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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路”伯伯好不容易才成功地安抚住奶奶,二人开车前往旅馆。尽管如此,奶奶依然顽强地声言“不见明就不回千叶”。那件大行李显示了她的决心吧。
亘和邦子默默地返回家中。亘想直接回自己房间,邦子一边在餐室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对亘说:
“亘,跟妈妈说说话好吗?”
邦子一脸疲态,双颊消瘦。也许是刚才抱着头的缘故吧,头发乱蓬蓬的。亘和母亲相对而坐觉得很难受。啊,是病了。妈妈得了重病,得赶快叫医生才行。
“对不起,”邦子小声说道,“让你这么伤心,妈妈很抱歉。”
亘低着头不说话。那是亘平时的座位,邦子也坐在平时的位子上,明的位子空了。这是多年的习惯。如今已不必明说,因为一直就是这么坐的。
假如只看坐法的话,和迄今没有任何不同。就是一个明去打高尔夫球或出差的星期天。完全一模一样。亘心想,爸爸的这张椅子,我或妈妈,或什么人,从今往后,就可以不用打招呼,不用看情况,理所当然地坐下了吗?
“‘路’伯伯说,不是妈妈或我不好,”亘说道,“不好的是爸爸和——现在和爸爸在一起的女人。”
邦子和亘一样垂着头,微皱着眉头。
“是,女人。”她喃喃道。
“是那样吧?”
邦子抬起头,微微一笑:“刚才奶奶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现在再瞒你也没用了。”
“噢。”
“那是怎么回事,你懂吗?”
“我能明白。”
亘随即用了刚才“路”伯伯的注释,答道:“电视剧放的都是这些嘛”。
“电视剧吗?”邦子叹一口气,“没错。妈妈原以为这种事只发生在电视剧里。讨论一下人生问题,作模拟现实的表演。做梦也没想过会降临自己身上。”
她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哝道。
“一直都以为事不关己。以为走到这一步的,都是那些家庭不正经,不用心思,样样事情都处理不好的人,和自己无关。看来是因为自己不当一回事,受到惩罚了。”
本该说一声“不是那样的”,但亘沉默着,因为连他自己也有妈妈那样的感觉。
冲口而出的都是问题。
“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做爸爸才会回来?”
“不知道。”
邦子马上作了简短的回答。仿佛心里话无意中流露出来。这句话的主语是“我”。不过,她马上振作起来,将省略了主语“妈妈”的话说下去。
“可是,亘你可以不必想那些事。不必有任何担心。伯伯也说了,不是因为你不好,对不?妈妈也这么认为。因为这是爸爸和妈妈的问题。”
亘遗传自父亲的脑袋,构思着“我不同意”的理由。假如确是“明和邦子”的问题,那就与亘无关,可是,假如是“爸爸和妈妈的问题”,没了亘本身,就不能成立,所以没了亘不可能解决问题。主语不同的呀,妈妈。
可是,此时这样回应妈妈,又能如何?
“爸爸对我说,即使和妈妈——离婚,作为亘的爸爸,是不会变的。”
“那是——星期五晚上,你和‘路’伯伯一起回来的时候?”
“噢。”
“爸爸对你那样说?”
邦子眼中涌出泪水。
“为什么不马上跟妈妈说呢?你一句话也没说呀。你只是说,爸爸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不回家,不是吗?”
亘确实撒了那样的谎。
“对不起。”
“你为什么道歉?你不必道歉。”邦子肘部支在桌上,双手捂脸,“如果你道歉,妈妈可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太过分了。”
妈妈伏在桌上,发出痛苦呻吟般的声音,哭了起来。对不起,亘喃喃道。眼泪流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再怎么擦去,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弄错了,亘,对不起呀。”
邦子埋着脸,哭着说道。
“太过分的不是你,是爸爸啊。没错的呀。他对你那样辩解,说什么爸爸还是爸爸,不会变的,所以不要紧的,让你无从反击,让你独自咽下这件事,然后一走了之。”
突然,“路”伯伯的声音又回响起来:明从前就是那样子的,他什么事都自己思索,只说结论。
对,爸爸是那样的人。很有条理地考虑问题,一旦找到正确的结论,就无论如何都要贯彻到底。那时候的父亲,无论遭到怎样的反对都不屈服。买这所公寓时不就是这样吗?
正确的结论。对三谷明而言正确的结论,就是抛弃邦子和亘离家出走。于是他付诸实行了。不过,爸爸得出对爸爸而言是“正确”的结论的过程,我是一无所知。应该好好确认一下这里面是否有计算错误吧?
迄今一切都托付给爸爸了。爸爸是不会出错的,一直这样认为。可他这回错了。这回、这件事上面错了。得有人告诉爸爸才行。得替他验算才行。
“爸爸对妈妈说了什么?”
对于亘的询问,邦子抬起脸,摇摇头。泪水潸然而下。
“那些事你不知道为好!”
“我想知道。”
亘竭尽全力把自己此刻所想的事说了出来。邦子泪眼蒙胧地注视着亘,无比难过地微笑着。
“虽然有你这么好的孩子。”
“妈妈——”
“没关系了。你不必再担心,没事!”邦子夸张地点着头,“妈妈要行动起来。就像你说的,妈妈要找出爸爸的计算错误,告诉他。那样的话爸爸就会回来的。所以呢,亘就当爸爸出差去了。真的就那样子。爸爸有了不好对付的工作,有一阵子得埋头苦干了。所以,就是出差啦。好吗?”
只好听从妈妈的话了。虽然这么一来,都是同一回事,但亘只能这样做吗?
“你是这么好的孩子,妈妈不会坐视爸爸一去不回的。”邦子宣布道,“妈妈要加油!”
自这唯一一次交谈之后,妈妈便不再对亘说什么了。她去见千叶的奶奶或“路”伯伯,用电话长谈,往小田原的娘家打电话,等等,现在情况如何、谈过什么事,她对亘闭口不提。
爸爸出差了,也就是这么回事。明知是撒谎,就是要让亘相信。
亘太难受了,便悄悄去问“路”伯伯。可“路”伯伯也跟刚开始时大不一样。
“妈妈是怎么对你说的?你就按妈妈说的,平平静静地生活就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嘛。
“再过半个月,就是暑假了吧?到了八月份,就到这边来了吧?伯伯等着你呢。好好把作业做完了啊。”
肯定是妈妈让他什么也不对自己说。这一点是能猜到,所以亘决不罢休。
“奶奶在干什么?奶奶见到爸爸了吗?”
“奶奶在店里忙着哩。所以亘不必想多余的事情啦。”
“怎么是多余的事情呢!是我的事情呀!”
亘不禁很生气,反驳回去后,伯伯的声调一下子软了下来。
“别说那种话,让你伯伯为难啊。”
“没想为难您,可是……”
“你还是孩子,没必要扛大人的问题。你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所以,你也没有责任非干什么不可。你妈妈也恳求伯伯了。她让我告诉你,不必有任何忧虑。所以,对不起了,好吗?”
奇怪。“路”伯伯不该是这种人的。跟我的话比起来,把妈妈说的话放在绝对优先的位置,这一点也不像伯伯。
事到如今——噢,只好直接去见爸爸了。
那种事不能对妈妈保密。不能那么干。亘一直都这样认为。可妈妈却擅自在亘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做着什么事,处理掉什么事。这样可不公平。
既然这样,我也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进入七月,阴郁的梅雨天变少,日照也一下子强多了。电视的天气预报上,戴眼镜的预报员一边指着天气图,一边笑眯眯提醒说因为气温变化大,容易感冒啊,还要留意梅雨结束期的大骤雨。
暑假就在眼前。大家都坐不住了。就连补习班的教室里,也充满了倒计时的气氛。五、四、三、二、一,哇,放假啦!实际上,补习班的教学计划即便在暑假里——不,正因为是在暑假里——也丰富多彩,假如都去听课的话,几乎等于没有假期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心情激动。必须学习和学校放假,其实完全是两回事。而对于孩子们来说,重要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只有亘一个人置身同学们当中,心思却远离任何心情激动的事情。从外表来看,也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因为不是综合测试学习水平的时期,也不会因为成绩掉下来而引起任课老师的注意。
唯一的例外自然是阿克。瞒不过他的眼睛。
“三谷,最近很不开心?”
那是离奶奶坦克车般横冲直撞的那个星期天恰好一周后的事情。亘来小村家玩,两人待在阿克的房间里。这是有大壁橱的四叠半房间,看得见窗户对面的晾晒场。晾晒之物飘飘扬扬,颇为壮观。
亘将视线从电视游戏画面挪开,看着阿克的脸。阿克一手端着装了“卡比斯汽水”的大杯子,微皱双眉,好像有点为难的样子。
亘的大杯子没有动过,搁在托盘里“冒汗”。这些大杯子是在楼下铺子里装高杯酒或生啤出售用的,就是个儿大。都喝完,看来得打嗝不止。
不出所料,喝掉了半杯子的阿克,在张口要说话的瞬间,“嗳——”地来了一下。
亘笑了。阿克也笑了。电视画面满是格斗游戏的场面,在两人笑得遥控器掉落地上的时候,亘所指挥的角色被电脑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近来,你好像一直怒气冲冲的样子嘛。”阿克说道。
亘暗暗吃惊:我看起来真那样吗?怒气当然是有的,但怒气呈现在脸上,这一点自己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