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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样我们也找到了她的三枚脚印啊。为什么就是找不到歹徒的?”怀迪的目光在西恩和傅列尔的脸上扫过一遭,然后耸耸肩,“管他的。总之我就是很不爽。”
傅列尔从舞台上跳下来,拍拍手抹去掌心的沙石草屑。“听好:我会指派六名警员供你们差遣。化验室那边我也已经交代过了,有关这个案子的化验工作一律优先处理。州警队队员看你们需要多少人力,尽管交代,他们会全力支持。所以说,包尔斯警官,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利用这些人力资源。”
“我们会先跟死者父亲谈谈,问问看他知道多少死者昨晚的行踪,她跟谁在一起,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梁子之类的。然后我们会把这些相关人证都找来谈谈,还会再讯问那个宣称昨晚曾听到雪梨街上有动静的女人。市警局不是把公园里外的流浪汉都带回去了吗?我们会全部问一遍。再来就是指望化验室那边能找到指纹或是毛发之类的直接证据了。说不定能在死者指甲缝里找到歹徒的皮肤组织。或者在门上找到歹徒的指纹。说不定就是死者男朋友干的,情侣吵架闹大了也有可能。”怀迪再度耸耸肩(这怕是已成了他的招牌动作了),然后踢了踢脚下的杂草。“就这样。”
傅列尔望向西恩。
“我们会逮到凶手的。”
傅列尔露出不满意但也只能接受的表情。他点点头,拍了拍西恩的手肘,然后径自往舞台下走去。法兰克·柯劳塞正和他在波士顿市警局的头头、第六分局局长基里斯站在舞台下的座位前方,所有人都以那种“你他妈的最好不要给我搞砸了”的目光看向西恩与怀迪。
“‘我们会逮到凶手的’?”怀迪说道,“念了四年大学,你就只能想得出这样的台词吗?”
西恩的视线再次短暂地与傅列尔交会了。他对着他的副队长坚定地点点头,希望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能力与自信。“我是照新入职人员手册上写的说的啊,”他对怀迪说道,“就在‘我们会将歹徒绳之以法’那句下面,它的下一句是‘赞美主’;你没读到吗?”
怀迪摇摇头。“那天八成请病假。”
验尸官助理砰一声关上了箱型车的后门,往驾驶座走去。西恩和怀迪应声回过头去。
“你心里有底了吗?”西恩说道。
“换作是十年前,”怀迪说道,“我一定直接朝帮派恩怨的方向去办。但现在?妈的。帮派散的散,剩下的也不敢做得这么嚣张了;帮派一散,事情就没那么容易预料了。你呢?”
“就男朋友干的吧。不过这也只是依照统计数字说的话。”
“用球棒把她活活打死?不会吧?除非那家伙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
“会干掉自己女朋友的,哪个没有严重暴力倾向?”
验尸官助理打开驾驶座车门,探出头来看着西恩和怀迪。“听说有人要帮我们开路,是吗?”
“就我们。”怀迪说道,“出了公园就换你们走前面……嘿,还有,死者亲属也搭我们的车走,所以你们待会儿可别把尸袋就留在走廊上。你懂我的意思吧?”
那家伙点点头,上了车。
怀迪和西恩也跟着爬进一辆巡逻警车,怀迪一下把车开到箱型车前方。他们沿着一条条黄色的封锁胶带往斜坡下方前进,西恩从枝叶缝隙间看到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余晖染红了树梢,也给黑乎乎的沟水添了些许橙褐色的光彩。西恩在心里想着,这该是他死后还会想念的几样东西之一吧——这些色彩,这些不知来自何处,却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惊艳不已的炫目色彩。它们总是让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哀伤,有些渺小,仿佛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
在鹿岛监狱的第一晚,吉米整夜不曾合眼,从晚上九点到清晨六点,只是坐着,等着睡在他上铺的那个家伙对他动手。
那家伙名叫伍卓·丹尼尔,原本是个来自新罕布什尔州的飞车党,其夜为了一桩安非他命买卖越过州界,来到麻州,途中进了一家酒吧喝点儿睡前威士忌,结果却用台球杆戳瞎了某个倒霉鬼的眼睛。伍卓·丹尼尔是个超级大块头,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不是刺了青就是爬满刀疤;他看着吉米,从喉咙底挤出一声冷冷的干笑,那笑声像根长长的水管,直直地捅穿了吉米的心脏。
“我们待会儿见,”熄灯之前伍卓这么对他说道。“我们待会儿见。”他又重复了一次,然后补上一声沙哑的干笑。
于是吉米彻夜未眠,绷紧神经,聆听上铺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声响。他知道攻击伍卓的咽喉是他唯一的机会,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办法闪过伍卓那粗壮无比的臂膀,直取要害。攻击他的咽喉,他告诉自己。攻击他的咽喉,攻击他的咽喉,攻击他的咽喉!哦老天,他来了……
结果伍卓只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沉重的身躯压得弹簧一阵吱嘎惨叫,下陷的床垫在躺在下铺的吉米看来分明像是大象的肚腹。
那晚,在吉米耳中听来,整座监狱就像是某种有生命、会呼吸的怪兽。他听到老鼠以某种疯狂而绝望的刺耳声响不停歇地啮啃、咆哮、尖叫。他听到耳语、呻吟,听到床架和床垫里的弹簧嘎吱哀鸣。他听到水滴声,听到喃喃的梦呓,听到远方警卫的脚步声在长廊四壁间回响。四点整,他听到一声短促的、无比刺耳的尖叫——短促而幽怨,倏乎出现又戛然而止,徒留袅袅余音在吉米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就在这一刻,吉米开始考虑抽出枕在脑后的枕头,攀到上铺,用枕头闷死伍卓·丹尼尔。但此刻他一双手掌又湿又滑,可能会失了准头;再说,天知道伍卓·丹尼尔究竟是假睡还是真睡。或许,他根本就对付不来这样一个同他体型相差悬殊的对手——当那双肌肉虬结的巨臂朝他脑门挥来,扯拉扭抓他的脸,从他腕间刨刮下大块血肉,挤压辗碎他的耳壳时,他又如何压制得住那只单薄的枕头?
最难熬的是最后那一小时。一抹灰蒙蒙的光线透过厚厚的玻璃,从高处那扇小窗渗进窄小的牢房,映得一室惨灰凄冷。吉米听到其他牢房开始有人醒来,在自己的小囚室里来回踱步。他听到几声粗嘎刺耳的干咳声。他感觉这部庞大狰狞的机器慢慢地醒来了,冰冷而饥饿,它需要暴力和鲜血作为食物来维持它的运转。
伍卓突然一跃而下,站定在吉米床畔的地板上,速度之快叫他完全措手不及。吉米一动不动,只是眯着眼睛,调整呼吸,数着等着,等伍卓走近了,他会即刻出手朝他咽喉袭去。
但伍卓·丹尼尔甚至没往他这边瞧上一眼。他从洗脸台上方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翻开了用两手捧着,然后便双膝着地,喃喃地开始祷告。
他祷告了一阵,轻声朗读了几段《保罗书信》中的经文,接着又继续祷告。他念念有词,却不时从喉底溢出几声沙哑的干笑——最后,吉米终于明白了,这些他听来深感威胁的干笑根本是一种不自觉的习惯动作,就像小时候他母亲那些长长的叹息一样。恐怕伍卓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当伍卓结束晨祷,转头询问吉米是否愿意考虑接受基督作为他的救世主时,吉米知道,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他在伍卓脸上看到某种光,某种正在寻找救赎之道的戴罪灵魂脸上特有的光。这光是如此显而易见;吉米不明白自己初见伍卓时怎么就没发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狗屎运——他让人扔进了狮笼里,结果那狮子竟改信了耶稣。他才不在乎这个陷入宗教狂热的室友信谁咧,耶稣也好,鲍伯·霍伯还是桃乐丝·黛都好,只要这个肌肉贲张的傻大个晚上乖乖躺在自己床上,吃饭的时候乖乖坐在他身边,妈的,要他跟着信谁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