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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听说他从不饮酒,但那天却是因为醉驾出的事。而且他在出事前还留下了一份遗嘱。”罗飞一边说一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萧席枫,他觉得不能总让对方控制节奏,自己也得主导话语。

萧席枫微微一笑,顺着罗飞的话头往下说:“一个五十出头的人怎么有心思写遗嘱呢?联想到那次蹊跷的意外,遗嘱的受益人就非常非常可疑了。”

“那个受益人就是你。”既然对方早有准备,罗飞干脆也亮出了底牌,“你说得没错,我们来找你,就是要问问这件事。”

萧席枫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很好。”也不知是在恭维罗飞,还是在夸赞自己。然后他迈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把茶杯放到桌面上之后,他又回头看着罗飞说道:“罗警官,我可以给你一个初步的评价吗?”

罗飞“嗯”了一声,静待对方的高见。

“你很敏锐,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但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些操之过急,所以不太细致。”萧席枫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你肯定没有调查过我和涂连生之间的关系——如果你调查过,你就知道我绝对不会加害这个人。”

在得到萧席枫这条线索后,罗飞立刻匆匆赶来,其间确实没有对萧涂二人间的关系详加调查。但这并不意味罗飞对相关情况一无所知:“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同学。”

“同学?嘿嘿,只有这么简单吗?”萧席枫翻出一个钱包。他重新走回到罗飞面前,把钱包的折面打开递给罗飞,说:“你该看看这个。”

罗飞接过那个钱包,却见折面内夹着一张照片。这照片正是萧席枫想要展示的东西。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发黄的底色显示出悠远的年代。照片的内容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

两个有着鲜明对比的男人,一高一矮,一帅一丑。高个男子穿着衬衫长裤,英姿勃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目光炯炯有神。罗飞能看出此人正是年轻时的萧席枫,当时他风华正茂,脑壳也尚未谢顶。

矮个男子则长了一张上窄下宽的冬瓜脸,细眯的小眼睛如同赌气的情人般背靠背地远远分开,他的鼻子像是刚被人狠揍了一拳似的,软塌塌地趴在眼皮下方。这些相貌特征已足够将此男子划归于丑八怪的行列,可是和嘴部的缺陷相比,这些部位的丑陋又不算什么了。

男子的上唇裂成了两半,裂口又长又深,一直抵达鼻尖下方。不仅如此,那道裂口还向着一边脸颊歪斜过去,导致有半片上唇如同抽筋似的斜吊起来,露出唇下一排乱糟糟的牙齿。

男子的气质也和他丑陋的相貌难分伯仲。他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外套,皱巴巴的像是捆在身上;他的个头本来就矮,腰背又佝偻着,姿态猥琐;在拍照片的那个瞬间,他脸部的肌肉很不自然地堆砌成一团,显示出面对镜头的不安和惶恐。

很容易猜到,这个又矮又丑的男子就是涂连生。在林瑞麟口中,此人外号叫“老兔”,初听起来这是一种侮辱,但看到照片之后,罗飞却觉得这外号其实也没什么。

兔子长成这样,也会是一种悲哀吧。就连饥饿的大灰狼看到这种丑陋的兔子恐怕也会倒了胃口。

当罗飞这么想的时候,他的鼻子和眼眉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暴露出心中一种本能的审丑抵抗情绪。这个微小的反应立刻被萧席枫捕捉到,后者不满地催促道:“好了,罗警官,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的朋友,就快点把钱包还给我吧。”

罗飞将手中之物归还原主,同时为自己的失礼说了声“对不起”。

“没什么。从来没人喜欢我的朋友。”萧席枫嘟囔了一句,然后他又问罗飞,“对这张照片你有什么看法?”

罗飞耸耸肩,首先说了一个细节:“夹页里已经留下了印痕,说明这张照片确实是长期被你带在身边,并不是为了应付我们而临时放进去的。”

“很细致的观察。”萧席枫淡淡地夸了一句,又道,“事实上那些印痕根本算不了什么,这张照片已经跟在我身边三十多年了,而这个钱包我不过才用了两年而已。”

罗飞认真地说道:“所以你们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是的……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萧席枫悠悠地说着,转身走到了办公桌前。他向着窗外的天空眺望了一阵,然后又扭头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样的朋友最重要吗?”

罗飞摇摇头,他看出对方的态度很严肃,便不敢胡乱猜测。

萧席枫一字一句地给出了答案:“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罗飞掂量出这句话的分量。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厌恶你、嫌弃你时,那个唯一陪在你身边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朋友。

可是罗飞忍不住要问:“你们是怎样成为朋友的?”

一个是又高又帅的心理医生,一个是丑陋卑微的卡车司机,这两人如何能产生情感上的交集?不错,他们曾经是同学,可是每个人长大以后都会有自己的道路。他们的友情数十年如一日,其中必然有某种特殊的原因。

萧席枫的目光在罗飞和小刘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他郑重地说:“我推掉了上午所有的预约,就是要和你们讲讲我和涂连生之间的故事。”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端起茶杯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后。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记忆则翩翩流转,折回到遥远的童年。

02

小半杯茶下肚之后,萧席枫开始讲述:

“我第一次见到涂连生是在小学入学报到那天。当时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怪物。后来大家走进了同一个教室,我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我的新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老师竟然安排我和涂连生同桌,我很不乐意,但是找父母老师哭诉都没用,只好委曲求全。最后我把所有的坏情绪都针对着这个丑陋的同桌,我对他充满了厌恶和憎恨。

“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小家庭教育不错,老师就任命我当了班长。我自己脑子也灵活,所以很快就混成了班级里的头头。在我身边聚了一大帮的男生。

“当年的学习很轻松,放学很早。我们一帮孩子每天都在一块玩耍。涂连生也想和我们一块玩,但我根本不愿带着他,便对他刻意排挤。其他孩子也都不喜欢涂连生。可是涂连生一点都不自觉,每天放学了还是跟着我们,赶也赶不走。这样一来,反倒激起大家一种同仇敌忾的决心。那个年代的小孩都爱听抓特务的故事,有一天我对大家说:‘涂连生长得这么丑,还整天跟着我们,肯定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大家一致赞成。于是‘特务’的外号就叫开了。当然涂连生也会为自己辩白几句,说‘我不是特务’什么的,但他一个人哪说得过我们这么多人?说到最后他生气了,就背过身在地上扒拉石头,假装听不见我们说话。可我们要走的时候呢,他又会跟上来,死皮赖脸的,就是要和我们一块玩。”

“喜欢和小朋友们一块玩,这是孩子的天性。”罗飞评论道,“这么看来,涂连生虽然长得丑陋,但心智发育还是正常的。”

“没错,其实他并不傻,甚至还有点小聪明。这事我可以举个例子,有一天快要放学的时候,他突然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馒头塞给我,说是他爸中午刚做的,要送给我吃。当时的馒头可算是稀罕物呢,他这么讨好我,还不是想和我们一块玩?他看出我是孩子头,知道只要我能接纳他,其他孩子也就不会排挤他了。”说到这里,萧席枫忽然想到另外一事,又道,“对了,关于他爸爸的事情也得说一说。涂连生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爸爸,而且他爸爸和其他孩子的父母也不一样。我们的父母那时候都还年轻,最多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涂连生的爸爸却是个小老头。于是孩子们中间就有一些传言,说涂连生是捡来的,因为这事,大家更加不喜欢他了。”

萧席枫喝了一口水,继续回到先前的话题:“再说那个馒头。虽然我很想吃,但我还是抵住了诱惑。当时我把馒头扔在地上,大声对同学们喊道:‘看,特务想要收买我呢!’同学们一下子都围过来,我又当众在馒头上狠狠地踩了几脚,把那馒头踩得稀烂。”

罗飞能理解孩童那种幼稚的审美观,但这样作践别人的好意未免有些过分了。他忍不住要问:“涂连生呢?他有什么反应?”

“他就在一旁呆呆地站着,眼睛盯着地上的馒头,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萧席枫自嘲般干笑了两声,“你觉得这事过分了?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呢!”

罗飞耐住性子,继续听对方讲述。

“那天放学之后,我们一帮男孩约好到学校后面土坡上玩耍。我料到涂连生又会偷偷地跟过来,就和伙伴们商量出一个‘伏击’的计划。我们拣了很多小石块藏在口袋里,然后快速跑到山坡上躲起来,居高临下地观察。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涂连生溜溜达达地找过来了。我学着电影里战斗英雄的模样,高喊了一声:‘打!’同时率先扔出了一块小石头。那石头落在涂连生脚边蹦了两下。涂连生吓了一跳,随后他一抬头看到了我。他还以为我在跟他玩呢,就挠着头傻笑起来。可随即更多的石块落下来,有几块砸到他身上,疼得他嗷嗷直叫。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我们愈发来劲,石头弹药像雨点一样扔下去。忽然涂连生大叫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脑门。他那一声叫得实在吓人,我们便停了手。片刻后就见鲜血从涂连生的指缝里直往外渗,很快就糊了一脸。我们全都愣住了,这时不知谁喊了句‘快跑!’,大家便一哄而散。后来知道,有块石头砸中了涂连生的眉角,导致他后来缝了好几针。不过还算幸运,如果石头再往下一点点,他的一只眼睛恐怕就要废了。”

“这确实有些不像话——”罗飞摇着头问,“你们这样欺负同学,老师和家长不管吗?”

“管啊。第二天涂连生的爸爸就找到学校了。老师把我们狠狠批评了一顿,然后又让我们叫家长。我爸把我领回去,狠狠地揍了我的屁股。我把这仇又算在涂连生身上,从此更加讨厌他。不过有一点倒是如了我们的意:涂连生不再缠着我们了。也许他是怕了我们,又也许是他的老头爸爸不准他再和我们玩了。

“摆脱了涂连生,一开始大家还挺高兴的。可是过了一阵,又觉得有些无聊。好像少了一个假想敌,玩乐时便没了很多乐趣。我也有点蠢蠢欲动,总想再找个由头和这个丑八怪斗一斗。第二年春天,老师带我们去动物园春游,我看到了兔子,突然间又冒出一个主意。”

罗飞大概猜到:“你给他起了新外号?”

萧席枫点点头:“涂连生的上嘴唇裂开,不是像兔子一样吗?于是我就管他叫‘兔子’。其他同学觉得有趣,也跟着我一块叫。后来我们还编了故事,说涂连生是妖怪,是兔子精,所以才没有妈妈。涂连生还是不理我们。随便我们怎么叫,他都不答应。放学以后也独来独往的,不再和我们啰唆。他这样一来,我们倒觉得被他藐视了,心里很不爽。为了重振士气,我又想出了一个‘抓兔子’的游戏,我带着一帮男孩堵在涂连生放学回家的路上,等他一出现就把他围住,逼着他学兔子趴在地上吃草。当然也不是真吃,就是装个样子。一开始涂连生不肯配合,都是被我们强行按在草地上。几次下来之后,他知道反抗也没有用,就学乖了,只要被我们抓住,就主动把嘴凑在草上摆个造型。于是我们就一阵欢呼,说‘兔子吃草啰,兔子吃草啰’,然后各自散去。

“后来有一天,我们又把涂连生按在草丛里。他正准备摆动作吃草呢,忽然间却说了句:‘有小猫。’我们静下来一听,果然听见了微弱的猫叫声。大家顾不上涂连生了,顺着声音寻找,在不远处的草垛里找到了一群小猫崽子。那些小猫都是刚出生不久的,但母猫却不知去了哪里,饿得小猫们直叫唤。我们童心大发,都想带一只可爱的小猫回去喂养。我记得那窝猫崽子一共有六只吧,其中五只很快就被分抢一空,只剩下最后一只无人搭理。因为那只小猫两条后腿都有残疾,它因此瘫坐着不会走路,只会呜哇呜哇地惨叫,叫人很不喜欢。”

罗飞忽地想起了被送往救助站的那些狗。好的纯种犬都被那些救助者分抢,而杂狗病狗则被遗弃在救助站,食不果腹。人类对待动物的所谓爱心,看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从孩童年代便是如此。

萧席枫还在继续讲述:“当时涂连生也想要一只小猫,但哪里能轮到他?分到小猫的几个人,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个也都是成绩又好又有人缘的小孩。后来就大家分成几拨,各自回家喂猫玩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涂连生的行踪有些奇怪。放学后他一个人走得特别快,好像生怕被我们堵住似的。我们有两三个礼拜没玩到‘抓兔子’的游戏,都有些按捺不住。有一天我提议大家追到涂连生家里‘抓兔子’。大部分人嫌远不想去,但也有几个好事的家伙被我说动了,我们就一块去找涂连生。那时候都是平房,我们看见涂连生蹲在自家门外的空地上,一个人不知在玩什么呢。

“大家悄悄地围过去,涂连生玩得非常专心,完全没有察觉。等我到了近前,喊出一声‘抓兔子啰!’,他才醒悟过来,然后他慌慌张张地抱起身前的一个纸盒。我们几个人很快把他按住。我抢过那个纸盒一看,里面竟然是那只残疾的小猫。十几天下来它长大了不少,但仍然拖着两条后腿,无法站立。

“我知道涂连生这些天为什么着急回家了,原来他是在喂养这只小猫呢。他这个丑陋的怪物,连养的猫都是个残疾!我就拎着那只小猫的后腿,高高地举在空中喊道:‘看啊,怪物人养怪物猫啦!’旁边的同伴全都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声。

“涂连生有些急了,挣扎着大喊:‘这是我的猫,你还给我。’他一大声说话,嘴唇便更加裂开,丑陋无比。我心里一阵厌恶,看着手里那只猫也觉得极丑。正好旁边有一条小河,于是我就一甩手,把那只小猫扔进了河里。涂连生大叫一声,突然发蛮力挣脱了按着他的那几个孩子。但是那只小猫早就沉到水里,不见踪影了。

“涂连生用手捂着脸,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原来他哭了。我们几个孩子有些发愣,因为我们还从来没见涂连生哭过。以前不管我们怎么欺负他、羞辱他,甚至用石块把他打得鲜血直流,他都从来没有哭过。可是那天,为了一只残疾的小猫,他却哭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涂连生突然又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我毫无提防,一下子就被他扑倒在地。涂连生骑在我的身上,他按住我的胳膊,用嘶哑的声音哭诉说:‘那只小猫是我的朋友……我只有这一个朋友!’他说话的时候有滴滴液体落在我脸上,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我顾不上恶心,因为我已经被吓坏了。我没想到涂连生会反抗,而且他的力气那么大,我一点都挣扎不了。跟我一块过来的那几个孩子也被涂连生的疯劲镇住了,全都怯怯地缩在一边。我以为涂连生肯定要打我,但他并没有动手。他只是这样按着我,和我对视着,脸上的表情悲痛无比。过了片刻,我稍稍回过些神,便用告饶般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傻子都知道这事就是故意的。不过涂连生还是放过了我,他站起身,独自哭着回家去了。”

听到这里罗飞猜测着问道:“就是这事改变了你对涂连生的态度?”

“你是指和他做朋友?”萧席枫摇摇头,“不,还没有。但以后确实不再欺负他了。原因很简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发起疯来蛮力着实惊人,我可不想再招惹他。我和他的关系真正发生改变,那又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当时我们已经快要小学毕业。‘文革’开始了。”

萧席枫特别强调了“文革”的背景,罗飞立刻敏锐地问道:“你的家庭在‘文革’时遭到了冲击?”

“没错。”萧席枫露出一丝苦笑,“那会儿知识分子臭老九是要被打倒的,我家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后来运动搞起来了,我的父母经常被揪出去批斗。最长的一次被连续斗了五天,不让回家,晚上就关在牛棚里。这期间我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孤儿。那天我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完了,实在饿得受不了,就跑去牛棚央求红卫兵把我父母放出来。可我得到的只是一通斥骂。我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又往家走。我饥肠辘辘,一路走一路哭,当走到一条小河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涂连生站在不远处。原来我不知不觉中经过了他家门前。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知道好强争气,于是赶紧止住了哭声,不想叫这个丑八怪给笑话了。

“可是涂连生看起来并不想轻易放过我。他迎着我走过来,堵住了我的去路。我躲不掉,只好怯然问了声:‘你要干什么?’我打是打不过他的,现在连地位也不如他,怎么敢和他发生冲突?只盼他能放我一马。

“涂连生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后他翻起右手,手里捏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馒头。

“我愣住了,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直到听他开口说:‘给你吃的。’我才知道他是要把这个馒头送给我。上次他送我馒头是为了讨好我,这次又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理由,只好忐忑地问:‘为什么?’

“涂连生看着我说:‘你没有朋友了,我想做你的朋友。’他说得非常坦诚,就好像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顿时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是的,我确实没有朋友了。以前那些玩伴全都和我划清了界限,现在唯一肯和我接近的,竟然会是涂连生!我曾经那么看不起他,对他百般欺辱,我曾把他送来的馒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甚至把他最喜欢的小猫扔进了河里。可他却毫不记仇,现在他还是想和我做朋友,他的目光如此纯真,和多年前那个刚入学的孩子一模一样。

“我接过了涂连生送给我的馒头,边吃边哭。涂连生站在一旁看着我,他憨憨地笑着,破裂的嘴唇如抽筋般翻起。可我不再觉得他丑陋,只是觉得很滑稽、很好笑。等那个馒头吃完,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之间一段长达数十年的友谊,就从这笑声中开始了。”

听到这里,罗飞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看着萧席枫说道:“能得到这样的朋友你应该庆幸。这是没有任何功利的、真正的友谊。”

“更重要的,”萧席枫补充道,“那时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的朋友。”

罗飞点点头,唯一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朋友,这个道理对方早就说过了。

萧席枫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又开始继续讲述:“成了朋友之后,我和涂连生父子的接触就多了。陆陆续续地,我开始了解涂连生的身世。原来涂连生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二十出头就参加了志愿军,结果牺牲在朝鲜战场。他哥哥死的那一年,涂连生的妈妈在四十五岁的高龄再次怀孕,老夫妻俩认为这是天意,是死去的儿子重新投胎来了。尽管医生说生产有危险,他们还是坚持要了这个孩子。于是就有了涂连生。可惜涂连生一点都不像他那个英俊的哥哥,他妈妈也在生他的过程中难产死了。所以涂连生的降生,实在是融进了太多的悲剧意味。尽管如此,涂连生的父亲还是把他当成了宝贝,他不指望这个儿子有多大的出息,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罗飞若有所悟般说道:“难怪涂连生从不和人争执,被你那样欺负也不反抗。这一定和他父亲的影响有关。”

“也许吧……”萧席枫淡淡地说道,“但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本质。他的外表有多丑陋,他的内心就有多善良。不管这个世界怎样对待他,他始终用一种不变的态度来回应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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