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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麻村回到侯镇派出所,江有沱开了自己的小木兰回家。金四九本来要送他,他不肯,说就几步路,值不当的,再说那土路又不平,开车还没有骑小摩托方便。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金黄的大圆月已到了晌午偏西的位置,天上的云彩密密麻麻,近月处的云朵被烤成了焦黄色,仿佛被风推着自西向东缓缓前行。
江有沱离开之后,一辆江陵从派出所门口西边附近的一棵大树下闪出来,上有两人,坐在后座的一个刚通完电话。两人也没开车灯,戴着头盔,不远不近地尾随在江有沱身后。
江有沱抄了条近道,往东走了不远便折向路南一条小道。这是一条东南西北向的土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虽然是一条斜路,路况不好,但是离家近。这条路路过那片槐林西侧,晚上没有人走,特别是林中发生命案之后,就算在白天也少见影。
路两旁全是玉黍地,庄稼现在已一人多高,硕长肥大的叶子只有在晚上才像见不得人一样偷偷显出勃勃生机,月色中乌黑的叶片像是密密麻麻的双刃大剑。秸秆腰间已撅出了把儿,冒出了或黄或橙红的胡子,秸顶也抽出了穗儿。玉黍秸杆拼命地挺直了腰板,仿佛自知虽然卑微,也要顶天立地地活上一回,傲娇地把头颅挺向夜空。这个时节的玉黍,就像人至四十,所以它们可能已明了万物皆有一死,自己秋来不过一把柴禾。
顺着月光看去,庄稼顶部的玉黍穗泛着微微的白色,像枪林剑海,直插夜幕。那是玉黍的雄花,微风中,秸秆相互摩擦着身体,沙沙作响,花粉如雪片纷扬而下,坠在腰间的胡须上。如果下方没有承接的雌花,此时的风介便会失去意义。疥蛤蟆隐在了庄稼深处和着促织儿的叫声总能在适当的时候咕呱两声,分不清谁是主唱谁是背景。
行至槐林时,月光已被一团厚实的云彩挡住,周遭黑黢黢一片。风声在槐丛中游荡,树枝发出吱吱的声响。蚰子潜伏在某处,和梦呓的知了搭着腔。路是白的,林是黑的,那栋小屋就在树林东侧。大概是因凶杀,此地的风此刻是阴凉阴凉的。江有沱不怕鬼,怕鬼不走这条路。
前方就是沙河,有一座桥。因河堤的缘故,所以桥两侧的路是陡坡,并且是沙土窝。当地人给此处起了个名,叫做沙火。谁家生了孩子,就会来沙火装沙土。这里的沙土细,填土裤子最好。附近村里所有的人小时候都用过这里的沙土。
沙土太暄,摩托车走不动,江有沱早早就下了车推行。从这个位置看那座混凝土桥,得略微仰起脖子,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个坡度大概超过三十度。从下面看不到桥面,只能看到桥头像是断茬一样的水泥钢筋在沙土上撅着,不小心还会绊一脚。
将至桥头,身后传来摩托车响,江有沱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骑手大概没走过这条路,到了近前车轮在沙土窝里打滑失控,摔了一跤。
江有沱屁股靠着摩托车尿了一泡,风有些大,大部分尿刚出来就吹得四处飘散,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摔跤的两人大概让江有沱勾起了尿意,所以也尿了起来。刚尿出来两人大呼小叫地提着家伙原地转开了圈,就像失控的蝴蝶礼花。在风大处尿,不能迎风,迎风会尿到腿上,不能背风,背风会尿到脸上。两人只知道不能迎风,大概是尿到了脸。
江有沱杀了杀裤腰,脱了鞋,磕了磕里面的沙子,掀开小木兰的坐垫,从里面拿出两把伸缩棍揣到了左右裤袋里。然后推着摩托车上了桥。
他刚从桥面露出头,就见桥那头黑乎乎的似停了两辆汽车一样的东西,并排着,把桥头堵死了。月亮从云缝里忽忽闪闪,把桥面映得煞白。这水泥桥自几十年前修时就没装栏杆,但在桥帮上预留了正方形的凹槽,下雨里面就会积水,所以这些槽里长了草。
江有沱骑上车,打着火,走到中间的时候,对面一直安静的汽车忽然亮了灯。四五个人闪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桥头也多了四五个人,明显是一直藏在了桥下,刚才那两个骑摩托车的跟他们在一起。
江有沱停下来,缓缓把车支在右侧的桥帮处,熄了火。身后的槐林发出波涛一样的深响,在四周回荡。天上的云彩散了,月亮已开始偏西,只是今晚月光的颜色很奇怪,金黄金黄的,而不是白亮亮的。风顺着沙河从桥下冲过,让干涸的河底有了生机,似有激流奔腾。
对面的人大概想等江有沱问话,比如“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之类,或者干脆跳下桥逃命,这些他们都预料过。但是江有沱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逃命,而是把车放在桥边,放好还看了两眼,大概怕把摩托车打坏。
两个身形矫健的年轻人从对面走了过来,其余人站在原地。
这两人穿着运动裤,紧身T恤,只是手里分别抓着一把带鞘的长刀。他们都是左手持刀,只是右方的人刀把朝后,左侧那人则是刀把朝前。两人本来并肩而走,走了几步,他们忽然互相抓了对方的刀把,右侧的加快了两步,两把长刀出鞘。这刀加上长把,近一人高,要从自己的手中抽出来,确实不易。互相抽刀的确又快又方便。
两人扔了刀鞘,一前一后,脚步逐渐加快,并忽左忽右相互交错地向江有沱冲来。桥面也就七八步宽,长刀横旋,一人足够封死江有沱出路。
前人刀扛左肩,后者刀锋朝前微上举,两人相隔两步。江有沱右前方被来敌封死,如向左,则正合敌意,前敌刀锋就势劈下,看似出路,实则死地。如果硬躲或格挡,则合了后者的意,趁势斩杀。所谓一拳难敌四手,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千钧一发,来人像风一样转瞬即至,在前敌劈砍之力欲发未发之际,江有沱迅疾发足向前,同时后手一挥,像投标枪一样,实则甩出了伸缩棍。那人见江有沱投掷,料想有物,或匕首或铁球,近距投掷,不易躲避,所以心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矮了一下身子并偏了一下脑袋,挥出的刀便丧了杀意,而更像是掩护自己躲避暗器,其左方也就突然多出了半尺空档。江有沱身子一矮,从这半尺空档的刀体下钻过,借着身体的冲力左手已甩出的伸缩棍顺势打在来人的左膝盖下缘半寸的骨头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像炸了一个鞭炮。江有沱以右腿膝盖跪地为轴,前冲之力推着身体逆时针旋转,左腿就势一扫,同时右手的伸缩棍在前敌倒地前又打中了他右脚的后脚踝。
前敌倒地瞬间,后敌未及劈砍便被结实地扫中小腿。那人跑得快,举着刀,重心本来就高,所以这么一绊,身体立即失去平衡,惯性让他头朝前飞了出去,摔了七八步远,与同伴几乎同时倒地。被打残双腿者刀脱了手,掉在桥面。他用胳膊肘匍匐过去想捡起,江有沱走过去一弯腰左右开弓,朝他头上闷了两棍。他的动作很夸张,手扬得高,两个动作间隔时间长,更像是给敌人看的一样。那人只是在挨第一棍时闷哼了一声,挨第二棍前就昏死了过去。月光下,墨汁一样的血水从脸下冒出来,像是桥面涌出了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