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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稍作思考,归纳意见,然后直视桌子,目不转睛地说道:“我们女性通常都是遇害的一方。”
武上有些惊讶。
“所以在对待犯罪或案件时,看法总是跟男人不一样。这次就目前所知,受害者除了木村庄司外,其他都是女性吧?所以很难置身事外。”
的确如此。一边颤抖地看着新闻一边心想“万一运气不好,自己也可能落入这个坏蛋之手”,和担心自己内心也可能潜藏这种暴力倾向,这两种心境截然不同。然而作为一个实际问题,调查总部无法轻易放弃栗桥、高井同伙说,是担心已经降温的案件再度被炒热。案件热度升起时,类似犯罪的凶手就会出现。同类型的犯罪根芽到处都存在。
“我总是觉得这凶手玩得很高兴!”法子表情痛苦地说,“他不是对犯罪感到高兴,也不是因作恶让别人害怕而感到好玩。那是一种根本不同的高兴,就好像在演出一出剧一样。”
舞台剧!武上再次想起这词。这是观众参与型的戏剧。
“他想让看戏的社会人士高兴。不止如此,凶手甚至认为遇害的受害者也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因为他们也参与了演出。”
这让武上说不出话来:“连受害者也是……吗?”
法子用力摇头道:“当然现实生活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不禁这么想。不是有迹象显示这名凶手会在受害者被杀之前从本人口中问出过去的回忆、家人的事等情况吗?就像美国常见的变态杀手一样,他不是将对方当作东西看待,而是故意花很多时间和精力,不断确认对方也是具有人格的人,然后才动手杀人,不是吗?”
武上沉默地点点头。
“所以我想象,即将杀受害者时,凶手会对她们说:‘你拼命求饶,但是像你现在这样卑微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如果经由我动手,成为这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就等于参与了盛大的演出,你的名字将响遍全国。大家都会知道你的名字、记得你的长相,大家都为你的死而哀伤。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法子朗诵般说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眨了一下眼睛。“虽然很可怕,我却会这么想。这样凶手根本不觉得自己对这些受害者做了什么坏事吧。对她们的家人也是一样。‘是我让你们平凡无趣的人生,吸引了光亮无比的聚光灯!参与的人和一般观众,大家都很快乐,没有人受损,我哪有做什么坏事?我做的事有什么不对?谁能对我解释呢?’凶手一定会这么说。”
法子就像是被凶手附身一样,探身询问武上。身为父亲,武上板着脸,恐惧地想找出答案。
“人纯粹只是为了娱乐而牺牲他人生命的做法,不会被现代文明社会容许。反言之,为了建立不容许那种做法的社会组织和规则,需要花上好几百年时光。如果现在容许这种事发生,人类历史不等于是退步吗?”
“退步就退步嘛,有什么关系?”法子故意嘴角上扬地挑衅道,“只要好玩。”
武上背部蹿起一阵寒意,头却开始发热。女儿脑子里藏着一种他完全不认识的人格。
“别用那么可怕的表情瞪我。”法子微笑道。她恢复成武上很了解的,那个曾帮她换尿布、一起洗过澡、教过她九九乘法口诀、帮她做暑假手工作业、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她嫌弃在她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女儿。
“你在大学是不是演过戏?”
见武上边擦冷汗边这么问,法子不禁哈哈笑道:“没有。刚才我表现得很有说服力吧?”
“太有说服力了。”
“这就是代沟。”法子边收碗筷边说,“我也不认同刚才说的论调。绝对不能接受!可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出现,也不会让我惊讶。我们这一代已经有这种趋向了。”
“你是说你们无所谓生命是绝对贵重的、必须遵守社会安定这一类想法吗?”
法子摇摇头。“比起这种说法,年轻人更偏向于不无聊!”她略微思考,又补充道:“嗯,没错。最可怕的事莫过于人生平淡无奇。与其过着无人知晓、毫不刺激的生活,还不如死了干脆。这就是年轻人的想法。”
法子一副什么都知道、若无其事的口吻,让回到墨东警局的武上始终担心不已。尤其女儿分析得很漂亮的凶手自白,更让武上心神不安。
“大家都很高兴,又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是我让你们平凡无趣的人生,吸引了光亮无比的聚光灯!”
法子没有用任何艰涩的词,也不是在说哲学、社会学的专业知识。法子固然是武上引以为傲的女儿,但他并不认为女儿是超过社会平均水平的优秀人才,也没有理由这么想。就像他这父亲一样,法子也是一个认真勤奋的普通人。
而这普通人用平常的话语述说的犯罪——这次连环诱拐杀人案,也属于这一类犯罪吗?这种残酷、带着冷笑的犯罪,难道也是从同时代年轻人轻易就能理解的动力中产生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凶手一定也是个普通人。
刚好这天下午,在武上的指示下,两名下属开始归档整理迄今为止搜集到的未遂报告案例。这是到目前向调查总部报案、有搜证调查结果、并被认定有留作记录必要的案例,件数不是很多。武上却擅自决定,将总部指示“根本与案件无关”、不必留下记录的其他案例中,有关多人犯案的未遂案例都建档。
内勤业务部的人数已从此前的两人变为四人,武上将这四人分成两组。第一组负责整理受害者明确指出凶手就是“栗桥浩美、高井和明”的案例;第二组则是整理对凶手不是很确定,或是只目击到两名凶手之一、只听见其声音,或是凶手的身体特征和栗桥浩美、高井和明不太一样的案例。
所谓建好的档案,是根据案件讯问调查、现场调查报告、照片等,将未遂案件发生的经过写在实地绘制的精密地图上,做成综合性文件资料。只要阅读该档案,任何人都能对上面报告的未遂案件一目了然。而且将两个小组分别完成的档案加以比对,或许能找出共通、相反或过去没有发现的事实。甚至可能从“栗桥高井组”的案例中呈现的凶手动向、接近受害者的手法等跟不是这种案例的比较出具体差异。
确定好负责人将工作分配完毕后,武上环视了各自回到岗位的下属,然后叫了筱崎。筱崎像只缩头乌龟一样窝在自己的座位上。
“过来一下。”
武上先来到走廊上。筱崎犹豫了二十秒,也跟着出来。武上等不及内勤业务办公室的门关好便开口问:“你愿不愿意去保护一个女大学生?”
“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就变成我来陪你。”筱崎汗流浃背地说。
武上法子觉得很好笑,撅着嘴忍笑,但最终还是放声大笑起来。“筱崎先生被要命的长官看上了嘛。不过你还好,长官是可以选择的。像我可就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噢……”筱崎发出含糊的声音。
羽田机场国内航班的到达大厅,因是假日午后而人群拥挤。两人站在大厅正面,混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常常被挤来挤去。
筱崎好几次受邀到武上家吃武上太太做的菜、洗过澡,也因喝醉而留下来过夜,当然见过法子。但是正在享受大学生活的法子,在筱崎来家里做客时,从未仔细打过照面。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交谈,甚至可谓第一次好好地观察对方。
感觉法子是一个活泼的女孩,看起来瘦弱,却让人觉得充满活力。动作敏捷,口齿清晰,走路速度很快,姿势也很漂亮。响亮的声音和坚毅的下巴看来是遗传自父亲。虽然不是漂亮得能参加选美,但表情丰富、聪明伶俐的长相极富魅力。
光是这样,已让筱崎加倍紧张了。在过去二十八年中,他从未和这么活泼的女孩一起行动过。更何况又是上司的女儿,令他紧张得不得了。
武上法子却直言不讳地说:“筱崎先生,你很紧张吧?”
“啊?是……是的。”
“从刚才起你就同手同脚走路。真是的,我那么可怕吗?”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
“应该说不是我,而是我爸爸很可怕吧。他对部下很凶吧?其实在家里,对妈妈倒是挺温顺的。”
“是……是吗?”
“没事,你不要紧张。不过筱崎先生,你也不能从现在起就装模作样哟。谁叫你上次睡在我们家时,半夜还大声说梦话呢。”
“我……我……我说梦话了吗?”
“嗯。”
“那……那我……说……说了什么?”
法子开心地笑道:“那些话,我说不出口。”
筱崎几乎快贫血或窒息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系统出了致命的错误。
“对……对不起!”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道歉同时行礼,法子赶紧拍拍他的背说:“真是的,不要这样。好像是我在欺负你。”
“不……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