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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急之下,我就编出了接到恐吓电话的故事。”
她说,其实之前就已这么幻想过——如果我说被人威胁,姐一定会浑身哆嗦,吓得无心结婚。
“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发现我说谎了?”
那晚,看着妻子记下的恐吓电话的内容,我逐渐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在那一刻我的确怀疑起那是梨子捏造的,但真正确定是在听了野濑佑子的告白之后。至于梨子的动机,则是在我走过上野街头,发现她和滨田的手机来电铃声都是《坠入情网》那一刻,才醒悟她为何要编造那么无聊的谎话。
“恐吓电话的内容太奇怪了。”我说,“不管是谁,害死梶田先生的人,如果是因为不希望被人发现才来威胁,应该不会用那种说法。”
“别再打听梶田的过去,小心遭到不测”,到此为止都还好,可是问题出在后面那句。“那家伙的死是天谴。”
如果真打算恐吓,不可能用那种说法。应该会说“小心你也会和他同样的下场”,或是“小心我把你也宰了”。就算不是亲手杀死梶田,在梶田被撞倒过世、嫌疑人尚未被捕的情况下,很自然地利用这个来威胁才对。
所以,会用“梶田的死是天谴”这种说法来形容,不,“不自觉”用这种形容的,只有知道梶田是死于不幸的车祸,警方已锁定特定对象,肇事逃逸事件很快就会解决的人。
就是因为清楚梶田并非被人谋杀,才无法佯装不知地选用“你也想被杀吗”这种说辞。就这点而言,梨子非常诚实。
而我,如今回想起来还真窝囊,就是因为知道梶田是被一个少年撞倒的,以致只看到那一点,迟了一步才察觉恐吓内容异常。
“不过,之前我还是无法理解你的动机。我无法把你和滨田联想在一起。我……对男女关系很迟钝。”
如果联结梨子和滨田这两个点,看成一个扭曲的星座,剩下的就可以一目了然了。梨子想让婚礼延期,想让聪美的婚事泡汤。
到了这个地步,梨子终于露出像要讨好我的眼神,开口问道:“今天,你怎么知道只要在这里监视,就会看到我和阿利一同前来?”
监视这种说法未免太夸张。我不禁苦笑。
“纯属直觉,我猜的。你不是说过不会一个人来水津吗。”
“那你打算等上一整天?一直待在这里,整整一天?”
“我妻子帮我做了便当。”
骤然间,梨子的表情变了。她眼角吊起,双颊抽搐,眼眸深处燃起青白色火焰。
“我讨厌你太太,超讨厌!什么嘛,自以为高雅!”
唐突的毒舌,别说是我了,连滨田也诧异得弹起身子。梨子把脸往前一伸,像要拽住我胸口似的伸手过来。
“我也讨厌你。你们一定很幸福,是对很恩爱的夫妻吧?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过着奢华的生活,高高在上地对别人冷嘲热讽。你以为你是谁啊?哼!她也不过是会长老师情妇生的女儿!”
她的口水喷到我脸上。
“梨子……”滨田说着,慌乱地想要抱住她。梨子甩开他的手臂。
“你不觉得可耻吗?仗着老婆有钱,靠她的钱过日子,身为男人,你不觉得窝囊吗?你老婆如果是小老婆的女儿,那你不就是小白脸吗!”
“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滨田粗声喝止。
梨子从长椅上跳起,拔腿就跑,一把扯开滨田车子的门。
刚见红色球鞋翩然一闪,车门已被粗暴地关上。
我和滨田瘫坐在长椅上。滨田来回审视他那辆被梨子霸占的车和我。
“对不起,她是拿你出气。你应该明白吧?她就是那种女孩,其实还是个小孩。”
我没有受到影响。被人这样直接痛骂,并非头一遭。我妈的毒舌,等于是一千个梨子的浓缩。
“我们该走了。”滨田弓腰起身,“回程可得小心,以免出车祸。”
眼看他要走,我用问题留住他。“你早就知道梨子在说谎吗?”
他的手指挂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上,给人一种莫名的颓废感。他朝我点点头。“她当下就打电话给我了,说她闯了祸,还说这下婚礼要延期了。”
“而你并没有骂她。”
滨田默然凝视着脚尖。
“对你来说,能多延一点时间求之不得吧。就算不至于取消婚事,只要婚礼延期,在此期间事态说不定就会出现转变。或许是梨子的热情冷却,主动离开你,再不然就是聪美会发现,由她主动作出改变,对吧?”
婚礼最好不要随便延期——园田总编说过的话,曾令我深思良久。延期之举,有时会令隐藏在台面下的问题就此曝光。
滨田沉默了一下,看着远方——正好是电波发射塔的位置——说道:“我这才想起,上次聪美和我见面时,好像没有戴婚戒。也许是在暗示我她已经发现什么了吧。”他事不关己似的说,“她那人从来不会明说。表面上总是装得若无其事,照样和我妈亲亲热热地去看家具,高高兴兴地挑选喜宴礼服。其实我们半斤八两吧。”
为了忍住揍他的冲动,我换手拿书。
滨田看着我。他仰起那张脸,而我在万花筒中发现了到目前为止最卑劣之处。
滨田说:“在你看来,或许觉得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被眼前的爱情耍得团团转,每次都只能见招拆招临时搪塞,令人鄙视到极点。其实我自己也清楚。不过,很不幸,我就是无法像你一样,有那种毅力从爱情这种祸害中冷静脱身,一发现对自己有利的结婚对象就准确地开枪命中。我没你这么厉害的战略性,因为我是个远比你有血有肉的男人。”
直到滨田钻进汽车,发动引擎,驶出停车场,甚至连车影都看不见为止,我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
打我小时候,我的母亲就用她那张毒嘴教过我很多事。有正确的教诲,也有错误的指导,还有些我至今仍持保留态度,难以判定对错。
那种对错未定的教诲之一,就在这一刻,在水津镇这个我有生以来初次造访的土地上,在这一望无垠的稻田与菜地之中的停车场,被移到了“既定”的箱子里。
“男人和女人啊,一旦黏在一块儿,连品性都会越来越相似。所以,千万得小心挑选交往的对象。”
我把放在既定箱里正中央的某个教诲也顺便拿出来重温一遍。
“人生在世,不管是谁,都有那一张嘴可以说出自己所知对方最不喜欢听的话。因为就算再怎么笨,唯有那个目标,绝对可以一枪命中。”
染得绯红的天空某处,有乌鸦啼鸣。
回去吧,我想。
我本来没那个打算,但回过神时却已变成这样。我来到了岳父位于世田谷区松原的住宅。
环绕广大庭园、全用桧木制成的围墙即便在这市内首屈一指的高级住宅区仍然惹眼。我没走大门,绕到后门,把车停靠在围墙边。
按下对讲机报上名字,女佣的声音随即响应。装在后门口木柱子上的监视器的红灯,正凝视着我的身影。
墙内,菜穗子和我结婚前居住的今多家古老日式住宅,以及我大舅子一家居住的瓷砖外墙现代建筑,隔着精心打理的庭园巍然并立。此外,尚有日式茶室和仓库,以及用人使用的偏屋,所以或许该说是在庭园的树林中散布着几座建筑物更准确。
上次造访这里,是大舅子举办赏花宴的时候。红灯笼绕着庭中树丛盏盏浮现,盛开的樱花风姿绝伦。在这庭园中,单是樱树便有十棵之多。
现在,庭园中仅有散布各处的夜灯发出幽微的白光,在我眼中,只看得见贯穿庭园的踏脚石。经过池畔时,可能是鲤鱼跳起吧,“啪”地响起水声。
岳父穿着和服,待在面向庭园的和室里。他坐在缘廊的扶手椅上,戴着看书用的眼镜。
“去书房谈吧。”说着,让我先走。对于我的突然来访,他并不惊讶。时间已过了晚间八点。
不管来过这里几次,却还是会对其间的精心装潢感叹不已,永远无法习惯的大宅里,唯有岳父的书房另当别论,能让我安之若素,真是不可思议。想必是因为这里华美的成排书架和大量图书吧。图书总是扮演着联结我和陌生的世界的亲切中介。当初菜穗子要是不爱看书,就算再怎么被她吸引,我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娶她吧。
岳父背对书柜,坐在桌后。我把桌前的高背椅拉过来坐下。对,这个位置关系,也是让我镇定下来的主因。这不是家族,而是主从的位置关系。适合我的位置,不在岳父旁边,也不是和岳父同席,而是岳父桌子的对面。
“报告我看过了。”岳父主动开口。多盏间接照明的灯光令他的脸半明半暗。“你的伤势不要紧了吗?”
“没事了,不好意思,让您操心了。”
女佣端来红茶。
“你是开车来的吧?”
“是。”
岳父严禁酒后开车,而我现在也不觉得需要酒精。红茶的香气莫名地令人产生怀念之情。
女佣离去后,岳父在红茶中加入两匙砂糖。
“骑自行车的小孩出面自首的事,聪美已经告知我了。当时我正在开会,但她留了话。之后,我还没和她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