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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走到桌前,对着脏污的桌面啐了一口,伸出食指,蘸着口水,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字:“王郎不曾杀他。”

狄公点点头,将茶水倒在桌面上,示意她揩擦干净。女子顺从地走到床边,取出一块抹布,用力擦拭起来。狄公行至灶旁,拣了几块木炭,又回来坐下,用木炭在桌上写道:“何人杀他?”

女子浑身一颤,拿起另一块木炭,写道:“恶黑妖。”对着那三个字急切地指点几下,又迅速写下一行:“恶妖化去善雨师。”

“汝可见过黑妖?”狄公写道。

只见女子拼命摇头,用手指反复点着那个“黑”字,随后又指向自己紧闭的两眼,再次摇一摇头。狄公叹了口气,又写道:“汝可认得钟先生?”

女子将食指含在口中,困惑地看着这一行字迹。狄公料到她想必不认识那个笔画复杂的“钟”字,便将其划去,改作“老人”。

女子复又摇头,面上露出厌憎之色,将“老人”二字加圈,又写道:“出血甚多。善雨师不复再来,再无银两为王郎买舟。”只见她脏污的面颊上流下两行珠泪,手指颤颤地接着写道:“善雨师常与我同寝。”并指向板床示意。

狄公定睛打量着女子。在当地传说中,雨师是个重要人物,对于这个虽然业已成熟但天生心智不全的年轻女子<a id="jzyy_1_54" href="#jz_1_54"><sup>(4)</sup></a>而言,雨师在她的奇思异想与梦境中幻化为人形,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方才她还提到过银两。狄公又写道:“雨师相貌若何?”

女子立时面露喜色,嫣然一笑,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高,俊,和善。”在这几个字上分别加圈,然后将木炭扔在桌上,双臂环抱胸前,放声大笑起来。

狄公顾视左右,再度看去时,却见她已垂下两手,立在原地,定定望着前方,蓦地神情又变,抬手指着那扇拱窗,口中发出几声怪叫。狄公转头一瞧,只见铅灰的空中微微显出色彩,正是彩虹留下的残影。女子口唇半张,看得出神,面上显出孩童一般的喜悦。狄公拿起木炭,写下最后一句:“雨师何时前来?”

女子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许久,用手指梳理着蓬乱的长发,似是心神恍惚,终于伏在桌上写道:“黑夜多雨时。”在“黑”字和“雨”字上加圈,随后又写道:“随雨而来。”忽然抬手捂住脸面,浑身颤抖着大哭起来。

这时从外面传来鸭叫的嘎嘎声。狄公心想姑娘耳聋听不见,便站起身来,轻拍她赤裸的肩头。女子抬头相望,一双大眼中泪光闪动,半是迷醉半是痴狂,狄公不禁心头一震,赶紧在桌上画了一只鸭,又写下一个“饥”字。女子看罢一捂嘴,急急奔至灶台前。狄公仔细查看门前的几块青石板,见地面上满是尘土,有一片却格外干净,显然就是当时尸体横陈之处,后来被巡兵清扫过了,想起自己曾对他们恶意度之,心中颇觉懊悔。忽听一阵咚咚声,原来是那女子正在一块简陋的砧板上切着陈米糕,狄公见她熟练地操着一把大厨刀,不觉皱起眉头,面露忧色。女子忽然一甩手,将狭长锋利的刀尖扎在砧板上,再把切碎的米糕倒入灶上的锅内,扭头欣然一笑。狄公对她点点头,走下吱嘎作响的楼梯。

外面云过雨收,沼地里仍聚着一层薄雾。狄公解下缰绳,对鼓噪不已的鸭群说道:“稍安毋躁,你们的早饭就快来了!”

狄公一路缓辔而行。从河面上飘来迷蒙的雾气,高大的芦苇丛上浮动着形状奇异的云朵,边缘消散成扭结的长条状,像是水中怪兽的触须一般。对于那些由来已久并深植于当地人心目中的风俗信仰,唯愿能知之更详。在许多地方,平常百姓们依旧崇拜男女河神,农夫渔人也时常在水边献祭供牲。<a id="jzyy_1_55" href="#jz_1_55"><sup>(5)</sup></a>狄公想到此处,驱马疾驰而去。

狄公返回北门,命城门什长引路去钟掌柜的住处。二人行至一家典当行门前,铺面很大,看去生意兴隆,什长道是钟家私宅就在这店铺后面,并指向一条直通正门的窄巷。狄公命他回去当差,上前自行敲叩黑漆大门。

一个中年男子出来应门,身穿褐袍,腰系黑绦,衣履整洁,相貌清癯,看着眼前浑身湿漉的美髯公,疑惑不解地说道:“这位客官想是要去店里吧。敝人正要前往,顺便引你同去。”

“我乃是蓬莱县令,”狄公不耐烦地说道,“刚刚去沼地里查看过钟掌柜的遇害之处。且让本县进去说话,还有几件死者的随身之物要交与你。”

林掌柜躬身一揖,引着贵客走入一间偏厅,虽不甚大,却十分舒适宜人,里面陈设着几件古朴雅致的乌木家什。林掌柜恭请狄公坐在后墙处一张长榻上,又吩咐老仆预备茶点。壁桌上放着一只铜丝编成的大鸟笼,十来只禾雀正在笼中振翅盘旋,引得狄公频频打量。

“此乃敝同业的一大癖好,”林掌柜无奈地笑笑,“他很是喜爱鸟雀,一向要亲自照料。”

林掌柜蓄着一副齐整的短须,乍一望去,似是平常的殷实店主,但若是定睛细看,则会发现薄唇四周有几道深深的纹路,两眼硕大而阴郁,显露出此人性情果决。狄公放下茶杯,说了几句悼亡慰逝的客套话,随即从袖中取出信封,将名帖、当票、钥匙等物一并倾出:“钟掌柜的遗物全都在此。请问他是否经常随身携有大笔银钱?”

林掌柜手捋胡须,默然注视着那几样物事,然后说道:“回老爷,并非如此。这两年以来,他已不再过问店中事务,因此无须随身携带许多银两。不过,他昨晚出门时,身上带的肯定不止这几个铜板。”

“昨晚他几时出的门?”

“回老爷,大约戌正时分。我二人一道在楼下用过晚饭后,他说想要去码头一带走走。”

“钟掌柜是否常出去散步?”

“正是,老爷。他本就性情孤僻,自从两年前钟太太亡故后,更是几乎隔天便要外出独行,许久方归。虽然我就住在宅内左厢,他却总是独自一人在楼上的小书房里用饭,昨晚因为有生意上的事务需要商议,这才下楼与我一道用饭。”

“林掌柜莫非没有家眷?”

“回老爷,没有。只因一向劳碌,是以无暇及此!此店是敝同业出的本钱,而经营操持等一干事宜,则大半归我料理。他自从诸事不问后,更是难得去店内走上一遭。”

“原来如此。说回昨日晚间,钟掌柜可否说过预备几时回来?”

“没有,老爷。他早就吩咐过家仆,自己一旦出门的话,无须众人留守侍归。他又酷爱垂钓,一旦遇有适宜的天气,常会雇一只小船在河中过夜哩。”

狄公缓缓点头:“军营巡兵想必告知过你,有个打鱼的后生已被捉住,此人名叫王三郎。钟掌柜以前经常雇他的渔船么?”

“这个我可不知,老爷。码头上的渔夫多得很,哪个不想多赚几个小钱使花。敝同业若是雇了王三郎的渔船之后死于非命的话,倒也不足为怪。我多少也钓过几回鱼,因此认得那厮,端的是孔武有力,还常听旁人背后议论,说他年纪轻轻却脾性古怪,与人甚是难合。”说到此处,林掌柜叹息一声,又道,“我也满心希望能如敝同业一般,时常出去优游垂钓一二,奈何总是抽不出身来……多谢老爷送还这两柄钥匙,幸好不曾被王三郎随手丢弃了!大的一柄是那书斋门上的,还有一柄用来开启银柜,要紧的票据信札等物都存放在其中。”说着伸手欲拿,不料却被狄公一把捞过并纳入袖中。

“林掌柜,既然本县来到贵宅,不妨顺便查看一下钟掌柜的文书。在这人命案勘破之前,死者的文书字纸全都暂归县衙处置,因为其中可能会透出若干线索。还请带我去一趟书斋。”

“敢不如命。”林掌柜说罢,引着狄公顺阶而上,指指走廊尽头的门扇。狄公走上前去,用那柄大钥匙打开门锁。

“有劳林掌柜。不出半日,我便下楼来会你。”

狄公步入室内,回手锁上房门,又推开低矮的阔窗,只见四周房舍的檐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临窗的紫檀书案后方有一张大圈椅,狄公走上前去坐定,先溜了一眼旁边地上铁皮镶边的银柜,随后靠着椅背顾视左右。这书斋虽不甚大,却极其整洁,且又布置得简约古雅。雪白墙面上挂着两幅精美的山水卷轴,乌木壁桌上立着一只长颈白瓷花瓶,瓶内插了几枝枯萎的蔷薇。小巧的湘妃竹架上摆放着许多书册,全都齐整地排列在一只只锦函内。

狄公抱臂沉思。如此一间陈设高雅的书斋,若是为清操绝俗的文人学者所有,尚属意料中事,要说主人居然是个典当铺的店主,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至于废弃的望楼里那间阴暗破败、散发出霉腥味的贫寒小室,与这书斋会有何种联系呢?半晌过后,狄公摇一摇头,弯腰打开银柜,见里面放着几束文书,分别用绿绳扎起并附有签纸,很是井井有序,于是拣出注明“家信”和“账目票据”的两札来。前一札内收着几封关于大宗置产的信件,还有其子从京师寄来的家书,主要是叙说家务并向父亲征询求策。狄公匆匆浏览后一札,立时便看出死者生前一向自奉甚俭,忽然瞧见一张盖有妓院印章的粉纸,日期在一年半之前,不禁大皱眉头,随即迅速翻拣几下,又寻出五六张同样的票据来,最近的日期是六个月前。显见得发妻亡故后,钟掌柜一度希图在妓馆娼寮中寻求慰藉,但是不久便打消了此念。狄公叹息一声,从柜底取出一只注明“身后遗愿”的信封,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年<a id="jzyy_1_56" href="#jz_1_56"><sup>(6)</sup></a>前立下的遗嘱,指明将自己名下的巨额田产全都留给两个儿子,所有金银现款分作三份,两份归二子,剩下的一份则连同典当铺一并赠予林掌柜:“其人恪尽职守,劳作经年,以此酬庸,聊表谢意。”

狄公将文书放回原处,起身离座,走到书架前细看,只见除了两本边角卷折的字书以外,其余皆是前朝著名诗人的别集,几乎都已搜罗齐全,随手翻开一本,见每页凡有生字处,必用朱笔注出释义,笔迹却是粗糙笨拙,犹如童蒙手书一般。狄公看罢缓缓点头,将书放回架上,心中憬然有悟。钟掌柜多年从事着冰冷无情的典当一行,本人又其貌不扬,因此愈发与柔情缱绻无缘起来,但内里实则不乏诗意,胸中亦有高致存焉,却又颇自珍秘、惭于示人。他不过是个略通文墨的商贾,却暗慕风雅、力图精进,因此只得将自己锁在这小小的书斋之中,借助于字书,独自苦苦研读前人诗作。

狄公重又坐下,从袖中取出折扇轻轻摇动,心中暗想这钟掌柜真是颇不寻常。他对鸟儿的喜爱,也许是唯一能透露出内心敏感多情的一线消息,楼下不正有一笼唧唧喳喳的小雀么。狄公终于站起身来,正要将折扇纳回袖中时,忽又停手不动,盯着扇子漫视良久,到底搁在书案上,又朝书斋最后环视一眼,方才出门下楼。

林掌柜又献上一杯清茶,狄公摇头谢绝,递过那两柄钥匙,说道:“此刻我得转回县衙去。查看过钟掌柜的文书后,没发现有任何仇家的迹象,想来此案果然就是谋财害命,对于穷苦渔夫而言,三锭纹银亦是一笔横财了。这些鸟雀为何鼓噪不休?”说着走到笼边,“啊呀,原来水已不甚洁净,你该命人来换过才是。”

林掌柜口中唯唯,一拍两手。狄公探手入袖摸索几下,叫道:“我一时不留神,竟将扇子忘在楼上书斋里了!可否烦劳林掌柜帮忙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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