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之猿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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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我的好友长臂猿扑扑,1962年7月12日病逝于马来西亚迪克逊港。
炎夏清晨时分,狄公在内宅后方的游廊内乘凉。自从就任汉源县令<a id="jzyy_1_1" href="#jz_1_1"><sup>(1)</sup></a>以来,他已养成了这一习惯,先在宅内与家人共用早膳,然后出来独自饮茶。狄公将藤椅挪到雕花石栏边,缓捋长髯,悠然欣赏着对面的山坡。只见坡上长满了参天大树,下方灌木丛生,宛如一道翠障矗立在游廊对面。林中百鸟鸣啭,间有飞瀑的汩汩水声。难得如此良辰美景,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只可惜良辰易逝、美景不长,时候已然不早,自己立时就得离开此处,去县衙前院的公廨内查看送来的公文了。
忽听林中沙沙作响,并有树枝折断之声。只见两团黑毛物事从树杪飞闪而过,用细长的手臂悠来荡去,身后树叶簌簌飘落。狄公瞧在眼里,不禁微微一笑,只因格外喜爱猿猴的灵动敏捷,真可谓百看不厌。这些猿猴住在山间,虽然胆小怕人,但是每日清晨看见狄公独坐在此,也有了几分惯熟。其中一只有时还会稍稍停留,将狄公抛出的香蕉抓个正着。
这时枝叶间又传来响动,另一只猿猴探出身来,动作缓慢,只用一条长臂和两只似手的脚爪攀住枝条,左掌内握着小小一个物事,在游廊前停住不动,蹲踞在一根低枝上,褐色的双目圆睁,好奇地朝狄公打量。狄公终于看清它的左爪内抓着一只金戒指,上面镶有一大块绿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狄公深知猿猴一旦看见了什么中意的小玩意儿,就会顺手攫去,然而猴性不长,若非吃食,很快便会厌弃。如果自己不能立时让猿猴将那戒指丢下,等它过后扔进密林里,失主便再也无法寻回了。
狄公见手头并无瓜果可以逗弄猿猴,从而转移它对戒指的注意,便灵机一动,从袖中取出火镰,将里面的物事一一摆在茶几上,作势又看又嗅,拿眼角的余光一扫,见那猿猴正目不转睛地盯住自己,很快扔了戒指,朝下一荡,伸出两条长臂,将全身挂在一根最低的树枝上,生怕错过自己的一举一动,乌黑的绒毛上粘着几根稻草。过不多久,猿猴果然没了兴致,张口哇哇鸣叫几声,长臂一错攀向高处,在浓密的绿叶间消失了踪影。
狄公跨过雕栏,顺坡而下,直走到青苔遍布的岩石边。那戒指闪闪发亮,没费多少工夫便已看到。狄公拣起戒指,返回游廊,细细打量了一番。从其形制看来,必是男子所戴之物。指环用纯金打成两条盘龙状,上面镶嵌的祖母绿不仅格外硕大,而且通体碧绿,显然品质极高。如此价值不菲的珍品,失主若能找回,必会十分欢喜。狄公正想把戒指纳入袖中,冷不丁看见指环内面粘有几点污斑,色作深棕,不禁皱起两道浓眉,凑到近处细瞧,看去竟似是干凝的血迹。
狄公转身拍一拍手,见老管家急急走来,开口问道:“你可知道对面山坡上住着什么人家?”
“回老爷,并无人家居住。那山坡太陡,林子又密,不过坡顶的山梁上倒是有几幢别墅。”
“不错,我记得确实见过几所消夏避暑的山庄。你可知道是谁住在那里?”
“说来有开当铺的冷掌柜,还有开药店的王掌柜。”
“冷掌柜我倒不认识。你说还有王掌柜?是不是在集市里开着一家大药铺,就在孔庙对面?此人可是个头不高,穿着讲究,平日里总是满面愁容?”
“正是,老爷。他满面愁容倒也有些缘故,听说今年生意上不大顺遂,况且独生子又痴痴呆呆,眼看就奔二十岁的人,斗大的字识不上一箩筐。有儿如此,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狄公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戒指不可能来自那些山庄,因为猿猴十分怕人,不会冒险到庄内去。当然也可能是从谁家花园的僻静角落里拣来的,即便如此,以猿猴的性情,只怕等不到穿过树林来到山脚下,便已随手丢弃,所以定是从靠近山下的地方拣来的。
狄公命管家退下,又拿出戒指来细看。祖母绿的光彩似是骤然暗淡下来,忽地化作一只阴凄凄的眼睛,正对着自己黯然凝望。狄公只觉浑身大不自在,将戒指迅速纳回袖中,打算发出一则告示,不久失主便会来衙院认领,于是了结此事。狄公转身折返,穿过内宅走到花园,又一路行至县衙中庭。
此处颇为凉爽,皆因四周的高大房舍挡住了朝阳。十几名衙役在庭院内一字排开,班头正查看众人身上携带的家伙。一见县令老爷走来,这班人连忙抖擞精神,个个站得笔直。狄公本打算直奔对面的公廨,脑中忽然闪过一念,不觉止住脚步,对班头问道:“内宅后面山坡上的林子里,你可知道有没有能住人的地方?”
“回老爷,据小人所知,那里并没有房屋。半山坡上倒是有个小茅棚,用圆木搭成,以前有个伐木人住过,如今闲置已久。”班头说罢后,郑重其事地又道,“有些游民常在那里歇宿过夜,因此小人会定期前去巡查,只为防范他们不要生事。”
听去似是合榫,半山坡上一座荒废的小茅棚……
“定期是多少日子去一回?”狄公厉声问道。
“哦,小人是说……隔上一个半月左右。老爷明鉴,我……”
“这也能叫定期巡查!”狄公断喝一声,“我要你去……”话说了半截却又止住。如此行事并无益处,不可只为一点隐隐的不安就大发脾气。想必是吃下的咸食积滞在胃里,破坏了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早饭真不该吃肉……狄公再度开口时,口气稍稍和缓<a id="jzyy_1_2" href="#jz_1_2"><sup>(2)</sup></a>:“那茅棚离此处有多远?”
“回老爷,步行大约需一刻钟,就走那条上山去的小道。”
“好。叫陶干过来!”
班头奔入公廨,旋即偕一瘦削男子转回。此人已上了年岁,身着一袭发白的褐色布袍,头戴一顶黑纱方帽,容长脸面上神色阴郁,长长的髭须耷拉在嘴边,颏下一绺山羊胡,左颊生有一颗黑痣,上面冒出三根长毫。陶干向狄公请安问好后,狄公带他走到庭院一角,给他看过那枚戒指,又讲述了一番此物的来历:“你看这上面的凝血,可能是失主在林子里走路时划破了手,然后脱下戒指,去溪边冲洗伤口,不料却被猿猴抢走了戒指。此物看去颇为名贵,既然离早衙开堂尚有半个时辰,你我不妨去山坡上看看,不定失主仍在左近寻找。今早可有差人送来什么要紧的信函?”
陶干拉长了蜡黄脸面,答道:“回老爷,有一封江北来的短简,由洪都头亲笔书成,道是马荣乔泰仍没能找到一丝线索。”
狄公皱起眉头。只因邻县江北出了一桩疑案,与汉源也有些瓜葛,两天前,洪亮与马荣乔泰动身前去,专为协助江北县令查案。狄公叹息一声,说道:“且罢,我们这就出去,散散步也不无裨益!”又叫来班头,命他带上两名衙役随行。
一行人出了县衙后门,在泥径上行走一阵,又跟着班头拐入上山的小路。
小路曲曲折折,却仍是颇显陡峭。路上不见一人,只闻得从树梢传来的鸟鸣声。走了大约一刻钟,班头停住脚步,抬手指向前方一丛高大的树木,说道:“老爷请看,那边就是!”
众人很快走到一小片空地中,四周皆是高大的橡树。空地后方有一座小小的木头棚屋,茅草屋顶上青苔密布,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屋前立着一个旧木桩做成的柴墩,旁边一堆稻草。四下十分寂静,几如置身古墓一般,似是阒无人迹。
狄公穿过沾满露水的长草,伸手拉开屋门,半明半昧之中,勉强能看见一张木头板桌、两只脚凳,后墙处放着一张硬板床,床前的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男子,穿一身褪了色的蓝布衣裤,下颏松垂,呆滞无神的两眼瞪得老大。
狄公立即转身,命班头打开窗户,又与陶干一同蹲下细看。死者俯卧在地,已是上了年纪之人,身形清瘦,个头倒是不矮,脸颊丰阔,面相端正,留着灰白的髭须和短短一绺山羊胡,修剪得十分齐整,头顶的灰白头发与凝血黏作一团。右手折放在胸前,左手伸直紧贴身侧。狄公试图抬起他的手臂,发觉已完全僵硬,不禁低声说道:“此人必是死在昨天夜里!”
“老爷,他的左手是怎么回事?”陶干问道。
只见死者左手的四根指头从最后一节处被齐齐切下,只剩下血迹斑斑的残桩,唯有大拇指完好无损。
狄公盯着这只晒得黝黑的残手,细细端详了半日,说道:“陶干,你看见食指上这一圈发白的皮肤了没?边缘形状不齐,正与戒指上的盘龙相吻合。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人就是失主,可惜已被人害了性命。”说罢站起身来,对班头命道:“让你的手下把尸首抬出去!”
两名衙役搬运尸体时,狄公与陶干迅速查看了一番。地面、板桌和脚凳都蒙着厚厚一层尘土,唯有板床上干干净净,屋里不见一丝血迹。陶干指着地上杂乱的脚印,说道:“昨天夜里,显然有好几个人来过这里。这个小小尖尖的脚印,似是女鞋留下的,而那边的脚印肯定是个男子,块头还不小哩!”
狄公点点头,对着地面注视半晌,说道:“我没看见地上有拖曳尸体的痕迹,因此一定是被人扛进来的。他们仔细打扫过床铺后,却没把死者放在床上,而是搁在了地上!此事好生古怪!我们再去看看尸首。”
二人走到外面,狄公指着那一堆稻草,说道:“陶干,事事都合了榫。我曾看见猿猴身上粘着几根稻草。当尸首被搬进茅棚时,戒指从残损的左手食指上滑脱,掉进了干草堆里。今日一大早,猿猴经过此处,一眼看见草堆里有个亮闪闪的东西,于是拣了起来。我们上山曲曲折折走了一刻钟,不过从这里到山脚下的内宅背后却并不远。猿猴从树顶一路荡下去,用不了多少工夫。”
陶干弯腰查看柴墩:“这上面没有血迹,老爷。四根切下的手指也不知去向。”
“死者被砍被杀,显然是在另一个地方,”狄公说道,“过后尸身才被挪到此处。”
“如此说来,凶手一定很有些力气。将一具尸首搬上来绝非易事,除非那人另有帮手。”
“搜搜他的身上!”
陶干开始翻看死者的衣物,狄公则仔细察验死者的头颅。后脑有一处凹陷,似是被一个不大的重物猛击后所致,可能是铁锤一类。狄公又察看那只完好的右手,指掌间布满老茧,指甲却留得很长,保养得甚是得体。
“回老爷,身上什么也没有!”陶干说着站起身来,“连一块巾帕都不见!凶手定是把所有能表明死者身份的东西全都拿走了。”
“不过我们还有戒指,”狄公沉思道,“凶手无疑打算连戒指一并拿走。当他发现戒指丢失时,定会想到是从残手上掉下,落在了某处,不定还打着灯笼四处找过一阵子,自然是白费力气。”说罢一转身,看见班头正百无聊赖地叼着牙签,便喝问道:“你以前可曾见过此人?”
班头连忙站直答道:“没有,老爷,从没见过!”又询问似的看看两名衙役,见那二人一齐摇头,接着说道:“回老爷,多半是个乡下来的游民。”
“让你的手下找几根粗树枝来,做成一副担架,将尸首抬回县衙去,让书吏与其他衙员都来认认,看可否有人认得死者。你吩咐仵作验尸后,再去一趟集市,请那开药铺的王掌柜到二堂来见我。”
下山的路上,陶干好奇地问道:“老爷莫非觉得药铺掌柜对此事知晓一二?”
“那倒未必。我只是想起尸体不一定是从山下搬上来,也可能是从山上搬下去的!故此想问一问王掌柜,昨晚有没有什么无业游民或不三不四之人在山梁上打闹生事,同时还想打听除了他和开当铺的冷掌柜之外,还有什么人住在那里。见鬼,我的袍子被挂住了!”
陶干替狄公将外袍从荆棘上小心取下,狄公又道:“死者的穿着打扮像个苦力或工匠,可是面相却似是读书人。手上皮肤晒得黝黑,长着老茧,却又保养得很好,说明是个有钱的士子,喜欢外出冶游。之所以说他有钱,是因为那枚戒指十分贵重。”
二人继续朝前走去,陶干默不作声,行至泥径时,方才缓缓说道:“老爷,我觉得单凭戒指,恐怕不足以断定此人有钱。这些行走江湖之人,一般都十分迷信,常会随身携有一两样偷来的珠宝,当作护身的吉物。”
“所言极是。此刻我得先去更衣,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过后你去二堂见我。”
狄公洗浴一番,换上墨绿织锦官袍,只来得及再喝一杯茶。陶干助他套上乌纱帽,二人走到二堂隔壁的县衙大堂。今日只有几桩例行公事,不消两刻钟工夫就已料理完毕,狄公拍案退堂后,回到二堂内坐下,推开案上堆积的公文,取出戒指摆在面前,又从袖中掏出折扇,指着戒指说道:“陶干,这真是一桩奇案!切去手指有何缘故?难道是凶手在杀人之前,先将对方折磨一番,要让他说出什么不成?或是手指上有某种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痕迹,于是先行凶杀人,然后切去手指?”
陶干并未立刻作答,先为狄公斟上一杯热茶,随后在书案前的小凳上坐下,缓缓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长毫,开口说道:“老爷,既然四指是被一齐切落的,想来后一种说法更合情理。据班头所言,那茅棚中时常会有游民歇宿。这些江湖客极有可能是帮会中人。要加入帮会,须得在头目面前对天发个毒誓,再一刀切去左手小指末节,以表明自己忠心不二。如果此案是黑道仇杀,那么切去四指必是为了掩盖小指残缺一事,让人查不出来龙去脉。”
狄公手持折扇,往案上一敲,赞道:“好个陶干,果然说得头头是道、入情入理。就依你所言开始勘查,此案……”
这时只听有人叩门,却是仵作走入,恭恭敬敬行过礼后,将一张填好的尸格呈至案上,说道:“启禀老爷,这是验尸结果。除了姓名之外,小人已写下所有细节。死者年纪大约五十左右,体格健壮,全身上下并无残疾或是疤痕胎记,也无跌打瘀青之处,死因是脑后遭到重击,凶器似为铁锤,虽然不大,分量却很重。左手四指被砍下,或在死前,或在死后。行凶时辰应是在昨天深夜。”
仵作挠挠头皮,略显胆怯地又道:“老爷请恕小人直言,关于四指如何被切,小人颇为不解。残余的指骨未见压痕,切口周围的皮肉也无瘀伤,断处十分齐整。手掌当时一定是平平放置,然后四指被一刀切下,锋刃必定极为沉重又锋利。若是长剑大斧一类,断不能切得如此干净利落。此中原委,小人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狄公看过尸格,抬头问道:“那人的两脚是何情形?”
“回老爷,看去是个跑江湖的。足底满是老茧,趾甲开裂,显见得整日奔波,还常常打赤脚。”
“明白了。可有谁认得他?”
“没有,老爷。衙内众人列队认尸时,小人正好也在场,并无一人曾见过他。”
“有劳你了,且先退下。”
班头正在廊道上等候,这时进来禀报曰药铺的王掌柜已到。
狄公合起折扇,对班头命道:“带他进来!”
王掌柜身量矮小,衣着考究,微微有些驼背,头戴一顶黑方帽,穿一身齐整的黑丝袍,面色灰白,浓黑的胡须遮不住嘴角露出的满腹心事,上前躬身揖拜。狄公温颜说道:“王掌柜请坐!此处并非公堂,不必拘礼。多有叨扰,实在过意不去,不过关于山上的情形须得相询。王掌柜日间当在店铺中照顾生意,想来晚间可是在山庄里?”
“回老爷话,正是如此!”王掌柜不紧不慢地温文答道,“此时正值盛暑,山居要比城中凉爽许多。”
“一点不错。本县听说昨天夜里,有几个不法之徒在山上胡闹生事。”
“回老爷,绝无此事,昨夜平静得很。往常确有不三不四之人在四近流窜,有时就在林中过夜,因为怕晚间入城会被更夫缉拿。山居样样都好,就是这色人等令人不快。时时听见此辈在路上争吵叫骂,好在小民及四邻的庄子都建有高墙,倒也不惧他们前来抢劫,眼不见为净罢了。”
“王掌柜最好还是再问一下家中仆佣。或许闹事并不在官道上,而是在贵宅背后的林中。”
“小民向老爷担保,家中无人眼见或耳闻此事。昨晚小民一直在家,宅内并没一人外出。老爷或可再问问当铺冷掌柜。他与小民是紧邻,他……他平日倒是起居无常。”
“周围还有什么人家?”
“回老爷,眼下再无旁人。倒是还有三座房舍,都是京城富商巨贾的消夏别业,现时全都闲置。”<a id="jzyy_1_3" href="#jz_1_3"><sup>(3)</sup></a>
“明白了。多谢王掌柜。请你随班头去殓房走一趟如何?现有无名尸首一具,想请你看看近来是否曾在周围见过此人。”
王掌柜躬身施礼,出门而去。陶干说道:“老爷,死者难保不是在城中被害,三瓦两舍都是些是非之地。”
狄公摇头说道:“如果在城中杀人,尸首不是被埋在地下,便是被投入枯井之中。行凶者绝不敢冒险舆尸出城上山,因为必得经过衙院附近。”说罢从袖中取出戒指,递给陶干:“适才仵作进门时,我正想让你带上此物,到城里的几家小当铺打听一下,此刻便去。你不必担心衙内的例行公务!今早我自会料理。”
狄公朝陶干微微一笑以示鼓励,待他退下后,先整理早上刚送到的公文信函,又命人从档房中取来自己要用的卷宗,随即埋头阅览起来。其间只有班头进来过一次,禀报说王掌柜已看过尸首,声称从未见过此人。<a id="jzyy_1_4" href="#jz_1_4"><sup>(4)</sup></a>
及到午时,狄公命人送来米粥咸菜,就在二堂内用饭,由一名小吏从旁侍候。狄公呷着浓茶,反复寻思这桩命案,不禁缓缓摇头。虽说眼下的情形似乎都表明是黑道仇杀,心中却仍想另辟蹊径。须得说自己的怀疑并无切实的证据,只是觉得死者并非庸碌草莽之辈,而是一位知书达礼、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所有这些疑虑,眼下还是先不要告诉陶干。迄今为止,陶干为自己效命尚且未满一年,正急于大展身手,因此不好公然质疑他关于断指的推测,免得令其灰心。若是教得他以为直感比事实更重要,则愈发偏离办案的正途了!<a id="jzyy_1_5" href="#jz_1_5"><sup>(5)</sup></a>
狄公叹息一声,放下茶杯,顺手移过一厚叠卷宗,全是关于邻县江北走私案的文书。四天前,在两县分界处的河边,有三人企图将两只大箱偷运过境,正巧被巡兵撞见,于是丢下箱子不顾,拔脚逃入江北县的山林中去了。过后发现箱中塞满了大小包裹,内有金粉银屑、樟脑水银,还有高丽出产的贵重药材人参——皆是官府课以重税的物品。既然赃物在江北县内被缴获,案子就归当地县令办理,但是那边人手不足,请求汉源施以援手。狄公疑心案犯在汉源县内亦有同伙,于是得知后立即应允,派出亲信谋士洪亮与马荣乔泰一道前去,三人已在界河渡桥上的军营关卡中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