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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偷的是一辆敞篷跑车。大卫听说车主是某个老师的朋友,不过谣言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个老师。吉米与威尔趁着放学后全校老师和他们的亲友在教员交谊厅参加年终晚会的当儿,从学校停车场把车偷走了。吉米开车载着威尔,在白金汉区绕了好大一圈,一路嚣张地乱按喇叭,对路边的女孩儿用力挥手,还拼命踩油门加速前进,直到招来过路警车的注意,最后终于在罗马盆地附近直直撞上了停放在柴尔斯平价购物广场后头的一辆垃圾车。威尔下车的时候扭伤了脚踝,而原本只要再翻过一面铁网墙就能逃往一片无人空地的吉米却回过头来,企图把威尔救走——大卫总爱把这段情节想象成战争电影里的一幕:在一片枪林弹雨中(大卫当然不太相信警察会为了这种小事开枪,但这么想象确实比较酷),英勇的士兵回头援救受伤的伙伴。警察当场逮捕了这两个偷车小贼,吉米和威尔因此在少年看守所里待了一夜。因为离学年结束也只剩几天了,于是学校让两人回来把六年级读完,只是通知他们的父母尽快帮儿子办理转学。
那之后大卫就很少看到吉米了,一年最多遇到一两次。除了上学,大卫的母亲根本不让他出门。她坚信那两个坏人还在外头,开着那辆弥漫着苹果味的棕色大车,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像热追踪导弹一般瞄准大卫不放。
大卫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他们毕竟只是两匹猥琐的饿狼,只会在最黑的夜里寻找最近最软弱的猎物。但他们最近确实更频繁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大肥狼和油头狼的模样,以及他们在那四天里对他做的事。这些影像很少侵扰大卫的梦境,而是常常会趁着他待在他母亲这幢死寂的公寓中,试着以看漫画、看电视,或是开窗凝望外头的瑞斯特街打发漫长的沉默时,悄悄窜进他的意识里。它们一朝他袭来,他便闭上眼睛,试着将这些影像驱逐出去,试着忘掉大肥狼的名字叫亨利,油头狼的名字叫乔治。
亨利和乔治——某个声音总会伴随着那些排山倒海而来的影像在他脑海里尖叫着这两个名字。亨利和乔治、亨利和乔治、亨利和乔治;你这小王八蛋!
然后大卫会告诉他脑海里那个声音,他不是小王八蛋。他是那个狼口逃生的男孩。有时,为了赶走那些影像,大卫会在脑海中重复播放自己逃生的经过,巨细靡遗从头至尾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他注意到地窖门上靠近铰轴处有一道裂缝;他听到大肥狼与油头狼出门买醉时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他用一把缺了角的螺丝起子死命地去钻那道裂缝,裂缝愈来愈大,直到锈痕斑斑的铰轴终于整个儿被他撬开,门板随之裂开一个刀形的大洞。这个智斗恶狼的男孩就从那个大洞钻出地窖,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跑去,靠着傍晚残余的日光,终于找到一英里外的一家埃索加油站。当那个不等天黑便早早亮起的蓝白相间的圆形招牌映入大卫眼帘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色的霓虹灯光直直地刺入他眼底,触动了某些东西。就是这感觉让大卫两腿一软,跪坐在林间沙地与老旧的柏油地面交界的地方。加油站的主人朗恩·皮亚洛发现的就是这样一动不动的大卫——双膝着地,双眼紧盯着那块霓虹招牌。朗恩·皮亚洛是个精瘦有力的男人,有一双似乎可以徒手将铅制水管一折两段的大掌;大卫后来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狼口逃生的男孩是电影里的一个角色,那么事情又会怎么发展呢。当然了,他和朗恩会因此发展出一段情谊,朗恩将教会他一切本该由父亲教给儿子的事情,然后他俩会骑着马,背着两管来复枪,展开无尽的冒险之旅。他俩将分享一段永难忘怀的回忆,朗恩与男孩。他们将会成为一对传奇英雄,猎杀过无数在荒野中徘徊的恶狼。
在西恩的梦里,整条街都会动。里面弥漫着苹果气味的大车在他眼前打开车门,脚底的街道紧紧擒住他的双脚,把他往车内推送。大卫就在车里,蜷着身子,瑟缩在后座离车门最远的一角。街道死命把西恩往车内推送,而车内的大卫只是张着嘴,无声地哀号着。梦里的他除了那扇敞开的车门和车子后座的景象什么也看不到。他看不到那个警察模样的男人,看不到他那个坐在前方乘客座的同伙,也看不到吉米,虽然他知道吉米自始至终都在。他只看得到那扇车门、大卫,还有散落在后座地上的垃圾。而这个,他终于意识到,正像他甚至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经听到的警铃声——那辆车的后座竟堆满了垃圾。快餐店的包装纸、揉成一团的薯片袋、啤酒和可乐罐、装咖啡的隔热纸杯,还有一件肮脏的绿T恤。西恩在醒来后细细回想梦境时,才赫然意识到,梦里的后座地板上的情形确实是他当时亲眼所见,而他竟始终不曾想起,直到现在。即使在警察来到他家,要求他回想——仔细回想——是否曾遗漏任何细节还未告知警方时,他都不曾想起后座地板上那一团脏乱,因为他当时确实不记得这一切。但这一幕毕竟借着梦境再度回到他头脑中了,而这是何等关键的一幕——它让他在当时便以某种甚至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方式感觉到,这车,这所谓的警察和他所谓的伙伴,确实不太对劲。在现实中,西恩不曾亲眼见过警车后座,但他无论如何都知道,警车后座怎么也不该是这般景象。也许就是在这堆垃圾底下藏着一颗吃剩的苹果核,车里才会弥漫着一股苹果气味。
绑架事件过去一年后的某天,西恩的父亲走进西恩房间,向他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拉丁学校接受西恩的入学申请了,他九月上七年级时将转学到那里。他父亲说他和他母亲都以他为荣。这辈子还想有点儿出息的孩子都应该去那里。
至于第二件事情,他父亲正要往房门口走去时,突然止步,以随意的口气告诉了他。
“他们逮到其中一个家伙了。”
“什么?”
“就是那两个绑架大卫的嫌犯中的一个。他们逮到他了。那家伙死了。在狱中自杀的。”
“哦?”
他父亲这才回头看着他。“没错。你总算可以不用再做噩梦了。”
西恩问道:“那他的同伙呢?”
“被逮到的那个家伙,”他父亲说,“跟警方说另外那个家伙早在一年前就出车祸死了。这样你安心了吧?”西恩从父亲的眼神中清楚地看出,这将是他们父子间最后一次提到这件事。“好啦,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父亲离开后,西恩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床垫上搁着一只用厚实的红色橡皮圈紧紧缠绕住的全新的棒球手套,里头躺着一颗全新的棒球。
另一个家伙也死了。车祸死的。西恩希望那家伙当时开的就是那辆弥漫着苹果味的大车,希望他开着那辆车冲下悬崖,直奔地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