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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辽阔的版图上,C市只是毫不起眼的一小块。然而,这一小块却不得不裹挟在历史前进的洪流中,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着。城市化,是当下中国最关注的话题。城市的管理者们把它叫做发展。对于一切阻碍所谓“发展”的东西,均被视为洪水猛兽,比如那些低矮陈旧的楼群,在管理者们看来,就像疮疤一样丑陋不堪。
于是,那些疮疤被粗暴地揭开,伴随着剧烈的刺痛,在那些红肉上覆以更加鲜亮的绷带,全然不顾那下面是否还有脓血和暗疾。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失去的,远远不仅是土地和家园。
如今,作为一块即将被揭开的疮疤,富民小区里的绝大多数住宅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少数住户还在坚持,试图换取更多的拆迁补偿款。园区里的所有楼体上都用刺目的红色喷上大大的“拆”字,加之断水断电,即使在熙熙攘攘的清晨,富民小区内仍旧空无一人,宛若战后的废墟一般。
一个原住民匆匆穿过满是碎砖和瓦砾的小路,直奔某栋楼房而去。一条觅食的流浪狗在成堆的建筑垃圾中没精打采地寻找着,见到他,也不躲避,反而略带兴奋地摇摇尾巴,似乎想讨得他的欢心,换一个不必风吹雨淋的住处。
他似乎见过这条狗,记得是园区里某个居民家的宠物。大家都拿到补偿款,外出寻找租住地的时候,这条狗也像身后的楼房一样,被遗弃在这里。
空荡荡的园区里,一个单调的女声在一遍遍地重复“配合依法拆迁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之类的废话。他站在七号楼下,扭头看看悬挂在楼顶的高音喇叭,嫌恶地啐了一口,骂了一句脏话之后就沿着户外楼梯爬了上去。
他惦记着家里那扇刚安好不久的防盗门,在同样遍布杂物的楼梯间拾阶而上。转入四楼,他就看到自家那扇墨绿色的铁门。它看上去厚重、可靠,最重要的是,安然无恙。他满意地拍拍它,掏出钥匙……
突然,他意识到余光中出现了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在他右侧本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此时……
他转过身,被眼前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巨大的水囊被悬挂在走廊的顶棚上。他之所以认为那是水囊,因为仍有淡色的液体从中滴落下来,在水囊下方形成两平米左右的一摊,看上去略带浑浊,似乎杂质颇多。
他感到有些恶心,更多的是好奇。向左右看看,他小心翼翼地向水囊走去。
水囊应该不是日常用品之一,他不知道它的用途,更不知道它的容积,只是震惊于它的巨大。他慢慢地绕着水囊,一边观察,一边揣摩它为什么会被挂在这里。
水囊的表面大概是橡胶所制,被里面的液体撑得鼓胀光滑。他转到另一侧,突然意识到水囊里应该不仅有液体,在某些表面有古怪的隆起。他试探着伸手去摸,硬硬的,却似乎无害。
他大着胆子沿着那些隆起一路抚摸下去,整个人也由直立变为半蹲。忽然,他怔住了,似乎对自己手上的触觉难以置信。随即,他就跪趴下去,急切地向水囊底部看去。
几乎是同时,正在楼下的园区里觅食的流浪狗听到一声凄惨的尖叫,它吓了一跳,本能地向那尖叫声发出的地方望去。然而,视力所及范围内却没有任何让它觉得危险的东西,它不满地冲那里叫了两声,继续在碎砖瓦砾间翻翻找找。
七号楼的走廊里。他跌坐在那摊不明液体中,手刨脚蹬地试图站起来,却再次摔倒。他不敢再去看水囊底部的古怪隆起,战战兢兢地转身爬行,直到离开那摊液体,脚底不再湿滑,这才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
这些声响再次吸引了流浪狗的视线。它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吠叫起来。
如果它会笑,如果它会思考,它会愉快地想到:为什么这个人和我一样四肢着地呢?
当然,这些它都不会。身处两个不同的族群,它不会理解他的恐惧。
那水囊底部的隆起虽然模糊,但他还是分辨出那是一张人的脸。
从墓园回来后,廖亚凡有了很大的改变。不仅很少化妆,头发也尽可能地保持整洁妥帖。家里不再是啤酒罐、烟蒂满地,每次方木下班回家,都能察觉到房间里有打扫的痕迹。
也许对此感到失望的,只有楼下小超市的老板。
廖亚凡变得很安静,有时会怔怔地看着远处发呆,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静静地看电视、上网或者看书。
关于过去的种种,无论是周老师还是杨展,在廖亚凡心中,想必都已经做了一个了断。那颗狂躁不堪的心,正在慢慢平复下来。
她已经懂得向前看,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方木也感到生活正在渐渐步入正轨,他理应感到高兴。然而,他总是高兴不起来。对于前方的下一站,他虽然模模糊糊地有所预感,却总有些本能的逃避。
这天早上,方木在一阵焦煳味中醒来,他揉着眼睛,边翕动鼻子,边寻找那股气味的来源。
一抬头,方木就看到在厨房里来回转悠的廖亚凡。他有些意外,转身看看卧室。干净的床铺上,卧具被叠得整整齐齐。
他披上衣服,拉开厨房的门,说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正端着一碗水的廖亚凡吓了一跳,手中的水也泼洒出来。
同时,方木也看到了炉灶上的粥锅,白米间混杂着大块焦黄的锅巴。
廖亚凡端着水碗,有些不知所措:“没弄好……煳了。”
方木笑笑,接过她手里的水碗,又舀起一勺粥尝尝。
“没事,还能吃,就是有点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