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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条关于对故意杀人罪的量刑规定。
犯罪经过下列期限不再追诉: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经过二十年。如果二十年以后认为必须追诉的,须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八十七条第四款关于追诉时效的规定。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可宋家独子宋炎却死成了大案,死成了谜。他死在一间反锁的小屋里,房子无窗,房门里侧不仅上了门闩,还上了一把大锁。这样的密室,怎么可能进得去人?就算凶手在门开着的时候进去,又怎么能在出来以后从外面插上门闩并在内部锁上一把大锁?门虽然老旧有缝,可连根手指头都塞不进去。特别是宋炎骇人的死状,即便是最有想象力的犯罪小说作家,都不可能想象出这么诡异恐怖的细节。
案发时间是6月6日,星期三,上午8点许,地点在本地区西南一片槐树林里,属直周县。
直周位于三省交界,全境平原。一条瘦瘪的沙河自西至东曲折而过,正好将全县分为两半。这里自古缺水,缺水的地方往往多风,多风就多沙。有一年一个剧组要拍摄一场塞外的戏,还到这里取过景。案发的槐树林是侯镇宋家的。这些槐树以前长一胳膊粗就砍去做椽子卖钱,砍一茬,栽一茬。后来开始时兴过木,又因为政府制定了不让随便砍树的制度,这片槐树林才越长越大。都知道林中有个看树行的哑巴,防人偷树做锄杠锨把或偷挒槐叶喂猪。哑巴在这里看了二十三年的树,去年死了以后,宋家没再雇人,只是在前几天刚刚翻修了一下那间林中的小屋。现在,小屋外墙涂抹的水泥还没完全干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派出所的陈鹤群在林子边靠着一棵一搂粗的老槐树,对面的小路和土丘上围拢着一大片闹哄哄的人,都是在附近干农活的村民。有几个总想避开陈鹤群的视线试图偷偷从树后绕到那间小屋前一探究竟。陈鹤群呼哧呼哧喘着气,指着拦在树干上的警戒线,不断地呵斥,“后退,你们几个咋回事,是不是想打马虎眼?好几次了,再往里钻我真把你们拷在圪针树上。”他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带来的水已经喝光了,现在感觉喊得嗓子疼,一使劲就失声,像远处那条干瘪断流的沙河。
他不住地扫视着人群,还得不断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土,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黄褐色的蚂蚁像疯了一样涌向树林深处的小屋,沙地上像流淌着一条混浊的泥水。像这样的蚂蚁大军,在附近不知道有多少,警方来时,那间小屋像是生了醭长了毛的馒头,整个小屋和附近的地面已全被蚂蚁占领,有黑的也有黄的。小屋前,还发生了蚂蚁自杀事件,一棵死树周围布了一大圈黑蚂蚁的尸体,像个黑色的大漩涡。他知道,那些蚂蚁是累死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杂乱的林木,能看到那幢小屋的一角,在幽暗的树荫里显得十分诡异。有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正背着喷雾器,看样子是刚从小屋里出来,地上的槐叶在他们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些警察都是县里刑侦大队的,总共有十几个,包括两名法医。一个小时前,刑侦大队长孙一水告诉他,这不是一般的谋杀案,上头已经知道了,派了市里的专家,应该已在路上了。
陈鹤群问他,“上头为什么要派专家来?你们搞不定?”
孙一水哼了一声,“术业有专攻,你审问得了犯人,能看懂尸体上的神秘符号?”
陈鹤群“哦”了一声,没往深里问,只说,“专家应该快到了,这里距市里才百十公里。”他自始至终就没进案发小屋,只是在门口探了一下头而已。他看到了尸体,体表爬满了蚂蚁,冷不丁一看还以为墙上吊着一个发霉长毛的稻草人,至于尸体上的符号,他根本没看到。
孙一水看了一眼手机,他已加了专家的微信,给对方发了定位。专家的微信连个头像都没有,也没有朋友圈,微信名倒是挺有意思,是几个大写的字母CHANGE。陈鹤群瞟了一眼,也许是中文名的拼音,也可能是英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孙一水纳闷,这些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咋就这么好看热闹。附近干农活的人来就算了,怎么还有开着三轮车专程来围观的呢?土丘是个好位置,可已经站不下太多人,加上天热,有些人钻到南边的树荫里,远远地观看。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几十年的林间小屋阴气这么重,怎么能轻易动土装修?现在扳这么大岔子,一定跟惊了阴邪有关……”另一个声音说,“死的肯定是宋家的大小儿,昨个儿傍黑儿时候,他家的人还在四处找他哩,说是失踪了……”
人群议论的声音闹哄哄的,声音不高,跟树林中的苍蝇飞舞的声音混在一处,这声音让陈鹤群头疼。他解开上衣上面的两粒扣子,用巴掌扇着风,所里的其他队员都到四处把守去了,怕有闯入者破坏了现场。他在侯镇派出所这么多年,就没碰上过刑事案,冷不丁摊上一个,连县里的刑侦大队都搞不定,这案情得多复杂?再说,刑侦大队就凭肉眼扫几下子,还没调查就知道搞不定?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事。究竟是什么事,他还说不准,因为他到现场的时候,刑侦大队的人就已经到了。在他来之前,刑侦大队一定掌握了其他什么情况。孙一水刚才说是因为尸体上的什么符号一定不是实话。前几年直周城里大年三十出现灭门案也没让市里的专家帮忙,从案发到侦破,前后也不过三个钟头而已。今天的这个案子难道比那个更复杂?既然不是因为案情,那就一定是案发环境,因为这幢小屋是一间绝对的密室。密室、尸体上的符号、死者诡异的死状等因素综合在一起,才让县里的刑侦大队感到了棘手。
汽车的声音从左边的小路传来,是一辆白色带蓝条的警车,警灯让树干遮挡得断断续续,让他想起一串省略号。他看了一眼表,应该是市里的专家到了。他几步跨到路上,便见那辆警车开得飞快,屁股后面的黄土扬起老高,像是拖着一股旋风。他看了一眼,摇了两下胳膊,他知道这个动作很多余,土丘上的人堆就已经是最好的标志了。
汽车在路边的树荫里停下来,车后裹荡飞扬的黄土马上越过车顶又纷扬而下,像是沙尘暴。这个地区总是干旱缺水,最近一次的降水还是去年阴历六月份。还说什么“六月六灌坷漏”,也就湿润了一下地表而已。年初的时候,已断流两年的沙河,那些像一块块膏药一样的水洼也不见了,河底的茅草一腰深。
车里的人不着急出来,等黄沙散开了,才咔嚓一声推开了车门。那人面朝外并左侧着身子从车里钻出来,右手扶着右侧额头,站稳当又左右看了看,才转身用左手关了车门。他抬头看了一眼斜着眼睛打量自己的陈鹤群,不情愿地拿开额头上的右手,一块白色的纱布补丁露出来。他笑了笑,指着补丁,“早上蹲厕所的时候磕的。”然后拽了拽胸前的证件,“市公安局的,金四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