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案 第十章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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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走上高台,先与邵繁文长揖见礼。只见他身着一袭辉煌飘洒的绣金锦袍,头戴一顶大学士的高方帽,长长两条黑飘带垂在背后。鲁禅师披一件镶黑边的猩红袈裟,看去颇有威仪。张岚波身穿一件褐色绣金丝袍,头戴一顶金边高帽,看去精神焕发不少,与骆县令晤谈正欢。
“狄兄来得正好。”骆县令欣然说道,“张公的诗作,一大长处便是描摹生动、活灵活现,不知你可否赞同?”
张岚波连连摇头。“骆县令,你我大可不必在这些空洞的溢美之词上浪费工夫。自从我上书乞骸骨后,便一心致力于编纂三十年中的旧作,这才发觉拙作中恰恰缺少此节!”说罢扬手示意一下,止住骆县令的反驳之辞,“且听我细诉其中缘由。我一向过得平静安逸、衣食无忧,诸位想必知道,拙荆亦会作诗,我们膝下并无儿女,住在京城外一座景致宜人的田庄里。我喂养金鱼,栽种盆景,拙荆侍弄花草。偶尔有故友来访,众人一道吃顿便饭,然后谈诗论文直至深夜。我一向自以为过得舒心惬意,近来才忽然省悟,拙作所述只是心中臆想出的虚幻之境,与凡尘现世相去甚远,因此向来没有血肉、全无生气。祭拜过先祖祠堂后,我更是扪心自问,莫非这几卷苍白无力的诗作,当真便是半百生涯的充分写照与印证。”
骆县令急急说道:“张公所说的虚幻之境,实则要比所谓的现世更为切实。外界俗世有如镜花水月,向来短暂易逝,张公却已参得养内修心的恒久真谛。”
“多谢骆县令一番美言,但我仍是觉得,倘若能体验一些完全颠覆这平静生活的东西,纷乱破碎的心情,甚或悲惨的经历,则会……”
“张兄可是大错特错了!”邵繁文的话音深沉有力,“鲁禅师请这边来,老夫也想听听你有何高见!张兄,我已年近花甲,比你痴长了将近十岁,这四十年里奔波劳碌、从无稍歇,向来供职于朝廷枢要,担负一大家人的衣食起居,在公在私,诚可谓饱尝人间酸辛!唯有去年致仕后,我方可独自优游四方,遍访胜地,开始看破繁华色相,悟到更为恒久的价值存在于碌碌尘寰之外。而张兄恰恰相反,省却了奔波劳碌的过程,正所谓‘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a id="jzyy_01_1443" href="#jz_01_1443"><sup>(1)</sup></a>了!”
“邵公是在引用道家之言!”鲁禅师议论道,“道家的祖师爷是个废话连篇的老蠢材,他先说无言胜有言,然后便啰唣出五千字的《道德经》来。”
张岚波反驳道:“我可不敢苟同!佛祖……”
“佛祖是个肮脏污秽的叫花子,孔丘则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学究。”鲁禅师率然说道。
狄公听罢最末一句,不免吃惊,暗自希望邵繁文会大加反驳。不料邵繁文只是微微笑道:“若是禅师对三教都嗤之以鼻,又将归于何处?”
“归于虚空!”鲁禅师应声答道。
“啊哈!非也非也!你理应归于书教才是。”邵繁文大声说道,“骆县令,老夫且来告诉你该如何行事!晚宴过后,去取一大幅白练,铺在大厅的地上,鲁老翁自会赐一副对子在上面,用扫帚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书成皆可!”
骆县令欣然应道:“果然妙绝!从此又多了一件家藏传世的墨宝!”
狄公想起在寺庙的外墙或石碑上,曾见过高逾六尺的绝佳题字,落款为“鲁老翁”,不禁对这丑和尚陡生敬意,开口问道:“师父是如何写成如许大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