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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伊弗婚礼统筹人
参加婚礼的宾客现在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各项事务也即将进入下一个环节:有选定客人出席的今晚的婚礼彩排,所以婚礼其实今夜就会开始。
我已经冰镇了作为餐前酒的香槟。那是优质的堡林爵:一共有八瓶,再加上为晚餐准备的葡萄酒和两三箱健力士黑啤——全部遵照新娘的指示。本来轮不着我品头论足的,但似乎还是有些多。不过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我相信他们知道怎么约束自己,但也可能不知道。那个伴郎看起来有些累赘——说老实话,所有的迎宾员也都是。至于伴娘——新娘同母异父的妹妹——我看到过她独自一个人在岛上徘徊,弓着腰快步走着,像是想要超过什么东西似的。
做这种工作,你会得知所有内部秘密。你能有幸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还有所有那些客人拼命想要打听到的八卦传闻。作为一名婚礼统筹人,漏掉任何事你都承受不起。你不得不留意每一个细节,留意水面之下所有的细小漩涡。如果我没有集中注意力,一个小小的涡流就有可能转变成巨大的波涛,进而毁掉我所有的精心筹划。这也是我学到的另一件事——有时候最小的涡流才是最强大的。
我走遍这幢富丽宫楼下的房间,逐个点燃炉栅里的泥炭,这样到了晚上它们就能够烧得很旺。弗雷迪和我已经开始把我们从沼泽地里弄来的泥炭切开并烘干,如同过去几百年间所做的一样。泥炭火散发出的那种带有泥土气息的烟熏味会平添一些本地氛围。客人们应该会喜欢。现在已是盛夏,但入夜后岛上还是会变得凉飕飕。这幢富丽宫古老的石墙能把温暖挡在外面,却不保温。
今天出奇地暖和,至少以这个地方的标准而言,不过明天看起来可能就不一样了。我在收音机里听见了天气预报的尾巴,里面提到了风。我们经受着此地各种天气的冲击;风暴常常要比它们最终抵达本岛<a id="zw1" href="#zhu1"><sup>[1]</sup></a>上的时候厉害得多,仿佛它们在我们身上用尽了力气。外面依然艳阳高照,不过今天下午,门厅里老气压计的指针从晴朗摆到了多变。我已经把它拿下来了,我可不想让新娘看见。不过她不见得是那种会惊慌失措的人,倒更像是那种会生气、然后找个人指责一番的人。而我很清楚谁会首当其冲。
“弗雷迪,”我冲着厨房里喊道,“你很快要开始准备晚饭了吗?”
“是啊,”他也对我喊,“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今晚,他们会吃一顿在传统康尼马拉渔夫杂烩浓汤基础上做成的炖鱼:里面有熏鱼,还有很多奶油。我第一次拜访这个地方的时候吃过,那时候这儿还有人。今晚将会有更为精制的按照通常配方做成的菜肴,就好像待在我们这里的是一群举止文雅、彬彬有礼的客人一样。或者至少我猜他们喜欢把自己想成这样。我们倒要看看他们喝了酒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接下来咱们就得开始准备明天的开胃小菜了。”我在脑子里过着清单的同时喊道。
“我正弄着呢。”
“还有蛋糕:我们得在合适的时间把它组装好。”
这块蛋糕可是非比寻常,值得一看。理应如此啊。我知道它花了多少钱。新娘对于这样昂贵的价格眼都没眨一下。我相信她已经习惯于什么都要最好的。四层的深红色天鹅绒蛋糕,包裹在洁白无瑕的糖霜之中,为了和小教堂与主帐篷中的绿叶相配,还点缀了糖做的绿色植物。它是按照新娘的明确要求,在都柏林一家非常高档的蛋糕坊制作完成之后,千里迢迢被送到这里的,极其易碎——让它完好无损地渡海着实费了不少劲。当然,明天它就会被毁掉。不过,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时刻——婚礼。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其实不管大家怎么说,它根本就跟结婚没什么关系。
瞧,我的职业就是精心安排你的幸福。这就是为什么我成了一名婚礼统筹人。生活是乱七八糟的,我们都懂。可怕的事会发生,这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然而无论发生了什么,生活也就是一天接着一天罢了。你没法控制超过一天的时间,但二十四小时还是可以筹划组织的。举行婚礼的日子就是一个整洁的小小时间包裹,在这个包裹中,我可以创造出值得珍藏一生的完美无缺的东西,就像从项链上散落下来的珍珠。
弗雷迪穿着他污迹斑斑的屠夫围裙从厨房里冒出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耸耸肩。“说实话,有些紧张。”
“你没问题,亲爱的。想想这种事你都做过多少次了。”
“但这回不一样。因为这次的人——”让威尔·斯莱特和朱尔斯·基根把婚礼安排在这里举行真是个高招。之前我在都柏林做活动策划人。到这儿来安家落户,修复这座岛上倾颓破败的建筑,把它变成一处拥有十间卧室附带餐厅、客厅以及厨房的房产,这些全都是我的主意。弗雷迪和我长期住在这里,不过当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们也只使用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空间。
“嘘。”弗雷迪上前一步把我揽入怀中。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浑身僵硬。我太专注于我的任务清单了,感觉我们好像都没有时间分分心。随后我让自己在拥抱中放松下来,体会他带给我的安慰以及那种熟悉的温暖。弗雷迪很会抱人。他是人们口中的那种“让人想要拥抱的人”。他喜欢他的食物——这是他的工作。我们搬来这里之前,他在都柏林开着一家餐馆。
“结果一定会很好的,”他说,“我保证。一定会特别完美。”他吻了吻我的头顶。在这行里我已经有了大量经验。但从另一方面来讲,我又从来没有如此投入地干过一件事。而这位新娘非常特别——说句公道话,或许对于她所做的事,也就是运行一本自己的杂志来说,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吧。在她的要求之下,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有些筋疲力尽,但我却乐在其中。我喜欢挑战。
好了,关于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毕竟这个周末是属于那对幸福的新人的。听大家说,新娘和新郎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鉴于我们的卧室也在富丽宫里,昨晚我们跟所有其他人一样,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我的天哪,”我们躺在床上的时候弗雷迪说道,“我可听不得这个。”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很奇怪,一个人处在那种愉悦的阵痛中时,怎么能够听上去那么痛苦。他们看起来深陷爱河,不过愤世嫉俗的人可能会说为什么他们似乎就不能把手从对方身上拿开呢?欲壑难填或许是更准确的描述。
弗雷迪和我已经在一起共度了二十年最好的时光,尽管如此,我也还有些事在瞒着他,我相信他也一样。这让你不由得想知道那两个人互相之间又能了解多少。
他们是否真的知道彼此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汉娜陪同来宾
海浪在我们面前涌起,大海翻滚着白色的浪花。在陆地上,这是个美好的夏日,可出海到这里就相当难受了。几分钟以前,我们离开了本岛上安全的港湾,也就在那时,海水的颜色看起来就变暗了,海浪也高了几英尺。
这是婚礼前夜,我们正在去往小岛的路上。作为“特邀嘉宾”,我们今晚就住在那里。对此我充满了期盼。至少——我觉得我是这样。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我需要稍微分分神。
“抓紧!”从我们身后的船长室里传出一声大喊。喊话的人叫马蒂。我们还没来得及思考,小船就从一个浪尖直接被抛到了另一个浪尖。海浪掀起一个巨大的弧线泼溅到我们身上。
“天哪!”查理大叫一声,我看到他身体的一侧已经湿透了,而我身上奇迹般地只是有些潮。
“你们那儿会不会有点儿湿啊?”马蒂叫道。
我哈哈大笑,不过那是我不得已强装出来的,因为实在是太吓人了。小船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摇来晃去,从这边到那边,让我的五脏六腑也跟着一起翻江倒海。
“哎哟。”我感到一阵恶心袭遍全身。一想到我们登船之前吃的奶油点心,我突然就想要呕吐。
查理看着我,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捏了一下。“噢,上帝啊。已经开始了是吗?”我一直都有很严重的晕动病。其实我什么都晕,怀孕那段时间是最糟糕的。
“嗯嗯。我已经吃了几片药了,不过还是没什么用。”
“听我说,”查理迅速说道,“我给你读些关于这个地方的东西,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他在手机中滚动翻找着。我丈夫永远都是老师;他下载了一份旅行指南。小船突然又倾斜了一下,苹果手机差点儿从他手里跳出来。他骂了一句,同时用两只手抓紧了手机——我们可没钱换手机。
“这儿也没说那么多。”页面刚一加载完他就略带歉意地说道。“关于康尼马拉的很多,对,不过关于那个岛本身的——我猜它可能太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似乎希望它能帮上点儿忙。“哦,这儿呢,我找到了一点点。”他清了下嗓子,然后开始读起来,我想那嗓音很可能就是他在课堂上用的。“Inis an Amplóra,或者翻译成英语叫鸬鹚岛,长约两英里。这个狭长小岛由一块从大西洋中庄严浮现的花岗岩构成,距离康尼马拉海岸线有几英里远。一个由泥煤构成的沼泽覆盖了它表面的许多地方。想看看这个岛,最好的其实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乘坐私人小船。本岛和这座岛之间的航道上波涛会格外汹涌——”
“这点他们说中了!”我一边咕哝道一边紧紧抓住船帮,又一个浪头让我们像坐跷跷板似的被抛上去再狠狠摔下来。我的胃再一次翻腾起来。
“我能告诉你们的可不止这些,”马蒂在他的船舱里叫道,我都没意识到他能从那里偷听到我们说话,“从旅游指南上你们得不到太多关于Inis an Amplóra的信息。”
查理和我换了个离船长室更近的地方以便能听清。马蒂这个人说起话来操着一口浓郁的可爱口音:“第一批定居在那儿的人呢,”他告诉我们说,“就目前所知,是一个被本岛某些人所迫害的教派。”
“哦,没错,”查理看着他的指南说道,“我觉得我看到过一些关于——”
“从那玩意儿里面你没办法得知一切,”马蒂皱着眉头说道,对于他的话被打断显然不为所动,“我一辈子都住在这儿,明白吧——而且我家族的人在这儿也有几百年了。我能告诉你们的可比你们网上那家伙多多了。”
“不好意思。”查理说着脸就红了。
“反正呢,”马蒂说道,“大约在二十年前,考古学家找到了他们。他们全都在泥炭沼泽里,一个挨着一个,挤得满满当当的。”我能听得出来他正在自得其乐,“据说保存得可好了,因为在那下面没有空气。这是场大屠杀。他们全都是被砍死的。”
“噢,”查理瞥了我一眼,说道,“我也不确定——”
太晚了,此时我脑海中已经形成印象:长埋的尸体自黑土之中显露出来。我试着不去想象,但那画面就像是录像带中的故障一样不断再现。在我们翻越下一个浪头时,突如其来的恶心因为需要我集中起全部精力,倒成了一种解脱。
“现在那儿没人住了吧?”查理爽朗地问道,想要换个话题,“我是说除了新主人之外。”
“没有,”马蒂说,“只有鬼魂。”
查理轻点屏幕。“这里说这个岛直到九十年代之前都有人居住,最后那批人决定返回本岛是因为想要自来水、电力以及现代化的生活。”
“哦,那上面是这么说的,是吗?”马蒂似乎觉得很好笑。
“怎么?”我成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他们离开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吗?”
马蒂看起来刚要开口,接着脸色就变了。“你俩小心!”他吼道。查理和我想方设法抓住栏杆还没几秒钟,船底就好像要把一切都扔出去一样,我们被猛然从一个浪头上抛下来,紧跟着又一头撞上了另一个。我的天哪。
晕船时,人都会有意找一个固定的点。我就把我的眼睛盯准了小岛。那是地平线上一个带些蓝色的小污点,形状就像一块扁平的铁砧,从本岛出发后一路上它都在视野之内。朱尔斯可不会挑一个不那么惊艳的地方,可我还是不禁觉得跟艳阳高照的天气相比,那个黑影看上去弯腰弓背,怒目而视。
“相当惊艳,是不是?”查理说道。
“嗯,”我不置可否,“算啦,咱们还是盼着这几天那儿能有自来水和电吧。我折腾完这一路可需要洗个好澡。”
查理咧嘴笑了。“你了解朱尔斯的,就算之前他们没给那地方排线铺水管,现在应该也已经干完了。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实在太能干了。”
我确定查理不是故意的,不过这话给人感觉是在两相比较。我不是世界上最能干的。我进哪个房间似乎都不可能不把它搞得一团糟,而自从我们有了孩子,我们的房子就成了一个永恒的垃圾场。当家里破天荒来人的时候,我的终极大招就是把东西都扔进橱柜,塞满之后再关上柜门,这样一来整个地方好像屏住了呼吸,努力不爆炸一样。我们第一次去朱尔斯家吃饭时,看到她那栋位于伊斯灵顿的维多利亚时期雅致住宅就好似杂志上的一般;像是她创办的线上杂志——《下载》上登载的一样。我意识到配上半长不短的黑色发根和大路货衣服让我显得有多扎眼,我一直都认为她可能会想要把我收拾起来藏在某处。我发现自己甚至在努力消除自己的曼彻斯特口音,让元音发得更柔和一些。
朱尔斯和我,我们俩简直有天壤之别。又同时是我丈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斜倚在船栏杆上,深深呼吸着海上的空气。
“关于那座岛,”查理说,“我在那篇文章里读到不少。据说那儿有白色的沙滩,在爱尔兰这一片还挺有名的。而沙子的这种颜色就意味着海湾里的海水会变成漂亮的绿松石色。”
“噢,”我说,“那听起来可比泥炭沼泽强。”
“对啊,”查理说,“没准儿咱们能有机会去游泳呢。”他向我微微一笑。
我看着海面,与绿松石色相比,海水倒更像是冷冷的石板绿,让人看了直打哆嗦。不过我在布莱顿的海滩边游过泳,那里属于英吉利海峡,对不对?风平浪静。那儿给人的感觉比这片波涛汹涌的海面可要温顺多了。
“这周末会是个挺好的散心机会,不是吗?”查理说。
“是啊,”我说,“但愿如此。”这将是很长时间以来我们最接近度假的一次了。而我眼下真的需要一次度假。“我真搞不明白朱尔斯为什么要选这么个远离本岛海岸的小岛,”我补充道。选个独一份的去处,让她的客人在试图抵达那里的路上就有可能被淹死,这看起来特别像她的风格。“她想在哪儿办就能在哪儿办啊,又不是负担不起。”
查理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谈钱,那会让他有些尴尬。这是我爱他的理由之一。除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知道假如钱能再多那么一丁点儿会是番什么情景,也只是有时候而已。我们为礼物清单伤透了脑筋,还为之小吵了一架。通常我们都是五十镑封顶,然而查理坚持我们必须再多花一些,因为他和朱尔斯已经是老相识了。由于清单上列出的所有东西都是从利伯提百货挑的,所以我们最终达成一致的一百五十镑也只够让我们买一个样子再普通不过的陶瓷碗罢了。那上面还有个香薰蜡烛要价二百镑。
“你了解朱尔斯,”查理此刻说道,小船正又一次向下俯冲,不知撞到了什么,感觉上比单纯的海水要坚硬得多,再次被弹起来的同时还猛地向一侧歪了一下,“在做事上她喜欢与众不同。这可能跟她父亲是爱尔兰人有关。”
“可我觉得她和她父亲不大合得来吧?”
“说来话长。她父亲从来就没真正在她身边待过,而且还有那么点儿混蛋劲儿,不过我觉得她一直都对她父亲有几分崇拜。这也是为什么多年以前她想让我教授她帆船课的原因。她父亲有艘帆船,她想让他为她感到骄傲。”
很难想象朱尔斯处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想要别人以她为傲。我知道她爸爸是个了不得的房地产开发商,白手起家。作为一个在始终缺钱的环境下长大的火车司机和护士的女儿,我会着迷于——同时也会有一点怀疑——那些赚了大钱的人。对于我来说,他们全然像另一个物种,一种时髦又危险的大型猫科动物。
“或许也可能是威尔选的地方,”我说,“看上去很像他的路数,特别有拓展训练的感觉。”一想起要见到那么有名的人,我心中就会突然涌起一阵小小的兴奋。把朱尔斯的未婚夫当成一个完全真实的人真的很难。
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了那个真人秀。相当好看,然而要保持客观可不容易。我着迷于朱尔斯想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的念头……触摸他,亲吻他,和他睡觉。即将和他结婚。
那场名为《幸存之夜》的真人秀的基本设定是威尔在半夜时分被遗弃在某个地方,被捆住手脚、蒙上双眼。比如说在一片森林里,或是在北极苔原的腹地,除了身上所穿的衣物以及可能藏在腰带中的小刀之外一无所有。随后他必须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方向感,单枪匹马逃出生天并抵达会合点。一路上会充满戏剧性:在一集中,他不得不在黑暗中穿过瀑布;而另一集里又会被狼群跟踪。偶尔你会忽然想起摄制组就在那里盯着他,拍摄他。如果情况真的有那么糟糕,他们当然会出手相助的吧?不过他们无疑干得非常漂亮,让你能感受到那种危险。
我一提到威尔,查理的脸色就黯淡下来。“我依然不明白,朱尔斯为什么只认识了他那么短的时间就要嫁给他,”他说,“我猜朱尔斯就是这个样子吧。她一旦下定决心就会迅速付诸行动。不过你记住我的话,汉:威尔隐瞒着什么事。我觉得他表里不一。”
这就是我要偷偷摸摸看那个真人秀的原因。我知道查理不喜欢。我时不时会忍不住觉得他对于威尔的厌恶看起来有点儿像是嫉妒。我其实希望那并非嫉妒。不过那还能意味着什么呢?
也有可能跟威尔的单身派对有关。查理作为朱尔斯的朋友也去参加了,不过那似乎是个天大的错误。在瑞典过完那个周末回家时,他的样子看上去就有几分不爽。每次我哪怕拐弯抹角地提起来,他都会变得怪怪的,很不自在。所以我不再打听这件事。他毕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不是吗?
海浪似乎愈发汹涌了。老旧的渔船此刻正四下里俯仰翻滚,好似那种骑牛机一般,试图要把我们甩下去似的。“继续往前走真的安全吗?”我朝马蒂喊道。
“安全啊!”他的喊声穿过浪花的撞击声和狂风的呼啸声传了回来,“今天天气其实还不错。现在离鸬鹚岛已经不远啦。”
我能感到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贴在脑门上,其余的头发在我的头顶周围飘起来,乱糟糟的,就像一个硕大云团。我能想象到的只是当我们最终抵达时,出现在朱尔斯和威尔以及其他所有人面前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鸬鹚!”查理一边指着一边大叫。我知道他是在努力帮我从晕船的感觉中分散注意力。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带去医生那里打针的孩子。不过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在波浪中浮现出一个光滑的黑脑袋,像个小型潜艇的潜望镜似的。接着它又一猛子扎到了水面之下,像一条移动迅捷的黑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想象一下在家里的感觉。
“我在哪篇文章里看到一些专门提到鸬鹚的内容,”查理说,他再次捡起话头,“啊,在这儿呢。据说它们在这段海岸线上特别常见。”他操起了他的教师腔,“‘在当地民间传说中,鸬鹚是一种备受非议的鸟。’噢,天呐,‘在历史上,这种鸟曾被当作贪婪、霉运以及邪恶的象征。’”当鸬鹚又一次从水中出现的时候,我俩都注视着它。它尖锐的喙中叼着一条很小的鱼,银光一闪,这只鸟张开喉咙,把那条鱼整个吞了下去。
我的胃在翻腾。我感觉仿佛是我吞下了那条鱼,在我肚子里,它正快速溜滑地四处游动。随着小船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倾斜,我也倒向了那一边,把胃里的奶油点心全都吐了出来。
朱尔斯新娘
我站在我们房间的镜子前,这自然也是富丽宫里十间卧室中最大最气派的一间。从这里我只需稍微转头,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大海。今天的天气无可挑剔,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让人难以直视。明天最好还给我保持这样。
我们的房间在这幢建筑的西侧,而这座岛是距离这段海岸线最靠西边的岛,所以在我和美洲之间的这上千英里中,杳无一物,空无一人。我喜欢这种戏剧化的感觉。富丽宫本身是一幢被修复得很漂亮的十五世纪建筑,走的是介于奢华与不朽、壮观和舒适之间的路线:石板地面上铺着年代久远的地毯,还有爪足浴缸和用闷烧泥炭点燃的壁炉。它大到足以安置我们所有的宾客,却又小到足以让人产生亲切之感。完美无缺。一切都将完美无缺。
别去想那张字条,朱尔斯。
我不会去想那张字条的。
该死,真他妈的。我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会让我这么烦。我从来不是个爱担心的人,不是那种会因为焦虑不安而在凌晨三点钟就醒过来的人,至少之前不是。
那张字条是三周前被投递到我们信箱里的。那上面写着让我别嫁给威尔。让我取消婚礼。
不知怎么,这种想法背后隐含的黑暗力量已经征服我了。每念及此,我内心深处都会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一种类似于担忧的感觉。
荒唐可笑。通常情况下,我都对这种事嗤之以鼻。
我看向镜中。镜中的我正穿着那件婚纱。那件婚纱。在我的婚礼前夜,我觉得穿上它再最后检查一次非常重要。上周我试穿过一次,不过我对任何事从来都不会抱侥幸心理。不出所料,完美无瑕。丝绸看上去宛如鲜奶油淋洒在我全身一般,里面的紧身衣则塑造出极具代表性的沙漏身形。没有蕾丝花边,也没有无用的饰物,有的话就不是我了。丝绸表面的细小绒毛无比精美,唯有戴上专用的白色手套才可以触摸,显然,我现在正戴在手上。这件婚纱价格不菲,同时它也物有所值。我对时尚感兴趣并非因其本身,但我却对衣物在创造最佳视觉效果方面的能力颇为推崇。我当场就知道这件婚纱会让我看起来像个女王。
到那天晚上结束的时候,这件婚纱很可能会脏得一塌糊涂,就算是我也没法减轻几分。不过我将来会把它裁短到刚刚过膝,再染成更深一些的颜色。我是个很务实的人。我一直会、永远会有计划,从儿时起我就是这样。
我移步到钉着婚宴座位安排计划的那面墙前。威尔说我就像个在挂作战地图的将军。但是这很重要,不是吗?座位安排几乎能够左右宾客们对于婚礼的享受程度。我知道我今晚就能安排得无可挑剔。这些全都在计划之列:这也是我如何能够在几年之内,用三十名员工就把《下载》从一个博客发展成为一本成熟的线上杂志的原因。
多数宾客会在明天出席婚礼,随后返回他们在本岛上的酒店——我很喜欢在请柬上用“午夜小舟”替换通常的“马车”。不过最重要的来宾今晚和明天都会跟我们一起住在岛上这座富丽宫中。这是一份内部的宾客名单。威尔不得不在他的迎宾员中挑选他最喜欢的几个人,因为他的人选实在太多。对我而言就没有那么难,因为我只有一个伴娘——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奥利维娅。我没有多少女性朋友。我也没有时间去闲聊八卦。而成群的女人凑在一堆,总能够让我回想起学校里那个从未接纳过我的恶毒的女生小团体。在单身派对上看见那么多女人真是令人吃惊——不过她们大多是我《下载》杂志的雇员——正是她们把派对安排成了一个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惊喜——再有就是威尔那帮哥们儿的配偶。我最亲密的朋友是个男人:查理。事实上,这个周末他将是我的伴郎。
查理和汉娜此时正在来的路上,他们是今晚最后抵达的客人。能见到查理真是太好了。感觉我们在他还没有孩子时像成年人似的混在一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总是能见面——哪怕是他跟汉娜在一起之后也是一样。他始终会为我腾出时间。然而,当有了孩子之后,他就好像移居到了另一个王国:晚上十一点就是深夜,每次不带孩子的外出都必须精心策划。直到那时,我才开始不再独自占有他。
“你看起来美艳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