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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关先生换上另一副面孔,假惺惺地解释道,他向来如此。于是,商谈完毕,井关先生便打道回府。当然,地点和时间早决定好了。
二
化装舞会可是我生平的初体验。当天,我依照吩咐,细心乔装打扮,备妥事先收到的面具,前往指定地点。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领略到变装是多么有趣的游戏。我特地拜访认识的美术家朋友,借来一套品味独特的古怪衣裳,还买来长长的假发——虽然应该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我甚至偷拿了妻子的脂粉上妆。瞒着家人悄悄化装,简直愉快得要命。实际上,照着镜子如马戏团小丑般往脸上涂抹脂粉的心情,充满异样的神奇魅力,我总算明白女人为何要在镜台前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总之,打扮完毕,我将一身奇装异服藏在人力车里,赶在晚上八点的指定时刻前抵达秘密集会场所。
场地设在山手某富豪的宅第。车子开抵大门后,我便按事先约定的,向守卫室里的警卫打了个暗号,沿漫长的石子路走向玄关。弧光灯的光线将我诡谲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路面上。
玄关站着一名侍者打扮的男子,想必是俱乐部雇来的吧,他没有显出一丝惊诧,默默地领我入内。经过长廊,踏进西式大客厅,只见已有看似会员的人以及即将共舞的女子,三三两两,或站或走,或坐在长椅上。朦胧灯光照得豪华宽敞的房间如梦似幻。
我在靠近入口的长椅上坐下,环顾房间,想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但他们的乔装实在太过巧妙,近十名男会员竟如初识的人般,从身材到走路姿势全然看不出一丝端倪。更不必提大家都戴着黑面罩,难以分辨。
姑且不论其他人,不管变装再高明,我也应该不可能认不出老友井上次郎,于是我睁大眼睛四处寻觅。然而,即便进入另一个房间,我也找不出他的任何蛛丝马迹。这是个多么神奇的夜晚啊!色调昏暗的银黑色大厅里,幽幽反光的嵌木地板上,精心装扮、戴着同款面罩的十七对男女,悄然无语,仿佛安静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某种怪异之事,有人安静伫立、有人蠢蠢欲动。
这样的形容,各位或许会联想到西洋的化装舞会,但绝非如此。尽管是西式房间,大家都身穿洋装,不过这宅第属于日本人,参加者也是日本人,整体氛围极为日式,感觉截然不同。
他们虽十分善于隐藏真面目,但风格却又稍显极端,或者朴素得土气,或者过分超前而显得狂放,与化装舞会这名称极不搭调。再者,妇人娇羞莫名的模样以及婀娜的姿态,与活泼飒爽的西洋女子实在相去甚远。
我望向正面的大时钟,指定时间已过,人全都到齐,井上次郎不可能缺席。我再次睁大双眼,细细审视每个人形态姿势上的差异。不过,尽管发现几个疑似井上的人物,却无法断定究竟是哪一个。一袭黑白大格纹西装、戴着同样花纹猎帽的男子,肩膀线条很像井上;还有那个一身赤黑唐装、戴着中国帽,特意垂条发辫的男子,也十分肖似;但另一名穿着紧身黑衬衣,用黑布包头的男子,走路的样子也颇具那家伙的神采。
大概是房内洒满朦胧光线的缘故,也可能如我先前说的,他们的乔装都太高明了。更重要的是,面具混淆容貌的效果真是惊人。不消说,酝酿出这既奇妙又诡异情景的首要原因,便是脸上那个黑面罩。
不久,刚才领我入内的那名玄关侍者走进充斥着刺探和猜疑、上演着怪谲无声剧的现场,来到主持台前,像背诵课文似的说道:
“让各位久等,现在已到规定时间,看样子似乎是全员到齐了,接下来进入预定活动表上的第一个节目——跳舞。为决定舞伴,请把预先发给大家的号码牌交过来,我会报出号码,同号码的人一组。声明一点,非常抱歉,有些人不擅长舞蹈,所以请别将今晚当成舞会,只需配合音乐手牵手踱步即可,不必顾虑太多,尽管纵情享受。此外,为了助兴,搭档配对完毕后,房里电灯会全部熄掉,请注意。”
侍者应该只是复述井关先生交代的事,可内容着实古怪。二十日会的活动虽然十分疯狂,但这不会有些过头吗?听完这些话,我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
侍者逐一念诵号码,我们三十四个男女像小学生站成两排,形成十七对男女搭档。既然都猜不出平常在一起活动的男同伴,更不可能知道女伴是什么人了。每对舞伴在幽暗灯光下望着彼此的面罩,扭扭捏捏地窥伺对方的动静。连好奇心旺盛、胆大包天的二十日会员们,都有点儿裹足不前。
与我的号码配对的女子,现在正站在我面前,她穿着黑色系礼服,脸上蒙着一块传统的深色面罩,还加戴了一个面具,乍看相当贤淑,丝毫不适合来这样的地方。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舞蹈家、女演员,抑或一般家庭的姑娘?依井关先生先前的口气,应不是艺伎之流。我完全不知道。
瞧着瞧着,我渐渐感觉对方似曾相识。虽然可能是错觉,但我仿佛见过她。我直盯着对方,对方也一样,双眼紧盯着我,细致观察乔装成长发画家的我,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情。
倘若留声机的乐声慢点响起,或电灯再晚些熄灭,恐怕我就能识破我的拍档,避免那个令我悔不当初的结果。可惜只差一步,大厅已陷入黑暗。
四下顿时一片漆黑,我无可奈何,或说总算鼓起勇气,牵起对方的手。对方也将柔软的手交给我,细心的主持人特意避开快节奏的舞曲,播放安静的弦乐唱片,不管懂不懂舞蹈的人来到这儿都成了门外汉,在大厅中开始旋转。假如这里有一丝光线,肯定极易分心,跳不下去,幸而主办人考虑周密,将场地弄得一片昏暗,因此无论男女都变得格外放得开,最后纷乱的叩叩脚步声,及无数喘息声甚至直冲天花板,大伙儿热烈地翩翩起舞。
我和女伴原本也仅是隔着空气手指交握,客气地走步,接着却慢慢靠近对方。她的下巴搁在我肩头,我的手臂环着她腰际,彼此紧贴,忘情热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