国这座规模最大的电影制片厂吸引,双颊兴奋地飞起红云,双眼闪闪发光。不出所料,他相当热爱电影。既然如此——

为了让雪村对昨晚的事保持沉默,必须趁机彻底收买他。

逸见朝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请他们送些饮料过来。

托盘上放有两只杯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雪村先生,我们休息一下吧。你喜欢喝咖啡吗?”

雪村闻言回过神来,回头看着托盘,轻嗅香气问道。

“该不会是真正的咖啡豆做的吧?”

如今,德国国内实行嗜好品全面配给制。人们普遍以菊苣的叶子作为替代品,真正的咖啡难得一见。

逸见笑眯眯地点点头,拿起自己那杯咖啡。

“拍摄电影需要旺盛的精力呀。在穷酸的拍摄现场,只能拍出带着穷臭气的电影。拍电影可是需要资金支持的。”

逸见闭上眼睛,先是品了一下香气,接着轻啜一口。醇厚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睁开半眯着的双眼一看,雪村似乎感到相形见绌——很好,再加一把劲。

“雪村先生,你猜我从美国来到德国后,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什么?”

逸见把杯子放回托盘,略作停顿后,自问自答道:

“那就是纳粹德国的每一位高官都热爱电影。不仅懂得电影拍摄过程,实际上也对电影行业了如指掌。他们观赏过大量影片,熟悉各类电影作品。比如,现在他们把这个拍摄现场交给我,只要我开口,他们都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没错,电影上映前确实需要经过审查,一如你们在美国听说的那样。不过,审查没有想象中严格。如果打算在日本拍摄一部影片,审查绝对没有如此宽松。话说回来,即便在美国,仍然有必要看投资方的脸色。相比较而言,反倒是这里可以大展拳脚。我由衷觉得,若是能够设法解决纳粹德国提出的那个奇怪的原则,UFA电影一定可以凌驾于好莱坞之上,迟早会风靡全球……”

逸见刚一开口,视线便飘到雪村身后。当他发觉有两个人走进摄影棚,立刻瞠目结舌。

“糟了……”

逸见低声自语,已然忘了雪村。

那二人其中一名是身穿纳粹制服的小个子男性,紧随其后的则是一名纤瘦高挑、一身男装的女性。制服男性背着手,单足微跛,慢慢走了过来。没错,这二人组就是——

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约瑟夫·戈培尔与其情妇兼纳粹御用电影人莱妮·里芬斯塔尔。

不过,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呢?难不成……

疑窦丛生之际,那二人径直向逸见走来。

他们同时在逸见面前驻足。身材矮小的戈培尔仰起头,用冷冷的目光观察着逸见的表情。

逸见条件反射性挺直腰杆,脚跟用力并拢,高抬右臂。

“希特勒万岁!”

这句纳粹礼喊得格外嘹亮。

4

“这位是谁?”

戈培尔打量着雪村问道,嗓音粗重沉稳。

待逸见紧张地介绍完毕,雪村主动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屈身,伸出双手。

“得见尊颜,不胜荣幸。”

雪村声音沙哑,握住对方落落大方伸出的右手,旋即退回到方才的地方。他低着头,悄悄抬眼看过去,确认对方露出轻蔑的神色后,暗自轻笑。

得见尊颜,不胜荣幸——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倒是真心话。

雪村在脑海中整理起有关对方的情报。

在纳粹的乌合之众中,约瑟夫·戈培尔是鲜少拥有博士头衔的精英人士,在纳粹党夺取政权的过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他开始着手在大街小巷张贴政党宣传画。废除了只有文字的传统海报,以富于设计感的血色大字在黑底上罗列出豪言壮语,如“大德国主义”“振兴德意志第三帝国”“拥有纯正雅利安血统的民族是世界之冠的优等人”“德意志民族不知生,不畏死”“打倒犹太人”等。街头海报上罗列的几乎都是内容空洞的标语,但它们却抓住了德国国民的心。严重的通货膨胀,经济遇到的空前困难,身处前途渺茫之中,德国国民间弥漫着无处发泄的不满与不安。因此,由纳粹党提出的过激言辞成为他们的发泄渠道。

戈培尔接连构思出可令纳粹党备受瞩目的计划。运动与娱乐,游行时身着整齐划一的制服,演讲(必然安插眼线)、群殴,甚至还有焚书运动。戈培尔在引人注目、引发群众的狂热方面拥有特殊的才能——称其为天才也不为过。

六年前,“人类史上最为严谨”的《魏玛宪法》令纳粹党合法夺权。与此同时,德国设立国民启蒙宣传部。提出此项议案的人便是戈培尔。

戈培尔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宣传部首任部长。该部门的首要任务是控制报刊、广播及其他宣传渠道,其次是进一步利用媒体动员大众。翌年,在各路媒体大肆宣传、赞美希特勒的攻势下,国民投票举行,希特勒取得近九成的压倒性支持,就任总统。独裁体制就此完成。

至于莱妮·里芬斯塔尔,她在积累了身为舞女与女演员的经验后,转行成为电影导演。《信念的胜利》《意志的胜利》这两部纳粹党大会的纪录片奠定了其独特的拍摄技巧。如今,她被视为象征纳粹德国的电影导演之一。

雪村感到一道目光袭来,不由得抬起头。

莱妮·里芬斯塔尔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脸上隐隐浮现出怀疑的神色。

她察觉出什么了吗?不可能吧?

雪村转瞬间露出毫无防备的天真表情看过去。拥有鹅蛋脸庞的里芬斯塔尔略略蹙眉,狐疑地问道: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怎么可能。在下第一次有幸拜会里芬斯塔尔小姐。”

雪村佯装慌乱,边摆手回答边暗自咂舌。

他的确在执行其他任务时见过里芬斯塔尔一次。伪装成报社记者,潜入纳粹党大会时,雪村偶然与她擦身而过。若是她还记得那次碰面,这种对影像的记忆力着实了不起。不愧是希特勒赏识的电影导演。

“您拍的电影我都看过了,非常棒。今日得以拜见尊颜,实是三生有幸。”

雪村特意用有些笨拙的德语说道。

“其中有一部您记录柏林奥运会的片子,名叫《奥林匹亚》。我最喜欢了。这部片子真的是棒极了。”

雪村对莱妮的赞不绝口总算打消了她的疑心。看来越是才华横溢的人,越是对奉承之词难以招架。

里芬斯塔尔的唇畔露出一丝讥笑。

“真是可惜呀,东京奥运会取消了。”

“是啊,我也感到十分遗憾。不过,毕竟日本现在处于关键时期。”

雪村迎合着对方,夸张地耸耸肩。

里芬斯塔尔所拍摄的《奥林匹亚》,是记录上一次奥运会,即一九三六年柏林奥运会的纪录片。当时已经决定下一届由东京举办,因此,柏林奥运会闭幕式的致辞是“让我们四年后相聚东京”。按原定计划,四年后,即原本明年在东京举办奥运会。但由于战争,日本政府认为无法如期在东京举办奥运会,故而去年决定交还主办权。

“呵,即便日本有些难以应付,可越是非常时期,反而越应该举办奥运会才是呀。”

里芬斯塔尔仍然讥笑道。

“我们可是非常期待看日本导演如何拍摄奥运会纪录片呢。对吧?”

说着,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戈培尔,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博士,可不可以请你表演一下那个?”

遭到里芬斯塔尔的催促,纳粹精英戈培尔“博士”无可奈何地苦笑。

“‘前畑加油!前畑加油啊!赢了、赢了、赢了、赢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模仿日本广播电台的声音惟妙惟肖。

“在柏林奥运会上,日方那位播音员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莱妮和我准备得再怎么万无一失,也无法像他那样巧妙地引发出国民的狂热。虽然心有不甘,但我们的确稍逊一筹。”

戈培尔说着,耸了耸肩。

“话虽如此,那毕竟也是无心插柳。这种方法不能屡屡使用。第二次使用是东施效颦,此后再用便只是瞎胡闹而已。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得扫兴吧。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格外关注日本奥运会如何举办。正如莱妮所言,我也认为日本应该举办东京奥运会。贵国却毅然决然地交还主办权,令人扼腕叹惜。”

说着,戈培尔再三摇头。

在柏林奥运会之前,无论如何这只是场业余赛事的庆典,是无法登上国际政治舞台的小型活动而已。

纳粹充分利用了奥运会。

首先,驱策国内外新闻媒体,大肆报道奥运消息。各国媒体记者应邀入德。交通、食宿、开销及其他费用,皆提供种种便利。甚至在奥运会开幕之后,以希特勒总统为首,纳粹官员全部赶赴奥运会会场,为选手们加油喝彩。几经锻炼的美好肉体、胜负一瞬间的紧张感、朝气蓬勃与身强力健均令人赏心悦目。人们为选手的活跃表现加油,并为之狂热。比赛结束后,发色、瞳色与肤色各异的选手相互激赏不已。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镜头捕捉种种画面,记者们写下报道发往全球。

接着,在奥运会结束后上映的纪录片《奥林匹亚》,再次令全世界陷入狂热。这部片子从观众们难以看到的角度拍摄成像,魄力十足。运用特写、慢动作与反拍手法,赛事没有拍好就重新来过。通过影像与音乐,原本只是业余赛事的奥运会摇身一变,成为“动人心弦的大片”。

《奥林匹亚》将奥运会的美好传遍全球,与此同时,不负众望地让世人对主办奥运会、令赛事顺利成功的纳粹德国——镜头中时常出现希特勒总统的身影——萌生信赖感。

欧洲民众对于德国的印象从“野蛮的纳粹”一举转变为“和平的纳粹”。纳粹德国以此藏形匿影,暗中扩张受到《凡尔赛条约》严格限制的军备,不知不觉间,竟成长为凌驾于英法之上的军事大国。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各国政治家均对奥运会这项赛事不屑一顾,纳粹却在政治军事上对其物尽其用。

多么巧妙的着眼点。据说,利用奥运会套取情报的策略也是戈培尔的提案。

或者,正如戈培尔所指,越是非常时期,日本反而越应该在东京举办奥运会,向全世界鼓吹“日本和平论”。但是——

雪村避开他人耳目,暗自蹙眉。

此时此刻,日军正在中国大陆陷入苦战。军费扩张导致国内经济危机,各地在贫困线苦苦挣扎,鬻儿卖女者比比皆是,甚至路有饿殍。值此前途渺茫之际,仅仅为了扬国威,投入庞大的国家预算举办奥运会,恐怕不仅会贻笑大方,还会令人咄咄称奇。

形势不明朗,即使狂欢一场,也没有任何政治意义。若是利用奥运会“掩人耳目”达到政治目的,至少情势必须更加明朗才是。比如——

混乱的欧洲局势今后将由纳粹德国一手掌控。

对此毫无疑问。

看透纳粹真实意图,摸清发展方向,才能处置得当。

在复杂多变、贪得无厌的国际形势之中,日本如今已别无其他出路。

雪村眯起双眼,竭力在与逸见闲话之中,揣摩戈培尔的意图。

德国国内的媒体早已处于戈培尔的完全掌控之中。

相继掌控报刊与广播之后,戈培尔又把目光投向了电影界。目前,纳粹党拥有德国最大的电影制片厂“UFA”全部股份的七成以上,用人方面也与政界密不可分。事实上,称“UFA”为纳粹党的所有企业也不为过。

电影是同时使用音乐与影像的复合型媒介。

据近期发表的学说,人类接受的外部信息有八成来自视觉与听觉。

电影这种复合型媒介把“通俗易懂的故事”自然而然地烙印在国民的深层意识中,借此大肆推行国家方针政策也成为可能。通俗易懂的故事结合壮丽辉煌的音乐轻易夺取人们的理性,将之引入狂热境地。“理性沉睡,心魔生焉。”恐怕这才是戈培尔的用意。问题在于——

纳粹将引领德国国民去往何处。

具体来说,他们打算把谁作为下一个攻击对象呢?是苏联,还是英国呢?

纳粹预计灌输给国民的下一个通俗易懂的故事便是——敌人是谁。

若能事先推测得知他们的方针,日本就可以采取相应的对策。至少对于本国而言,欧洲局势算是外交上能够打出的一张好牌……

“对了,戈培尔阁下,今日因何故贵足踏贱地呢?”

逸见满面堆笑,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

戈培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停留在墙上的日程表上,故作轻松地反问逸见:

“拍摄日程似乎延期了?”

“没事。拍摄顺序略作调整而已。预料之中的事。”

“而且,拍摄费用大幅超支了吧。”

“预算超支了?怎么可能呢?”

逸见慌乱地眨眨眼睛。

“这一次的花销应该没有那么大呀……”

戈培尔趁机眯起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着逸见。

“其实我的耳边刮过一阵邪风。”

戈培尔缓缓开口,似乎要确认自己这番话是否起了作用。

“据说最近某个人物在这个摄影棚现身了。”

“您说的某个人物是谁呢?”

“是啊,该怎么形容好呢……”

戈培尔边说边把双手放在背后,转过身去。他环顾摄影棚,接着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处目击到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果真如此的话,也只能称其为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戈培尔重新把目光投向逸见,龇着牙笑起来。

“我不认可世上有鬼。为了以防万一,我命令盖世太保监视着这里,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5

翌日。

上午八点,柏林安哈尔特火车站。

这座德国最大的转运站位于波茨坦广场东南方向,挤满了身着臃肿服饰的乘客。有赶着上班的,有赶着上学的,还有赶着采买食品或圣诞礼物的。不是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一心赶路。随处可见候车时停下脚步专心致志地看报纸的人,遇到熟人互道早安的人,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人。

德国成功对波兰发动了“闪电战”,继而对英法宣战。此后,柏林市民的生活看起来似乎毫无变化。唯一变化的只有在夜间实施灯火管制,以及嗜好品与部分食品实行配给制而已。

雪村在站内商店用零钱买了份报纸。拿在手里大致浏览一遍后,叠起报纸,夹在腋下左右张望。

他看到一名男子在站内文艺复兴式立柱的背阴处看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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