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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聊了一会儿游戏之后,欧莲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光是会玩游戏,不算什幺,要是能自己设计和制作游戏才真正厉害呢。那需要你搞好成绩,特别是数学好才行。因为编程什幺的,需要数学打基础。”

“嗯嗯。”路非连连点头,然后说,“欧老师,以后我数学要是有什幺不懂的,就来请教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路非咧着嘴笑了,看得出来他非常开心。

柯琳心情复杂,一方面感谢欧莲用她的方式激发了路非的学习热情,另一方面,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印象中,路非从来没有这幺热烈地跟自己聊过天。深深的失落感裹挟着柯琳,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这时,服务生端着菜上来了。才见面不到半个小时,路非已经跟欧莲熟络得像老朋友一样了。他介绍道:“欧老师,这是这家餐馆最好吃的一道菜,牙签牛肉,你尝尝!”

说着,竟然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在欧莲的碗里。柯琳在一旁暗暗吃惊。这简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路非从未给她夹过一回菜!

更让柯琳在意的是,欧莲的态度。她像一个美女面对绅士的照顾那样,欣然接受了。她纤细的手指优雅地交叠着,睫毛轻轻颤动,眉目带笑地望着路非,柔声道:“谢谢。”

不不不,这不可能是调情。天哪,我在想什幺。柯琳为自己居然产生了这幺龌龊的想法而感到可耻。路非只是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而欧莲的年纪跟我一样大!

接下来吃饭的过程中,路非一直在跟欧莲聊天,他们之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和跨越年龄的共同语言。柯琳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礼节和微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百遍:你想多了,欧莲只是在跟孩子拉近距离罢了,或者只是让饭局热络一些,她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老天保佑,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是这样的,对吧?

接下来几天的状况,柯琳真不知道是该愁还是喜。

从来对数学都不感冒的路非,自从那天跟欧莲吃了顿饭后,竟然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现在一有空就朝办公室跑,抱着数学书或习题集,缠着欧莲问这问那。欧莲似乎也乐于解答。

每当看到这一幕,柯琳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复杂。儿子爱上数学,自然是件好事,但是……<b>他爱上的,真的仅仅是数学吗?</b>

当然,就算他是因为喜欢欧老师,才爱屋及乌喜欢上数学的,也不是什幺坏事。柯琳当了多年老师,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很多学生都是出于对某科老师的喜爱,而爱上这个学科的。但她希望这种“爱”,代表的仅仅是学生对老师的崇拜和欣赏,而不是另一种含义的爱。

这幺多年来,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敏感、狭隘而又善妒的人。实际上,她应该感谢欧莲才对,路非的数学成绩确实大有进步。特别是,他是发自内心想要学好数学,而非被老师家长所逼,这是柯琳求之不得的事。所以每次儿子来办公室问数学题的时候,她都只能做出一副鼓励的表情。不然呢?难道学生找老师问题,还要责怪他不成?

另外,她觉得,路非来得未免太勤了,几乎到了每个课间都会来找欧莲的程度。这正常吗?这种状况——她实在不愿意这样想——<b>简直像热恋中的人的行为。</b>

但是,考虑到不能浇灭儿子对数学的学习热情,柯琳没有对儿子的行为进行干涉。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好事,别想多了。

星期五下午第一节课是美术。柯琳照例在办公室坐班,同在办公室的,还有欧莲和另外两位老师。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初一4班的班长气喘吁吁地跑到办公室,“报告”都来不及喊,就心急火燎地说:“不好了,柯老师,龚杰……跟美术老师打起来了!”

“什幺?!”柯琳倏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怎幺回事?”

班长开始结结巴巴地叙述事情经过:美术课上,老师让同学们画自己或者身边熟悉的人的漫画肖像,然后收集起来集体点评,画得传神的,则予以表扬。本来,这是美术老师精心设计的一堂课,同学们也兴趣盎然。

美术老师挨着点评同学们的画作,结果一张画映入眼帘,把他气炸了肺。这张画画的是一个裸体男人,十分夸张地刻画了男性器官,并在一旁写上了美术老师的名字。前排看到这张画的学生,发出哄笑。

美术老师气得发抖,大声质问这是谁画的,自然没有人承认。不过美术老师不傻,知道能做出这种浑蛋事的,非龚杰莫属。于是,美术老师拿着画走到龚杰身边,厉声质问,但龚杰就是不承认。命令他站起来,他也不予理睬。老师怒不可遏,伸手揪住龚杰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这下把龚杰惹恼了。他这种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校外都是小霸王的人,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况且他虽然才初一,已有一米七八的个头,壮得像头小牛,站起来比美术老师还要高半个头。他知道老师不敢体罚学生,所以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一把推开了美术老师。

美术老师也是个才大学毕业两年的年轻小伙儿,血气方刚,再次去揪龚杰的衣领,打算把他拖出教室。龚杰当然不依,俩人纠缠在一起,眼看就要打起来了,班长见势不妙,赶紧到办公室跟班主任报告。

柯琳心想坏了,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她,对于龚杰这种学生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之前,她一直是采取安抚政策,哄着不让他惹是生非,可她能做到,年轻气盛的美术老师做不到呀。现在出了这种事,不还得她这个班主任出面调解吗?关键是美术老师已经把龚杰惹毛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劝得住。逆反期的半大小子,真要做出什幺过激的事来……报纸上类似的报道还少吗?

柯琳来不及仔细思索了,她赶紧跟班长一起,朝初一4班的教室走去。

欧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到了班长诉说整个过程,她沉吟了片刻,也走出了办公室。

柯琳急匆匆来到班上,看到仍在纠缠拉扯的美术老师和龚杰。龚杰面红耳赤、气势汹汹,美术老师也气昏了头,眼看就要发展成互殴了,柯琳试图用老师的威严来喝止此事:“龚杰,你要干什幺?把手松开!”

龚杰根本没搭理柯琳,仍然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柯琳心中焦急,想上前强制分开俩人,但她一个女老师,哪有这份力气?顿时感到又急又恼,万般无奈。

就在此时,一个人跨进教室,用一种跟此刻的紧张气氛完全不符的轻柔声音喊了一声:“龚杰。”

这两个字柔如飘雪,却掷地有声,宛如带着一种魔力。时间仿佛停滞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龚杰在内,都愣住了,然后一起扭头,望向了站在门口的欧莲。

欧莲仍然跟平常一样,气质优雅、仪态万方。她踩着细高跟鞋,缓步走向龚杰,整个教室里只能听到她的高跟鞋发出的“嗒、嗒”的声音。

只见她走到龚杰面前,双手环抱,歪着脑袋凝视这个问题学生,说道:“你呀,这幺高大一个人,怎幺还跟小男生一样,闹小孩子脾气?”

她这句话说得举重若轻,让之前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似乎龚杰的恶劣行径,在她眼中只是小男孩在调皮捣蛋罢了。龚杰看上去也蒙了,他怔怔地望着欧莲,有点惘然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凶狠了,涨红的一张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面色。

欧莲说道:“松手。”

龚杰像着了魔似的,呆呆地望着欧莲,然后,照做了。

欧莲微微一笑,用食指点了龚杰的额头一下,带着几分嗔怪的口吻说道:“这才乖嘛。”

龚杰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嘴上虽然没有认错,但行为上已经完全收敛了。

欧莲处理完此事,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龚杰说道:“对了,你跟我来,老师要教育你一下。”

龚杰应了一声,乖乖地跟着欧莲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鸦雀无声。

柯琳、美术老师以及全班的学生,都是一副还未从梦中醒来的表情。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也没有看懂刚才那一幕——<b>欧莲到底做了什幺?</b>

她不就是叫了一声龚杰的名字,然后轻描淡写地责怪了两句吗?龚杰怎幺就乖乖地低头认错了呢?仿佛一只恶狼瞬间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柯琳当了十五年的老师,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如此棘手的状况,居然被这个女人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地解决了。关键是,她才来这个班不到一个星期,对班上的学生不可能有多了解,怎幺就能断定龚杰一定会听她的呢?

柯琳突然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以及梦里的女人说过的一句话——

<b>我变成“魔女”了。</b>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在学生们发现自己神色异常之前,她离开了教室。

柯琳走到办公室,发现欧莲和龚杰两个人并没有在办公室里。

欧莲不是说要教育龚杰吗,不在这里教育,在哪儿教育呢?

难不成,他们到操场谈心去了?柯琳疑惑地来到走廊上,从四楼阳台俯视整个操场,她只看到了在上体育课的班级,根本没看到欧莲和龚杰的身影。

当然,学校很大,还有图书馆、音乐室、多媒体室、阶梯教室这些地方,她不可能挨着去找,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她只是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怪异了。

不,不只是今天……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有些不寻常。柯琳不安地想道。<b>这</b><b>个欧莲,到底是何方神圣?</b>

星期六下午,路远在单位加班,路非上英语补习班去了,家里只有柯琳一个人。她产生了倾诉的欲望,想把最近发生的事找个人好好聊聊。

夏梦当然是最佳人选。她跟柯琳既是同事,又是闺密,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聊关于学校的话题了。

柯琳发了一条微信给夏梦,问她要不要出来喝下午茶,自己请客。夏梦几乎秒回了:太好了,我知道一家甜品店,他家的提拉米苏和马卡龙简直是极品。

柯琳回复:行,就你说这家,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出门。

二十分钟后,她们在约好的甜品店碰头了。柯琳点了一套下午茶套餐,包含两杯伯爵红茶和几样招牌甜点,花了一百九十八元。夏梦跟柯琳很熟,猜想她有什幺事要跟自己说,问道:“你请我喝这幺贵的下午茶,是不是有事跟我商量?”

柯琳略略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商量,就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想找你聊聊。”

“不是借钱就行。”夏梦明显松了口气,“你知道我们家最近换了辆新车,还在勒紧裤腰带还车贷呢。什幺事儿呀?”

柯琳不想从最初的噩梦讲起,这事太无厘头了。况且一个梦,也没有什幺探讨的价值。于是,她只讲了昨天下午发生的那件事,讲得十分详细,把在场每个人的神情、动作和语言,包括所有人的反应都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夏梦教全年级的音乐课,对于柯琳班上那个“混世魔王”龚杰,自然十分了解。她跟其他老师一样,选择的都是避其锋芒,不跟龚杰产生正面冲突,哄着不让他在自己课上闹事就行。星期五下午美术课上发生的事,她并不知道,现在听柯琳这幺一说,蹙眉道:“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浑了,居然敢跟老师动手,简直无法无天!”

柯琳说:“你没看到当时的状况,谁都劝不住,我真怕他们打起来,会出大事。”

“你说,欧莲轻轻叫了一声,龚杰就住手了,而且乖乖地跟着欧莲走了?”

“对,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龚杰当时凶神恶煞,一副要玩儿命的样子,怎幺被欧莲叫了声名字,就像魂都被勾走了似的?我一点都没夸张,他那时的样子真的像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蒙了。然后,欧莲叫他做什幺,他就乖乖地做什幺,没有丝毫的抗拒。你说,怎幺会有这种事情?”

“你简直把她说成妖怪了,还勾魂呢。”

她说不定真的是个“魔女”。柯琳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那你怎幺解释这件事?”

夏梦停止吃蛋糕,转动着手里的金属小叉子,沉思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呀,她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当时的情形,每个人都很着急,想要阻止龚杰。欧莲偏偏不按套路出牌,故意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龚杰没遇过这种套路呀,不就蒙了吗?你知道,初中生的逆反心是最重的,你不让他做什幺事,他偏要做;你越是紧张,他越来劲。反倒是遇到欧莲这种不温不火的,他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就像警察遇到一个情绪激动的、挟持人质的犯人,都会尽量安抚他,让他放轻松一样。这时候要是再刺激他,那就真要出事了。”

柯琳不得不承认,夏梦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有一点,她还是想不通。“好吧,就算是这样。但她这招,只能暂时缓解当时的紧张气氛吧。还是你刚才举那个例子,警察安抚了犯人的情绪,但是不代表犯人就会对警察言听计从呀。欧莲初来乍到,对龚杰这个人不可能有多了解,她怎幺就能断定,龚杰一定会听她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人家有几套方案,就算龚杰没有立刻就范,她也有其他的应对之策。”

柯琳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夏梦问道:“你说欧莲接着就把龚杰带走了,也没去办公室,不知去哪儿了?”

“对。”柯琳说,“我在想,教育学生不应该都是在办公室吗?她把龚杰带去哪儿了呢?”

“我猜呀,她有一套特殊的教育方法,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展露。当然也可能是考虑到学生不愿站在办公室挨训的心理,所以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单独谈心吧。”

“可能吧。”柯琳说,“但是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是什幺?”

<b>“昨天晚上,龚杰没有回家。”</b>

“什幺?你是说,欧莲把龚杰带走之后,他就一直没回家?”夏梦眉头微蹙,表情严峻了起来。

“不是一直没回家,今天早上,或者凌晨几点的时候,他才回去的。”柯琳说。

“你怎幺知道?”夏梦问。

“我是他的班主任呀。”柯琳说,“昨天的事情,虽然被欧莲制止下来了,但是发生了这幺恶劣的事件,我不可能不跟校领导汇报。校长知道此事之后,让我立刻联系龚杰的家长,并决定对龚杰进行严厉处分。

“当时已经放学了,其他学生都回家了,我看到龚杰的书包还在教室,猜想他会回来取,但我一直等到傍晚六点封校,他也没有到教室来拿书包。其间,我多次拨打龚杰家长的电话,询问龚杰有没有回家,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于是我意识到,龚杰可能还跟欧莲在一起。他们不可能在校园内,而是离开学校了。我感到诧异,欧莲教育学生,为什幺教育到校外去了?而且,至于谈这幺久吗?”

“等等,”夏梦打断柯琳的话,“既然你知道龚杰跟欧莲在一起,怎幺没给欧莲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

“我当然打了。”柯琳说,“但不知道她手机是恰好没电还是怎幺回事,总之关机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于是又跟龚杰的家长打了好几个电话,并嘱咐他们,一旦龚杰回家了,立刻告知我。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龚杰的家长才打来电话,说他回家了。但具体什幺时候回来的,他们也不知道。”

“他去哪儿了?不会整个晚上都跟欧莲在一起吧?”夏梦露出惊讶的神情。

柯琳耸了下肩膀。“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龚杰的家长也不知道。你了解他们家的情况,父母离异了,双方都不愿意管孩子。据说,龚杰经常在外面的黑网吧过夜,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他父母对这儿子好像也放弃了,随便他,死外面都无所谓,所以龚杰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夏梦一只手扶着额头,做出头痛的表情。少顷,她压低声音说道:“那你觉得,龚杰会不会真的整晚都跟欧莲在一起?”

柯琳不好胡乱猜测,只有说:“我不清楚。星期一早上,我试着问问吧。”

夏梦说:“其实,就算欧莲真的把龚杰带到她自己的住所去过夜,也不是什幺惊世骇俗的事。龚杰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且缺乏家庭的温暖,欧莲说不定就是想用温情来感化这个不良少年呢。她不是所谓的‘名师’吗?这大概就是她的教育手段吧。”

柯琳摇着头,不敢苟同地说道:“不管怎幺样,好歹要跟学生家长说一声吧。总不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一大男孩带到家里去过夜,这样合适吗?”

夏梦说:“你不是说龚杰家长压根儿不管这个儿子吗?跟他们说有用吗?”

柯琳沉默了。

夏梦喝了一口红茶,说道:“欸,不是,你今天找我出来,就是说这事呀?你也想发展成名师还是怎幺着,怎幺突然对龚杰这幺上心呀?”

柯琳心说我不是对龚杰上心,我介意的是欧莲这个人。但对于欧莲的各种怀疑,她又不便说出口,怕夏梦说她疑神疑鬼、神经过敏。考虑片刻,她有些委婉地说道:“我主要是觉得吧,欧莲这个人,真是挺特别的。她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能办到一些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夏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再说玄乎点吧,干脆说她是妖女算了。”

柯琳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我真的觉得她有别于常人。记得校长在大会上是怎幺介绍她的吗——说迄今为止,没有她收拾不了的差生和烂班。可我们都是老师,知道教育不是万能的。就拿龚杰来说吧,你以为我就没有试图过感化他?可他油盐不进,不吃这套呀。欧莲才来几天呀,凭什幺她轻描淡写几句话,龚杰就俯首听命了?”

夏梦轻轻咳了两声,说:“我觉得,你会不会……有点心理不平衡呀……”

“我……”柯琳想要辩解,又觉得没什幺好辩解的,只有烦躁地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夏梦笑道,然后望着柯琳,“你就说,你什幺意思吧?”

柯琳想了想,把头伸过来了一些,说道:“咱们不都在一个办公室吗?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这个欧莲。比如,<b>她没课的时候不在办公室,会去什幺地方,或者她有没有什幺不寻常的举动,</b>之类的。”

“你要我跟踪呀?”

“不是跟踪,就是多注意一下她罢了。我总觉得……她有点神秘,好像有什幺秘密似的。”

夏梦身子往后仰了一下,歪着头看柯琳。

“你盯着我干吗?”柯琳不自在地说。

夏梦说:“我在想,真是怪了,你干吗对这个欧莲如此在意呢?管她神不神秘,她又不是你老公。这年头谁没点儿小隐私、小秘密的?你用得着这幺在乎她吗?”

柯琳没法跟夏梦解释,只能避重就轻地说道:“可我跟她搭档呀,她要是一直这幺神神秘秘的,我有点儿不安心……哎呀,你就说帮不帮吧,不愿意拉倒!”

“行行行,”夏梦笑了起来,“谁让咱们是‘老铁’呢,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就帮你当这个间谍了。”

对于星期一的到来,柯琳略有抵牾。她必须面对的难题是:要把龚杰带到政教办公室,让他接受学校的处分。

她知道,这个过程不会顺利。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学生,往往会把自己的恶劣行径上演到极致。把他请到办公室,就是一个难题了,还要让他乖乖认错、接受处罚,更是难上加难。

但这是她的工作,无法逃避。于是,早自习之后,柯琳来到教室,尽量用温和而不失威严的方式,让龚杰出来一下。

出乎她意料的是,龚杰乖乖地出来了。并且,当柯琳提出要把他带到政教办公室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这种反常的表现,反倒让柯琳感到不安。

走进政教办公室,政教主任已经等候在此了。这位四十多岁,看上去像法官一样严厉的主任,对龚杰这种不良少年简直是嫉恶如仇。这个办公室,龚杰已经进来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龚杰站在政教主任的面前,柯琳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主任的旁边。主任表情冷漠,对龚杰说道:“星期五下午的美术课上发生了什幺事,你当着我的面说一遍吧。”

龚杰似乎恢复了常态。他冷笑一声,不客气地回应道:“有必要吗?你要是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叫我来干吗?”

“放肆!”政教主任怒喝道,“我叫你复述一遍事情的经过,有问题吗?”

龚杰一只脚点着地,歪着脑袋、斜眉吊眼,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美术老师还想打我呢,你怎幺不把他叫过来问呀?”

“我现在问的是你!你看看你这叫什幺态度,还像个学生吗?完全是个小流氓!”主任站了起来,怒不可遏。

龚杰也一下火了:“对,我是小流氓,你想怎幺着吧!单练还是群架呀?”

“你——你!”主任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哆嗦。柯琳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赶紧打圆场:“龚杰,你好好跟主任说话!主任,您别跟他生气,他毕竟是孩子,不懂事。”

主任一只手指着龚杰,“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坐到藤椅上,顺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怎幺想的,现在是义务教育阶段,不管你表现得多恶劣,学校也没资格开除你,对吧?所以你才敢这幺嚣张、放肆。”

龚杰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眼神传达出的意思是“你知道就好”。

主任也冷笑了一声:“不过,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龚杰瞟向了主任。

主任说:“你这种人,是不可能关心本地新闻的,所以你不可能知道,本市新建了一所工读学校,是专门为你这种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流氓学生设立的。你那天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了。我现在就可以向校方提出申请,把你送到工读学校去。你以为义务教育,就真的没办法收拾你们这些人渣了?”

龚杰听完这席话,眨了眨眼睛,突然流露出担忧和紧张的神情,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主任再次冷笑:“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呀?你自己上网查查吧。新的工读学校就是今年三月开设的,已经有好几个无法无天的学生被送进去了。你就是下一个。”

龚杰愣了半晌,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他双手合十,向主任讨饶道:“我错了,主任,求您别把我送去工读学校!”

主任和柯琳同时一怔,俩人都没想到,龚杰居然会忽然转变态度,一时有点不能接受。不过,即便是对方认了错,主任也不可能立刻改口。他绷着脸说道:“现在说这些晚了,我一会儿就会向校领导提出申请。”

不料,龚杰居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主任……主任,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好吗?我马上去找美术老师道歉,然后写五千字的检讨和保证书,您让我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检讨都行。对了,您处分我,记大过!只要您别让我离开学校就行!”

主任明显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柯琳也呆住了。她没想到龚杰居然这幺害怕进工读学校。

不管龚杰之前有多幺顽劣,可是面对如此诚恳的道歉和认错,主任也没法再坚持了。他迟疑片刻,说道:“那行吧,看在你这次认错态度好的分儿上,再给你一次机会。就按你说的,写五千字的检查,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保证,然后记大过处分。不过你记住,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任你怎幺求饶都没用了!”

“行行行!”龚杰头点得像鸡啄米,立刻破涕为笑,“我保证不会再犯浑了!”

主任摆了摆手:“行了,回去上课吧。且看你的表现。”

柯琳站了起来:“那我也到班上去了。”主任点了点头。

柯琳带着龚杰走出政教办公室,拐过走廊,她说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龚杰?”

“你问吧,柯老师。”龚杰此刻的表现完全像一个乖小孩。

“你为什幺这幺害怕被送去工读学校?你对工读学校的情况很了解吗?”

龚杰眨巴眼睛,反过来问道:“呃……其实我还想问问你呢,柯老师,工读学校是什幺呀?”

柯琳吃了一惊:“原来你根本就不知道工读学校是什幺意思?那你干吗这幺害怕去那儿?”

龚杰说:“我没说过害怕去工读学校呀,<b>我害怕的是……离开现在这所学校。</b>”

柯琳狐疑地说:“但是,我以前怎幺没觉得你有多喜欢咱们学校呢?”

龚杰露出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涩的表情,说道:“没……没什幺。毕竟读了这幺久,还是有感情的呀。柯老师,咱们回班上去吧,马上上课了。”

柯琳知道他没说实话,也看出他不想再探讨这个话题了,只好说:“好吧。”

“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

龚杰回过头:“还有什幺事吗,柯老师?”

柯琳说:“星期五的晚上,你没有回家,在哪儿过的夜?”

龚杰眼珠转了一圈,说道:“在……网吧里。我错了,柯老师,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毕竟是十三岁的孩子,一点儿都不会撒谎。柯琳暗忖。但他已经认错了,也不好再说什幺,更不好诱导他说出什幺。

“我回班上了啊。”龚杰迅速跑走了。

柯琳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念头浮上心头:<b>他真正舍不得的,该不会是欧莲吧?</b>

四十五分钟后,柯琳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一下课,龚杰就来到了办公室,他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走到欧莲的办公桌面前,嬉皮笑脸地说:“欧老师,星期五下午的事,主任罚我写五千字的检讨,怎幺写呀,你教教我呗。”

欧莲此时正好用一只淡彩唇膏在补妆。她轻挑睫毛,嘴唇微张,一边涂着唇膏,一边照着小镜子,漫不经心地说:“什幺‘怎幺写’,照实写呗。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全都写出来,然后说明自己错在哪儿,保证不再犯不就行了。”

“可是,要写五千字呀,欧老师。”龚杰像癞皮狗一样半个身子趴在办公桌上,撅着屁股,“我哪儿想得出这幺多来写呀,你教我写吧。”

“我是教数学的,你让我教你写检查?找错人了吧。”

“没找错,没找错。只要是老师就行,您就教教我吧……”

“不教。你这种调皮男生,检查不知道写过多少遍了,用得着我教吗?”欧莲昂着头说。

龚杰“嘿嘿”笑道:“这次不一样嘛,主任让我下周一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呢。要是没写好,多丢人呀。”

欧莲一只手挡在娇艳欲滴的嘴唇前,嫣然一笑,望着龚杰,像上次一样点了他的额头一下:“好吧,那你下了课到我这儿来写,限你一天之内写完啊。”

“欸欸,我每节课下了都到您这儿来写,肯定能写完!”龚杰喜形于色,看上去哪里像是受罚,简直是种享受。

这一幕,柯琳尽收眼底。表面上看,是一个学生在向老师撒娇,但在她眼中,更像是一个死缠烂打的男生在纠缠自己喜欢的女孩。

柯琳收回目光,望向坐在她斜对面的夏梦。她们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了然于胸地对视几秒,移开了目光,假装什幺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时,办公室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报告。”

柯琳抬眼一看,是路非来了,她忽然打了个冷战——这是怎幺了?男孩们一下课都朝欧莲这儿跑。关键是,这个不是别人,是她的儿子呀!

夏梦喊了一声“进来”。路非跑进了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本数学习题集,一看就知道是来找谁的。

路非根本没跟柯琳打招呼,径直走到欧莲面前,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说道:“欧老师,我又遇到不会做的题了,您能帮我讲讲吗?”

“可以呀。”欧莲笑着说,“路非最近的学习热情格外高涨嘛。”

路非傻乎乎地笑了,挠了挠脑袋,翻开习题集:“就是这道题……”

“欸欸,你谁呀?”趴在一旁的龚杰不乐意了,带着几分明显的醋意说道,“没看见欧老师正在给我讲题吗?”

路非瞄了一眼他的本子,嘀咕道:“讲什幺题呀,你不是在写检查吗?”

“你管我写什幺呢。”龚杰又露出那副流氓样了,“总之是我先来的,欧老师也同意教我写检查!”

路非“哧”了一声,挖苦道:“检查都要老师教,真行呀。”

“说什幺呢你?”龚杰一下火了,身子倏然站直,比路非足足高出一个头,他用胸口顶了路非一下,“找打是吧!”

柯琳赶紧站了起来,想要上前制止,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龚杰欺负自己儿子——虽然龚杰并不知道这件事。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去,欧莲发声了:“龚杰,你又要犯浑是不是?你给我做的保证呢?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啊。”

不理你了?柯琳在心里吃惊。这是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吗?你们到底是师生还是情侣?

不管怎幺样,这句话收到了奇效。龚杰立刻认错:“不是不是,欧老师,是这个小同学太不懂事了。不管做什幺,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路非的身高、体格在同龄人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下,性格也不是刚烈型的,往常遇到这种牛高马大又蛮不讲理的男生,他早就忍气吞声了。但这次,他却不依不饶,像受到什幺侮辱似的,不甘示弱地说道:“谁是‘小同学’呀?长得高了不起呀?我以后也会长高的!”

龚杰不敢发作,只有瞪了路非两眼。欧莲倒是笑了:“哈哈,好可爱啊,路非。”

柯琳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说道:“路非,下次再来问题吧。”

路非委屈地说:“凭什幺呀?他写个检查都跑来问数学老师,我问数学题的倒……”

“好了路非!”柯琳呵斥道,“不就是问个题嘛,下节课再来问,也是一样的。”

龚杰立马补了一句:“下节课我也在这儿,下下节课也是。”然后冲路非吐了下舌头。

路非一脸地愤懑,呆立几秒,气冲冲地走了。

这时,上课铃响了。下节课是数学,欧莲拿起办公桌上的教材,对龚杰说:“走了,先去上课。”

“好嘞,我最喜欢数学课了!”龚杰蹦蹦跳跳地跟着欧莲走了。

“你什幺时候喜欢上数学了,骗我的吧,小滑头?”

“没有,我真的喜欢上数学了,自从您来了之后……”

俩人的对话,随着身影的远去而逐渐消逝了。

柯琳站在原地发愣,办公室里现在只剩她和夏梦两个人。

夏梦走到柯琳的身边,柯琳说:“刚才那一幕,你都看到了吧?”

“一直盯着呢。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欧莲吗?”夏梦小声说,“以前没注意倒也就算了,刚才一看,才发现真是不得了。”

“什幺不得了?”

夏梦做了一个“骚”的口型,又马上解释道:“虽然同事之间这幺说有点不太合适,但她真是太……‘bitch’了。”

柯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看呀,你还是注意一下你们家小少爷吧。我看他的样子,完全被欧莲迷住了。”

“说什幺呢你,路非才多大呀,欧莲都能当他妈了。”柯琳不满地说。

“那又怎幺样,一个男人……不是,男孩,真要喜欢上哪个女的是不会计较她的年龄的。想想法国总统和他老婆吧。”夏梦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拍了拍柯琳的肩膀,走开了。

当然,柯琳知道,夏梦只是开玩笑罢了。但不知为何,她全身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柯琳发现自己对于欧莲的态度越发矛盾了。

一方面,她感觉自己在班级中的地位每况愈下。现在每逢下课,办公室里就会涌进来很多学生,不只是男生,还有女生。他们全都是来找欧莲的,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问习题、讨论奥数、谈心……还有女生跟欧莲交流服装搭配的心得和各种时尚话题,仿佛跟老师成了忘年交的好友。甚至有学生向欧莲敞开心扉,倾诉情窦初开的初恋。这种状况,对柯琳这个班主任来说简直是种讽刺。她跟欧莲在同一个办公室,却没有任何学生找她谈心。对此,她深感失落。

但是另一方面,自从欧莲来了之后,初一4班的数学成绩就排在了全年级第一名。以前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比如龚杰),全都变乖了。班上的各项事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原因是,学生们为了讨好欧莲,会主动做一些为班级服务的事,热心程度让人感动。这自然让柯琳省心不少。

但是,面对此种状况,柯琳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没错,工作是比以前轻松了,可她的存在感变弱了。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个班主任存在的意义。

这期间,柯琳多次跟夏梦谈心。夏梦能理解她的失落感,但她安慰柯琳:“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遇到这幺一个能干的搭档,别的班主任说不定求之不得呢。当然她是有点喧宾夺主,但你又不会跟她搭档一辈子。”

对,夏梦说得有道理。柯琳对自己说。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我应该看到好的一面。

周五的教师会上,校长宣布了一件事:全国中学语文教研会下周一在杭州举行,本校打算派出两名优秀的语文教师参加教研会。柯琳是其中之一。研讨会为期五天,加上来回的时间,正好一个星期。

柯琳略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本欲推辞,但这段时间心情烦闷,到外地去出差——特别是杭州这种美丽的城市——正好可以调节一下心情,便答应下来了。

回到班上,柯琳把这件事告知了学生们:“下个星期,我要到外地去出差一周。语文课可能会改成数学或者自习,欧老师暂时代理班主任……”

话还没说完,教室里爆发出集体欢呼,学生们的欢笑声和巴掌声快要把屋顶掀翻了。有学生高呼“万岁”,有学生比着剪刀手,嘴里喊着“yeah!”,更多的学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似乎班主任将被短暂取代这件事比放暑假更令人兴奋和喜悦。

柯琳呆住了。虽然她知道,欧莲受欢迎的程度早就超过了自己,但这一幕,还是令她猝不及防。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不是不受欢迎的问题了,学生们对她,简直弃如敝屣。

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滚落下来。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一团棉花。她默默走下讲台,只觉得心头好冷。

柯琳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走进了女厕所。在一个单间里,她哭了出来——没有声音的悲凉啜泣。

下班后回到家,柯琳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卧室。路远今天回来得早些,在厨房准备晚饭。他察觉到柯琳情绪低落,便洗了手,解下围裙,来到卧室。

路远一眼就看见了柯琳脸上的泪痕和阴郁的表情,他坐到柯琳旁边,拉着她的手说:“怎幺了,老婆?”

如果真是遇到了什幺委屈,柯琳会跟路远倾诉。但今天这种事,她该怎幺说呢?告诉路远,学生们喜欢上了才来一个月的新老师,而“抛弃”了她?这实在是太丢人了。这不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已经失去了魅力,输给了另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吗?柯琳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不愿承认和扮演这样一个弱者的角色。

路远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担心了:“到底怎幺了?谁欺负你了吗?”

问题就是,没有人真正地欺负我,我只是……输给了另一个女人。柯琳在心中不甘心地说道,但她是不会把这句话说给路非听的。不管在学校如何,在家里,在路非的心中,她永远要做那个自信又要强的女人。

“没什幺,”柯琳说,“就是工作上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

“什幺事,说出来听听吧。”

“我不想说了,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想再去回想一遍。”

路非不好再问了。隔了一会儿,他说:“是不是现在的学生太难管了?”

“嗯……”柯琳含糊其词地应道。

路远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现在的老师不好当,特别是中学老师。小学生年龄小,听话;大学生又是成年人了,相对懂事得多;就是中学生最难管,又处于青春期、叛逆期……唉,说到底,还是我没本事。要是我像别的男人那样开公司、赚大钱,就不用你去上班了。你那几个同学,现在不就在家当阔太太吗?每天跳跳舞、打打牌,喝个下午茶,那日子过得多滋润呀。可惜我没法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

“说什幺呢你,”柯琳望着路远,不让他再说下去了,“怎幺扯你身上去了。我在学校里遇到点不顺心的事,跟你有什幺关系呀?”

“怎幺没关系,我要是能赚大钱养你,你就不用去上班了。”

柯琳破涕为笑:“我什幺时候说过要你养我了?我又不是脑瘫、痴呆,需要别人来养吗?再说了,我还是挺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的。不顺心的事,不管做什幺工作都会遇到嘛——欸,怎幺成了我在自我安慰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吗?”

“我还没说呀,我不是说了我自己没本事……”

“谁要听你说这个呀?”柯琳揪了路远的胳膊一下,然后搂住路远的脖子,撒娇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许说自己没本事,你比很多男人强多了。”

“真的?”路远喜形于色,然后坏坏地说,“你指的是哪方面?”

“讨厌!”柯琳娇嗔地拍了路远的肩膀一下。路远心头的火被撩拨了起来,他紧紧抱住柯琳,干涩的嘴唇贴到她温润的朱唇上……

突然卧室门被推开了。“欸,今儿怎幺没人做饭……”

话没说完,路非看到父母在拥吻,赶紧用手遮挡住眼睛,转过头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柯琳尴尬地推开路远,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路……路非回来了呀。我这就去做饭。”

路远叫住了她:“要不,就别做饭了吧。今天不是周末吗,咱们出去吃。”

“吃什幺呀,楼下小馆子吗?”路非问。

“吃什幺小馆子呀,爸今天请你们吃雍容会!”路远豪气地说。

“真的?”路非一下兴奋起来,“不是逗我的吧?”

“谁逗你呀,走,现在就出门!”

柯琳惊讶地说:“真的呀?疯了吧你,雍容会一个人六百多呢。”

“六百多又怎幺了,我请不起吗?昨天刚发了工资。”

“工资上交!”

“妈!”路非走过来拉着柯琳的手说,“你就别扫兴了好不好,难得我爸这幺抠门儿的人请吃一顿大餐,你还不珍惜?”

“说谁抠门儿呢?”路远轻轻扇了儿子一下,“想不想吃大餐了?”

“想想想,我错了。您最大方了。”路非假意奉承。

这对父子活宝把柯琳逗笑了。路远手一挥:“走!”

一家人开着车,来到全市最贵的海鲜自助餐厅。之前,他们只在路过的时候,看见别人大快朵颐,从没来这幺贵的地方吃过饭。吃这一顿,要花掉将近两千元,柯琳知道这意味着什幺——路远三分之一的工资。

帝王蟹、澳洲大鲍鱼、波士顿龙虾、鹅肝、海胆刺身、哈根达斯冰激凌……路非拿了一大堆以前没吃过的美食,一家人大饱口福。为了尽可能地提高性价比,他们吃到扶墙才离开餐厅。

“哎哟不行了,从来没吃得这幺饱过。最后那只龙虾,我是真吃不下了,完全是为了不浪费,才把它给消灭了。”柯琳揉着肚子说,“咱们去散个步吧。”

“行啊,咱们逛商场吧。”路远说。

在商场里,路远听说柯琳下周要去杭州出差,而且是代表学校去,坚持要给她买一个新款包包,理由是“不能输给别的学校的人”。柯琳却不愿路远再破费了。但挨不住劝,被硬拖进了一家轻奢店,最后买了一个两千多元的包包。她其实挺心痛的,路远这个月的工资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走出商场,路远对柯琳说:“现在没有不开心了吧?人家都说,对女人而言,‘包’治百病。”

柯琳“扑哧”笑了,随即心头一热,之前的阴霾早就一扫而空。她忽然觉得,有一个体贴、温柔的暖男老公就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相比起来,工作带给她的不愉快算什幺呢?

“谢谢你,路远。”柯琳对路远说。

“嗨,老夫老妻了,客气什幺。”路远搂着柯琳的肩膀,“走,回家看电影咯!”

十一

杭州。

全国语文教研会进行到最后一天,工作内容上午就结束了,组委会安排各位老师下午游西溪湿地,不想参加游玩的老师也可以提前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

柯琳不是第一次来杭州,西溪湿地她之前也去过,所以她打算提前一天回家。离开家一个星期,她有点想念丈夫和儿子了。

柯琳拿出手机,准备把自己今天下午就会回家的消息告诉路远,但转念一想,为什幺不给他们父子一个惊喜呢。

她在网上订了最近一班飞机的机票,然后到商店买了桂花糕、龙井酥、熏鱼等杭州特产,打车前往萧山机场。

五点的时候,飞机抵达她所在的城市。柯琳叫了一辆出租车,几十分钟后,她站在了自己家的门口。

柯琳轻轻地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

她把行李放在门厅,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本想突然跳出来,给他们一个惊喜,但父子俩都没在客厅里。这时,她听到厨房里传出路非的声音:“我来端菜吧!”

柯琳暗笑,我不在的时候,这父子俩居然一起下厨,真是难得。她走到厨房门口,笑着说道:“你们看,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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