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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四处查看的鲁天柳眼前突然一阵恍惚,接着就是眩晕和恶心。她以为是前额流下的雨水迷住了双眼,于是狠狠抹了一把。但是事与愿违,视线清晰以后,她变得更加的恍惚,眼里全是那些水帘,而且变密了,流速也变快了,逐渐形成了一张张的网。这些网还反射出跳跃的光。在这种光射作用下,鲁天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形扭曲,两边的山朝她倒下来,脚下的道路也似乎要颠覆了。

“踩坎子了!”鲁天柳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目障子的坎面!断了目障就能解。”

一对眼皮的闭合竟然要费这么大的气力,这点鲁天柳没想到。好不容易闭上双眼,眼中雨帘的情形却并没有消失,这点她更没想到。鲁天柳依旧晕眩,依旧感觉到所有东西都在变形扭曲,而且这一切比刚才没闭眼时更厉害。

脚步开始踉跄,身体的平衡已经很难保持,她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于是急切中她又想把眼睛睁开,但是此刻眼皮却变得极为沉重,像是黏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目障子已经抢在她闭眼之前直接作用在思维上。一瞬间,鲁天柳感到如此的无助,就好像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踏空,失去了一切的凭仗和支持。再也支撑不住的鲁天柳往前一趴,双手齐齐地撑在地上。

坎面依旧很平静,不曾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其他扣子动作。身体形态的变化让她感到更加晕眩了,剧烈翻腾的肺腑使得她嘴巴一张,一下子就呕出大滩黄水。和闭眼后想睁眼一样,她也想要重新站起来,但这件平时很容易的事现在已经变成没有可能的事了。一双手掌就像黏在了道面上,手臂和腿上的力量似乎刚刚够她趴成这样一个姿势,再也多不出半分力气来稍稍改变下身体的现有状态。

在古老的山中小镇里,在苍苍山石铺成的路面上,一个柔弱年轻的躯体在挣扎。这情形是诡异的,也是难以想象的。这挣扎的躯体周围其实空无一物,而她感觉中就像被压了座山,这怪异无形的压力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思想所能理解的范畴。

泪犹存

这一刻,鲁天柳想到了放弃,想到了死。她从没有这样感到无助过,所以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自己的亲人。想到老爹,想到五郎,想到了其他那些和自己共赴艰险的长辈、兄弟们。闯坎冲入的一路上,这些人有死有伤,陷入“百节纠错阵”后更是生死难卜。再看看眼下这情形,自己恐怕也只有到阴路黄泉才能和他们相聚了。

想到这里,鲁天柳泪如泉涌,而就在晶莹如珠的眼泪不断涌出眼帘的某个瞬间,鲁天柳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睁开了。

睁眼之后,周围的景象恢复了原状,脑壳不再眩晕了,身体也不再摇晃,感觉中的无形压力消失了。于是鲁天柳悠长地吸一口湿润的空气,随着气息的吐出,翻腾烦躁的胸腹间像是被清洗了一遍。

她双手一推,重新站了起来,眼眶中犹自满储着泪珠,闪动着扑朔的泪光。

“流帘眩目迷”,再加上“意不移”的蛊咒。利用水流如链的连续光线反射,刺激视神经,从而混乱整个脑神经。而且在“意不移”蛊咒的作用下,只需入眼,作用力就再难转移。任凭你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最终都会被诱得耗尽元神伏地不起。如果地面上再置下其他什么连锁的扣子,那么是生是死只好全凭对家摆布了。

庆幸的是鲁天柳不是英雄好汉,英雄好汉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她只是个弱女子,木匠家抹灰掸尘的姑娘家。和平常女孩一样,在痛苦的时刻都会脆弱地流泪。

泪水恰好解了入眼的“意不移”,泪光恰好混淆了“流帘眩目迷”,所以鲁天柳能重新站起来,能借着眼中犹存未消的泪光迅速离开这里。

鲁天柳跌撞着继续往前走了二十几步,当刚刚转过了一个大弯道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清明的听觉和触觉都确定自己刚踩下了一个不该踩的东西。那极为轻微的“咯嘣”声对于坎子家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启弦。而脚底的感觉对于鲁天柳来说太容易判断了——踏压式括板。

鲁天柳眼泪未干,冷汗就又接着下来了。她知道自己犯了个不得已的错误,为了急切地离开刚才的坎面,非但疏忽了脚下的步点子,甚至连查试一下坎沿的谨慎都忘了。

这就是坎子家所谓的坎叠坎、坎压坎,前坎脱出后的余力,会迫使你直落到后坎中。

周围很静,除了身后檐下水帘的滴落,几乎没有一丝的声响。

坎面没能启动吗?

鲁天柳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幸运,坎子家没有“侥幸”两个字。她站在那里一丝未动,却是缓缓换了口气,并用这口气息凝聚住脑灵神。于是清明的三觉骤然变得敏锐,于是可以听到更多,嗅到更多,碰触到更多。

檐下水帘的声响变了,流挂得慢了,流滴的间隙变大了。这就是说,屋顶瓦沟间的水在减少,这些水都到哪里去了?

脚下的道面在蠕动,轻轻的,这应该是机括弦索牵拉到位的反应。同时,鲁天柳觉出站立的地方微微下沉了些。

“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跳起身来往镇子外冲!”她算过自己进来的步数,总共没几十步。凭着自己的轻身功夫和速度,也许可以在扣子没有罩实之前逃出镇外。

念头虽然转过,但人却没有动。因为她忽然发现,和前面的道路相比,镇子里刚进来的一段街道最狭窄,两边房子没有廊檐,房子的门也像是实口子,看上去是门,其实后面是墙体。也就是说,这一段街道房屋是设置坎扣用的,既然自己进来时没有任何动作,那么就肯定是用来锁杀出去的人的。当然,拔高子上房顶肯定也不行,坎子家无路就是死路,上了房顶会有必死扣来锁咬,到那时要退都没机会。

不能退逃,只能往前或者原地不动。

那么这段道面以自己的落脚点为中心微微沉下去一些又是什么用处?其实长的路径,特别是带了拐弯的,那路面稍微往哪个方向斜沉一点,平常人很难看出。但是这路面上站的是鲁天柳,她和别人不一样。

身后屋檐下的水帘渐渐止了,只偶尔有水珠滴下。清亮“滴答”声将周围反衬得更加寂静。寂静,就表示坎面的扣子已经完全到位,一触即发;或者扣子弦卡住,坎面子僵了。

过了许久,鲁天柳再忍不住这种寂静的折磨,她想采取一些行动。可踩住括板的脚掌只是稍微松了松,“咚!”“咚!”两声巨响分别从两处传来,一处是镇口,一处在鲁天柳前方不远的岔道中。接着是由缓渐急的“隆隆”声,整个路面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当两只巨大的石碾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鲁天柳前后时,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啊!——”

已然无处可逃,鲁天柳一动不动,眼睁睁瞧着两只巨大石碾朝着她对撞过来。

坎面叫做“滚碾槽”,最早是鲁家设计运用的。但这种坎面不是杀坎,而是逼坎。原本石碾应该是单只的,并且滚动缓慢,迫使槽道中的闯入者无处可躲,只能往后退逃。过去攻城巷战中用的“火碌碡”也是运用的这种方法,只是将碌碡石碾换成檑木滚子,并且浸油点燃,然后朝前滚动逼迫敌人退却。

但鲁天柳踏入的是“双碾槽”坎面,这是杀坎。它将一段街道配合两边房屋当做槽道。入坎之人踩弦后,便利用水压和杠杆操动,从两头同时放入和槽道同宽的巨大石碾,滚动合击,将踏坎人撞击挤压成肉泥。

撞击的巨响,差点没把鲁天柳的耳朵给震聋了,飞溅的石屑和激起的水箭让所有的外露肌肤都在刺痛,鲁天柳还活着。

当石碾刚一出现,鲁天柳就已经看出这道坎子的缺儿了,所以她才一动都不动。她现在站的位置正好是道形坎面的中心,也是两个石碾的会合点,当两个圆柱形石碾相互撞击时,只有圆弧外边接触,而石碾的下方依旧存在两个弧形组成的空隙。鲁天柳此时正横躺在街道正中,她娇小的身材正好可以躲入那个空隙,所以今天被碾成粉末的绝不会是她。

撞击的巨响终于散去,飘起的石屑粉末也终于落定,路面重新恢复为平整,两只大石碾缓缓退去。可此时鲁天柳已经不见了,路面上只留下两片小小的、柔嫩的、洁白中透着些许淡蓝的花瓣。

鲁天柳走了。就在巨石撞在一起的瞬间,一侧的墙壁上露出个不大的圆洞,洞口正好对着鲁天柳存身的空隙。

洞口很小,只有身体娇小或者练过缩骨的人,才钻得过去。洞口形状不常见,应该不会是请君入瓮的下个困坎。

鲁天柳所学“辟尘”一技中有种“钻格”之术,这和练家子们会的缩骨功很相似。是利用一呼一吸间身体的变化和肌肉骨骼运力后身体的变化,找到一个合适的肌体状态,从狭窄的空间中钻过。此术主要是用于找寻清除梁架、脊格等小空间里的暗破和晦垢的。

鲁天柳既是“辟尘”的高手,身体又娇小。所以只是轻松地扭动了几下柔软的身姿,便从那小洞中间钻了进去。

这是个满是血腥、腐臭味道的房间,但它证明街道两边的房屋不全是虚件儿。房间没有门窗,除了刚进来的洞口,其他地方看不到一丝光亮,准确点说这只是一个标准的暗室。

鲁天柳正想取亮盏子仔细查看一下里面的情况,突然一阵奇怪的声响从脚底传来,吓得她纵身靠到墙角,身体紧紧贴住墙壁。

响声是因为外面有东西在移动,而且是朝着她刚钻进来的洞口过来的。鲁天柳悄悄抬起了手臂,一对“飞絮帕”随时可以甩击出去。

洞口那里没有东西进来,却有件东西把那洞口一下堵住,堵得抿丝合缝。屋里瞬间全黑,连已近暮时的暗淡天光都不让透进来。

随着黑暗的骤然来临,鲁天柳的心也一下沉到了底,她想都没想就甩出“飞絮帕”。想法是很正确的,躲避黑暗中的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身体在半空中悬着,上不着顶,下不着地。

鲁天柳将“飞絮帕”的长度控制在一半,因为房屋的高度不高。但是结果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帕子中藏的球头在一个比预料中低得多的高度就被什么东西挡回来了。

帕子到屋顶了吗?怎么会这样矮?钢球发出的撞击声是撞到什么很硬质的物体。

鲁天柳没敢第二次抛出帕子,自己没搞清的事情千万不要反复去试。于是她果断地采用了另一种悬空探顶的办法。刚才,她俏弱的肩背往墙角一靠,就已经感觉出墙面的质地是石头。石面很粗糙,有许多棱角没有好好打磨处理过。这样的墙面可以轻松地使用“辟尘”一工中徒手登墙上壁的技法“撑角”,双臂在呈直角墙壁上同时一撑,然后双脚同时踩住两边的墙壁,上下肢交替用力,顺墙角爬上屋顶。

鲁天柳只往上提纵了两下身体,就已经发现头顶上有东西。于是她停住身形,将头部轻轻地往上靠去。超常的触觉可以帮助她控制碰触的力度。她能保证此时的轻柔碰触不会启动任何机括,也能保证这样的碰触可以让她了解上面是什么东西。

碰触后的感觉很单一,可以确切地做出判断——上面是石头。于是把身体再往上送了点,扩大了头部的碰触范围。都是石头质地,上面好像是个整面的石顶,而不是石梁之类的东西。

鲁天柳很谨慎,她将身体又缩回墙角,四肢贴壁使力,这种状态在江湖上叫做“鼠缩壁”。保持住这样的状态后,鲁天柳再次运用清明的三觉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细细搜索,确信没什么危险之后重新悄没声息地滑下地面,然后从腰囊里掏出一颗绿莹莹珠子出来。这珠子真的很明亮,刚一掏出,一捧绿光便将暗室照得很是清楚。

这珠子不是夜明珠,也不是萤光石。上面有明显的眼纹,样子像猫眼。其实这是一颗蛇眼,是鲁天柳和五郎在紫金石井杀披鳞白蛇后挖出来的。这颗白蛇眼不仅能发光,而且带在身上不会遭蛇蝎毒虫袭击。当时鲁天柳只来得及挖出一颗,另一颗则随着死去的蛇身迅速化作黄水。

拿着蛇眼,鲁天柳很快就把情况摸清。原来这暗室是把整块的大石中间掏空为屋,外面的墨瓦白墙只是这空石的掩饰,而刚才脚下的响动也非有东西从洞口追进来,只是坎面运转后重新将洞口堵住。

血腥与腐臭充斥着整个石室,却找不到任何污秽之物。石室很小,除了进来的洞口再也没有其他出路,鲁天柳有些疑惑:“难道这真是紧接在‘双碾槽’后面的闷扣?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从进来的口子再想法撤出去了。”

但原来的洞口肯定没有办法再打开,从刚才口子的开启和关闭的方式看,开启时未曾有动栅出现,关闭时动栅是由外往里,这是标准的循环运转单向弦扣,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

鲁天柳没有死心,她蹲在洞口细细研究了下,却发现动栅与洞口是倒口塞,六边入眼合。这是一种古老的鲁家技法。

这结果让鲁天柳更加确定,洞口无法从里面打开,就算是当年制作坎面的老祖们来了,也一样没招儿。但鲁家的老祖都匠心仁厚,不会设绝断的坎面儿,总会在什么地方留下生机。

但是外面的“双碾槽”明显是违背鲁家规矩的,还有将空石藏砌在其中的黑瓦白墙,从木石材料的老化程度看,应该在三百年以下。这意味着坎面早就被改过了!

谁会这样做?有两种人,鲁家在此处留下护宝的后人,或者是破解了祖上护宝坎面的对家。想到这里,鲁天柳心中一阵发毛。“菟丝藤”、“百婴壁”、“附骨蛆”、“聚瘴魂魄”等等都是对家常用的蛊毒手段,她见过的或者听过的怪异物种一下子都闯入她的脑海。

没等鲁天柳把毛慌发憷的心情调整过来,又一阵奇怪声响传来。她迅速将蛇眼收入暗囊,空石中再次变得漆黑。她站在原地,展开清明三觉仔细辨听那些奇怪声音。像流水,从四面八方传来,鲁天柳蓦然之间想起老爹说过的水下“百婴壁”布坎时死婴爬壁的声响……

恐怖的水流声没有消逝,一滴清凉又落在鲁天柳的脸上。这不是眼泪,也不是冷汗,而是地地道道的水珠。

鲁天柳用一根手指轻轻把那水滴挑起弹出,就像是把一颗星星送归给黑夜的天空。

水珠还未落地,一股强劲的水柱不知从什么地方喷涌而出,毫无征兆。桶口粗的水柱把根本没提防的鲁天柳一下冲出五六步,直到贴在对面的墙壁上才停住。

刚把身体停住,鲁天柳便反身顺着那水柱的方向冲去。有桶口粗的水柱就有桶口大的洞口,顺着水柱摸到喷水的洞口不难,难的是怎样从这巨大水压的洞口中出去。鲁天柳只是将手指在洞口一搭,便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能。

从水柱中抽身退出后,鲁天柳的体力耗费殆尽,她现在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放松身体,任凭慢慢升高的水位将她托起。

水位上升得很快,很快淹没了喷水的洞口,浮在水面上的鲁天柳伸手便可触及到屋顶。

调整呼吸、积蓄力量,清明的听觉搜索水流的声音,敏锐的触觉感受水流的动力。鲁天柳清楚,这是她最后的一次机会了。随着空石中水位的升高,洞口的压力也逐渐平衡。虽然不知道出水的洞里是怎样的情形,有没有生路,但勇于求生的人是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和可能的。

清明的三觉告诉她,洞口的水流的确减缓了,冲劲减弱了,而此时的水位也快到顶了。鲁天柳找准位置后,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

就在鲁天柳终于挣扎到洞口边的时候,她感觉身后出现了一线亮光,并且这亮光还在渐渐扩展。紧接着,身前洞口水流的冲劲陡然增加,同时身后还多出一股吸劲。她只能下意识地抓住洞口,挣扎着不被冲走。

只一会儿,鲁天柳就抓不住了,翻滚着被水流卷走,一下就摔昏了过去。

鲁天柳睁开眼,暮色中的天光让她感到有些炫目。身下的路面很黏滑,黏附着一层软厚的东西,再加上有水流过,如同冰面。她决定站起来,于是尽量把身体放松,上身抬挺,脊背和双胯却紧紧绷成三角,小腿以下布力却不僵,双脚随势而调,一下子就在黏滑的路面上稳稳地站住了。

站起来后,鲁天柳没有马上走动,而是先定了定神。虽然后脑有些隐隐作痛犯晕,但凭她的控制力和“辟尘”一技的轻身功夫,这样的黏滑路面并不是阻碍。之所以没有马上行动是因为她必须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条小胡同,很短的小胡同,从她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胡同口外的街道。这里还是一条死胡同,在背后不远的胡同底是一座整块的山石。鲁天柳有点迷糊了,她恍若觉得自己是从那胡同底出来的,穿过那整块的山石。

的确是从石头中出来的,那巨石块是个“翻斛斗”一类的坎面,当里面的水位到达一定高度后,水的压力就能启动动弦,推开石壁。可是在这里设个“翻斛斗”有什么实际意义?就为把人泡一下吗?

脚下这层黄白中带些红丝的东西是什么?如此的黏滑,也不是太坚硬,微微有些透明,而且还有股熟悉的气味。好奇心诱使鲁天柳重新控制身体状态,蹲了下来。她用手指戳戳那层东西,又把手指在鼻子下闻了一下。清明的嗅觉在记忆中迅速找寻与此相同的味道。

是人味儿,也就是常说的人腥味,其中还夹带着些血腥气味和粪便的臭味。

猛然间,鲁天柳想到了一样东西,一样让她差点再次摔倒的东西。站在这样的东西上会被惊悚和秽恶层层包围,会让人急切地蹑足而逃。

这是人油!

道迷踪

这石路面上怎么会沉积这么厚的人油?鲁天柳不敢多想,她只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即便这样,鲁天柳依旧没有丧失警惕和小心。胡同口外的街道很短,往左、往右都只有二十几步就到了岔路口。左面的岔路口分出四条道,却不是十字形路口。路径也都是歪斜无规则的,往岔道深处看,街面房屋都影影绰绰,虚实难辨。右边的路口分出五条道,情形也和那边四岔道一样。

“四分五裂迷踪道”,鲁天柳认出来了。这也是鲁家创出的技法,修建小型的城池时经常用到。这样就算敌人攻开城门,仍可以利用街道和巷弄进行躲避和回击。

鲁天柳在这条短短的街道上来回走了有四五趟,始终无法确定该往哪里走。迷踪道的确是鲁家的手法,但鲁天柳汲取了前面的教训,这里的坎相已经不再真实,弦括之外又增弦括,而且改过的扣子都针对内行坎子家,起到出其不意、请君入瓮的效果。

两边的街面房都有门有窗,而且不是实面,可以进出。但鲁天柳知道,进入那些房屋,伤、死、困都有可能。

鲁天柳再次在胡同口停住脚步,她静心思考了一会儿。从鳞披屋脊的建筑格局上,可以推算出这里房屋数量不会多。于是她用“定基”中“指度”一技,以“远朝近案”为过渡基准,目测出自己所在位置的高低,然后从街道的分布排列上找出一些鲁家技法的惯常规律来。

这里的“四分五裂迷踪道”有虚道儿和循道儿。虚道儿设置倒镜和图样,利用反射和光线误差来迷惑踏坎人;循道儿借用位置高低产生的错觉,再加上一些廊檐、房角、树木、招牌的巧妙摆布,让人在一定范围中不断转圈。两种道儿作用在一起,会让陷入坎中的人觉得各种物体的角度、高度和顺序在不断变化,无法找到基准物。甚至连自己做的记号都会混淆重叠。

“带着虚道儿和循道儿,难怪瞧着那街里影绰恍惚。”鲁天柳确定自己判断后,随即果断地往五岔路口走去。

带虚道儿的“四分五裂迷踪道”一般正路都在五分上,因为虚道都要摆对称格,在数量上为双。如果有单数的话,那么其中肯定多出条生路。这道理对于所有坎子家都是一样的。

五分道前,鲁天柳先是辨别其中的“合线儿。她瞧出左起第一道和第四道弧线对合,呈S型延长,可产生方向性错觉和高低误差。另一对合线儿她找了好久,终于看出左起第三道和自己所处的街道是交纹对合,这是利用街面房的凸凹再加上路面的起伏,达到重叠纠合的错觉。

剩下的只有第二道,它是唯一的生路。

鲁天柳“飞絮帕”甩出,帕子中的钢球在岔道口的路面上弹点几下。路面没问题,于是她快速通过路口,脚下步点所踩都是刚才帕子试过的地方。

进到第二道里,鲁天柳舒了口气。这种生道儿平常对家的人自己也走,肯定很安全。

从巨石房屋中被水冲出,鲁天柳全身湿漉漉的,刚才专心辨别坎面还没觉得,这会儿山中晚风一吹,冷劲儿就上来了。但她没在乎寒冷,她在乎的是黏附在身上的黏滑人油,这东西让她始终觉得恶心,心里腻得慌。

前面有流水声,不知是山泉还是雨水,从街道边的一条石砌水沟中流过。从水的流速来看,这里面无法下毒扣子,而且水很清澈。鲁天柳借那水冲洗了一下,整理了衣服和头发。头上那枝小花竟然还在,只是少了几片花瓣,这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坎面的巨大压力和冲击竟然没能让这样一串小花凋谢破碎,自己总不会连这花都不如吧。”

道路往前几步就要拐弯了。这么短距离中的一个弯儿,鲁天柳在路口的时候竟然没看见。她并不意外,因为生路总是会有所掩饰的。可是奇怪的是,这条生路的掩饰是如何实现的呢?

鲁天柳的脚步骤然停住,她发现自己可能错了!

“除非它有合线儿,从对合路径的另一边反射景象来掩盖这里的情形。”鲁天柳的心怦怦直跳,“如果是合线儿,那这就不是一条生路,而是一条道形坎!”

鲁天柳慢慢地回过头去,进到这条道里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过,而此时入眼的情形让她确定自己错了。

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很远,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就连另一端四分路口的分道都能看进去很深。

来的方向依旧屋是屋,街是街,树木凝翠,招幌摇曳。但这屋不是鲁天柳刚才过来时记得的屋,这街也不是刚才走过的街,树木招幌不是刚才没注意,而是根本就没看见过。

“还是中招了!这里的迷踪道竟然是反转坎理的。可是……”鲁天柳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五岔道,脚下这条是余下的单数道,它是和哪个位置对合一线相互掩形的?但她知道,这里的设置仍是请君入瓮的路数,锁困的依旧是坎子家的内行们。其手法、技巧、心机比鲁家人高出何止一筹。

鲁天柳不能往前走,前面铁定是死路。但她也不敢往后走,因为现在她看到的都是虚路,没寻到窍口就盲目回退只能是越绕越深。

就在鲁天柳进退维艰不知所以的时候,来路方向传来轻轻的一声脆亮响声。那声响虽然很低,却逃不过鲁天柳清明的听觉。声音像是崩簧出鞘,又像云牌惊醒,还像……袁大头!对,大个银元的弹边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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