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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门口透进的阳光,方木看到脚下是一段通往地下的水泥台阶,大约有三十多级。方木小心地一级级走下去,才走了几步,脚下的路就完全看不清了。回过头,铁门那里的光线只剩下窄窄的一条。他犹豫了几秒钟,咬咬牙,用脚尖慢慢试探着,继续走下去,足足一分钟后,终于踏上了一片平坦的水泥地。

周围漆黑一片,静得可怕。方木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竭力向四处张望着,无奈视力所及之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黑暗仿佛有质感一般,层层包裹住这个孤独的闯入者,方木很快就感到这黑暗的分量,身子越来越重,双腿竟有些发软。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地下室里太冷,方木的全身都在战栗着,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架。忽然,他想起自己身上带着打火机,急忙在身上摸着。

找到了,掀开机盖,一拨打火轮,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方木手中跳了出来。方木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大厅里。

大厅全部由水泥浇筑而成,呈长方形,除了墙角处堆了几张破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正前方的墙壁似乎跟周围灰黑色的水泥墙不太一样,摇曳的火光中,看起来似乎是一道门。方木抽出军刀,深吸一口气,慢慢向前走去。

果真是一道门,两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合拢在一起。方木把手放在冰冷、粗糙的把手上,感觉没有什么灰尘。看来不久前还有人来过。他尝试着用力一拉,铁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方木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站在原地,借着打火机的微弱火光,观察着自己前方的景象。

面前似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摇曳不停的火光中,走廊的墙壁似乎也在晃动。方木突然感到难以遏止的心慌,手中的打火机也颤抖起来。

掌心感到军刀那粗糙的握把,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些。方木定定神,竭力不去看那黑洞洞的走廊尽头,用打火机四处照着。

前方几米处,左右两边各有两扇打开的铁栅栏门,里面是大约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间,能隐约看见里面堆着破破烂烂的桌椅。右侧的拱形门上有一块发白的地方,仔细看去,是污渍斑斑的中华民国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图案,下面有一个破损不堪的“1”。方木把打火机照向左侧,郷门上有同样的图案,只是下面的数字变成了“2”。

明白了,这里就是监房。如果没猜错的话,邰伟应该就在右侧第四间监房里。也就是7号监房。想到这些,方木心急起来。他举着已经烧得有点烫手的打火机,一步步向前走去。

脚下的地面已经不是水泥的了,踩上去会有轻微的颤动,鞋底的砂石蹭在上面,有刺耳的金属磨砺的声音。方木借着火光,隐约看见脚下是细密的铁网。这大概是当年为了能够让看守同时警戒上下两层而设计的。

方木边想着,边盯着前面越来越近的3号监房,脚步不停。突然,他感到踩上了一片与铁网的质地完全不同的地面。当他意识到那可能是一块腐朽的木板的时候,整个身子突然往下一沉。

“哗啦啦”一阵巨响,方木连同那块被踩断的木板跌落到地下室的底层,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

这一下可把方木摔得够呛,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方木感到胸口疼得几乎要窒息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转着身子,终于勉强吐出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方木喘息着爬起来。眼镜不知道摔到什么地方去了,眼睛也被灰尘迷住了。方木用一只手拼命地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划拉着,还好,他很快就摸到了军刀。把它握在手里,方木稍稍心安了些。很快,打火机也摸到了。

方木拨亮打火机,向上照照,才发现三米左右的上方有一个正方形的大洞,下面连着一架金属梯子。这大概是上下两层之间的通道,原来应该有一个可以活动的金属盖子。后来的人大概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在上面加盖了几块木板。估计是时间长了,加之这里阴暗潮湿,木板早就朽坏了。

方木活动一下手脚,感觉没什么大碍,就拿着打火机四处照着。

这里应该是水牢。方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水泥平台上,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泥池子,足有将近两米深。池中空无一物,能隐约看见池壁上排列着一些铁环,大概是当年为了栓住囚犯用的。前面还有一个水泥池子。方木沿着平台慢慢走过去,在微弱的火光的映照下,另一个水泥池子的轮廓一点点清晰。突然,方木发现池底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看起来像个柜子。方木捏紧军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过去。走到正对着它的位置,方木把握着打火机的手臂尽量伸长,同时睁大眼睛,竭力张望着。

一瞬间,方木感到呼吸停止了,而心脏却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是一个铁笼,而笼子里,似乎有一个人!

方木定定神,颤巍巍地小声喊道:“喂——”

喊声在空荡荡的水牢里被无限放大,来回撞击在墙壁间,响亮得可怕。可是那个人却一动不动。

他是谁?还活着么?

方木用打火机照照四周,火光所及的地方没看见可以下到池子里的台阶。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照照脚下的池底,一咬牙,跳了下去。

“嘭!”

池子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些,方木感到两脚被震得生疼。落地后,他没敢马上走过去,而是蹲在那里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同时迅速用打火机把周围照了一圈。确认身边再无他物后,他才慢慢站起身来,握着军刀,一步步向铁笼走去。

不错,那笼子里的确有一个人。火光太微弱,方木无法肯定那个人的性别。他一边紧紧盯着那个人,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

距离铁笼越来越近,那个人的轮廓也渐渐清晰。是个男人,蜷曲着侧卧在铁笼里,背对着方木。那件铁灰色的毛衣看起来很眼熟……

摇曳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男人花白的头发。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难道是……

他不顾一切地绕到铁笼另一侧,蹲下身子,把打火机向男人的脸上照去。

是乔老师!

一时间,方木不知道到底是惊是喜,是悲是怒。他急忙跪下来,用力摇晃着铁笼,大声呼喊着:“乔老师,乔老师……”

头发蓬乱,已经瘦脱了相的乔教授在方木的动作下前后摇晃着,紧闭的双眼却始终没有睁开。

他死了么?方木把手伸进去,探在乔老师的鼻子底下。幸好,还能感到微热的气息。他把军刀揣进兜里,一只手抓住铁笼,另一只手的拇指按住乔老师的人中,死命地掐着。

“乔老师,你醒醒,乔老师……”

不知过了多久,乔老师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嘴里也发出了“唔唔”的声音。方木欣喜若狂,急忙用手托住乔老师的头,尽力把他扶坐起来。乔老师咳嗽着,绵软无力地靠在铁笼上。

几分钟后,乔老师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眼睛也慢慢睁开了。曾经明亮睿智的双眼此刻浑浊不堪,乔老师缓缓转动眼球,呆呆地看了方木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是你?”

“是我,乔老师,我是方木。”方木急切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乔老师摇摇头,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唉,别提了。”他叹了口气,“我老了,老糊涂了。我以为我能劝说他去自首,我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听话、上进的学生。”

“别说这么多了,乔老师,我带您离开这儿!”方木扶着乔老师靠在铁笼上,起身反复打量着这个铁家伙。

铁笼加上乔老师,足有两百多斤重,移动起来很困难,更别提把它移上水池,再弄到上一层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锁打开,先把乔老师救出来再说。方木掂掂铁锁,很有分量。他掏出军刀,把刀刃插进锁臂里,稍稍用力就知道行不通,不仅撬不开锁,而且很有可能把刀折断。方木想了想,上层堆放破旧桌椅的监房里,也许能找到铁条之类的东西。他蹲下身子对乔老师说:“您等我一会儿,我找点东西想办法把锁弄开。”

话音未落,就听见头顶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

一道光线直射下来,正照在蹲在铁笼边的方木脸上。方木被晃得一阵眩晕,他忙用手遮住眼睛,向上望去。头顶的天棚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大洞,一只手电正向下照着。

地下室里还有另一个人!

尽管被手电光晃得头昏眼花,方木还是依稀能够辨得那是个男人。

“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而是“嘿嘿”地笑了两声。方木的心底霎时一片冰凉。他知道那是谁了。

没容他多想,那男人的手中多了一件东西,顷刻间,一股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从上面淋了下来。方木本能地一闪,还是有一只袖子被淋上了那种液体。而笼子里无处躲藏的乔老师则被淋了个透。

方木抽抽鼻子,顿时感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是汽油。

头顶上的男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那洞口透着细微的光线,仿佛一只独眼,不怀好意地看着下面的两个人。

方木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连滚带爬地扑向铁笼。

“乔老师……”

“你别过来!”乔老师厉声喝道。

方木站在原地不敢动了,也不敢去碰那个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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