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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大笔的收入,而这些收入他肯定是用非法手段得来的吗?”

“完全正确,当然我这样想还有别的原因——许多蛛丝马迹,隐隐约约地把我们引向这个网的中心,而这个恶毒的动物却一动不动地潜伏在那里。我仅仅提起格鲁兹的一幅画,因为你已经亲眼见到了。”

“对,福尔摩斯先生,我承认刚才你说的使人非常感兴趣,不只是非常有兴趣,简直奇妙极了。但是如果你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就好了。他在伪造钞票,私铸硬币,还是在盗窃?他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你读过关于乔纳森·怀尔德的故事吗?”

“啊,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很耳熟。是不是小说里的某个人物啊?我对于小说里的侦探们一向不感兴趣。这些家伙仅仅是在做事,但是从来不告诉你他们是怎样做的。那只不过是一种灵感,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乔纳森·怀尔德既不是侦探,也不是小说里的人物,他是一伙罪犯的头目,生在上一世纪——1750年前后。”

“那他对我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我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

“麦克先生,你一生需要做的最实际的事就是应该闭门读书三个月,每天读十二个小时犯罪年鉴。任何事物都是循环往复的——实际上也包括莫里亚蒂教授。乔纳森·怀尔德是伦敦罪犯们的隐藏力量,他以15%的佣金向伦敦的罪犯们出售他的点子和组织势力。古老的车轮在旋转,同一根轮辐再次来临。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将来还会再次发生。我将告诉你一两件关于莫里亚蒂的事,你可能会对这感兴趣的。”

“你讲的一定使我感兴趣,而且非常感兴趣。”

“我偶然地了解到,谁是他链条中的第一个环节——链条的一端系着像流放的拿破仑那样的人物,另一端则系着上百个打手、扒手、勒索犯和靠耍弄花招骗钱的赌棍,链条的中间则是各种各样的罪行。他们幕后的首脑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而法律对他却无可奈何。你认为莫里亚蒂教授会付给他多少钱?”

“我很想听你说说。”

“一年6000镑——远远超出了一个首相的收入,这就是付给那个有头脑的人的钱——典型的美国生意原则。我很偶然才了解到这一细节。这就会让你对莫里亚蒂的收入以及他所从事的犯罪规模有些了解了。另外一点就是,最近我注意搜寻了一些莫里亚蒂的支票——仅仅是一些普通的没有嫌疑的支票,这是他用来支付家庭日常开销的。这些支票是从六家不同的银行支出的。对于这些,你是怎么看的呢?”

“当然非常可疑!但是你从这推断出了什么?”

“他不想让人们对他的财富有任何的流言蜚语。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我毫不怀疑他开了20个银行户头。他大部分财产很可能存在国外的德意志银行或者里昂信贷银行。以后如果你有一两年空闲时间的话,我建议你认真研究一下莫里亚蒂教授。”

随着谈话的继续进行,警官麦克唐纳德逐渐加深了对此的印象,他已经听得出了神。现在,他那种讲究实用性的苏格兰人的智慧,又把他带回到当前的案子上来了。

“无论如何,他能够这样做,”麦克唐纳德说,“你说的这些轶闻趣事已经让我们偏离了正题,福尔摩斯先生。你所说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那位教授和本案之间是有一些联系的,这就是你从那个波尔洛克写给你的警告信中得到的。从现实的需要出发,我们能否比这更进一步呢?”

“我们应当对犯罪动机建立一些概念。从你一开始提及的情况来看,我认为这是一起令人费解的,或者至少是一起很难解释的凶杀案。现在,假定犯罪的起因就像我们所怀疑的那样,可能有两种不同的动机。我可以告诉你的第一点就是莫里亚蒂用一种铁的手腕来控制他的手下,他的惩罚非常可怕。在他的法典里仅仅有一种惩罚,那就是死亡。现在我们也许可以假定这个被谋杀的人道格拉斯,曾以某种方式背叛过他的头目——而这被犯罪头目的某个手下知道了,于是,他大难临头,惩罚就随之而来了,而且这个惩戒也会被所有人知道——让他的手下都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好吧,这是一种推测,福尔摩斯先生。”

“另一种动机就是这是莫里亚蒂策划的一个常规的营生。那里有抢劫迹象没有?”

“这个我倒没有听说。”

“如果这样,当然,那么第一种假设可能被推翻,而第二种假设就可能会成立。在分得部分赃物的约定下,莫里亚蒂可能参与了策划,或者是别人给了他很多钱,让他实施了这一谋杀。这两种假设任意一个都有可能。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或者还有两者兼而有之的第三种可能,我们都必须去伯尔斯通寻找解答。我对我们这个对手实在是太了解了,所以不要妄想他会留下任何使我们能够追踪到他的线索。”

“那么,我们必须立刻动身去伯尔斯通!”麦克唐纳德大声说道,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天啊!比我预想的时间要晚多了。先生们,我只能给你们五分钟准备时间——只能这些。”

“对我们俩来说,这已经非常充足了。”福尔摩斯边说边跳了起来,迅速脱下睡衣并换上外套,“麦克先生,等会儿在路上,请把你了解的一切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

“一切情况”原来少得可怜,但是这却足以使我们确信,我们面临的这个案子非常值得一位专家密切关注。当他留神听那些少得可怜但却值得注意的细节时,他变得活跃起来,不停地摩擦他那纤瘦的手指。那漫长又无所事事的几个星期总算过去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个适合的目标让这非凡的才能发挥作用,这非凡的才能就像所有特殊天赋一样,当它毫无用武之地的时候,就使拥有这些才能的人感到厌倦。无所事事会让敏锐的头脑变得迟钝和荒废。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眼睛闪闪发光,苍白的脸颊也开始变得红润,他那充满热切期望的脸就像被他发自内心的光芒照亮了一样。他向前倾着依靠在马车上,心无旁骛地倾听麦克唐纳德讲述这个案子的简要情况。这个案子正在苏塞克斯郡等待着我们去解决。警官解释说,他是根据送给他的一份草草写成的报告讲的,这份报告是清晨通过送牛奶的火车带给他的。怀特·梅森,那个地方官,是他的好朋友,在别处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麦克唐纳德能比苏格兰场早收到通知。要请大城市的专家去解决的案子,通常是非常棘手的。

亲爱的麦克唐纳德警官

(他给我们念的信上这样称呼他):

已经有一份公文送到了警署,而这信是写给你个人看的。请打电报通知我,你是坐哪一趟火车来伯尔斯通,以便我去接你。如果我没有时间,将会派人去接站。这个案件不同寻常,请一点时间都不要耽误,尽早出发。如果你能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来,务必请他同来。他会找到一些符合他心意的东西。要不是中间死了一个人,我们会以为全部案子被设计成了一场完美的戏剧。天啊,这真是个非比寻常的案子啊!

“你的朋友似乎并不愚蠢。”福尔摩斯说。

“是的,先生,依我个人的看法,怀特·梅森是一个精力非常充沛的人。”

“好,你还有什么其他情况要说吗?”

“只有我们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才会把所有的一切告诉我们。”

“那么,你是如何知道道格拉斯先生和他惨遭谋杀的事实的?”

“那是随信附来的正式报告上说的。报告上没有用‘惨遭’二字,这不是官方认可术语,只是说死者叫约翰·道格拉斯。报告中提到他的伤在头部,是被一把霰弹枪射中的;还提到了发现的时间,大概昨晚临近午夜时分。报告还补充说这案件无疑是一桩谋杀案,不过目前还没有对任何人实行拘留。此案显现出一些非常使人费解和特别令人注意的特点。这就是当前我们所知道的全部情况,福尔摩斯先生。”

“那么,如果你赞成,麦克先生,我们就谈到这里。如果没有充分证据支持就过早做出结论,对我们这个职业来说非常有害。目前,我能够确定的只有两件事——一个伦敦的大智囊和一个苏塞克斯的死者。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就是需要我们去查清的。”

三、伯尔斯通的悲剧

现在我先用几分钟来描述一下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在我们到达案发地点以前所发生的事情,暂时把自己认为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放在一边。只有这样,我才能使读者充分意识到有关人物以及决定他们命运的不可思议的环境。

伯尔斯通是坐落在苏塞克斯郡北部边缘地区的一个小村落,那里有成片的非常古老的半砖半木的农舍,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保持原貌,但近年来那里如画的风景和优越的地理位置,吸引了很多家境富裕的人在此定居,他们的别墅在四周树林中隐约显现出来。这些丛林被当地人认为是维尔德大森林的边缘,大森林一直伸展到北部的白垩山丘后才开始变得越来越稀疏。随着人口日益增长带来的需求,一些小商店也应运而生了,因此,它的一些前景可以很快变成现实,伯尔斯通将会从一个古老的乡村变成一个现代化城镇。对于一片相当大的农村地区来说,伯尔斯通是其中心,因为这里向东延伸10~12英里,与肯特郡接壤的地区,才有一个距离这里最近的重要城镇滕布里奇韦尔斯市。

距离村镇大约半英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以其高大的山毛榉树而闻名的古老园林,这就是古老的伯尔斯通庄园。这座古老建筑其中一部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当时雨果·德·卡普斯在这个庄园中心建立起一座小型城堡,这片土地是英王授予他的。1543年,该座城堡在一场火灾中遭到损毁。詹姆士一世时,一座砖瓦结构的庄园又在这座领地城堡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来,原来那座城堡中一些被熏黑了的基石,也被利用起来。

这座庄园就像许多17世纪早期它的建造者所遗留下来的其他建筑一样,带有很多三角形的山墙和小的菱形玻璃窗户。原来两道用于防卫其富于尚武精神的祖先的护城河,外河已经干涸,当作菜园。内河依然存在,环绕着整个庄园,现在虽然深度只有几英尺,但却还有四十英尺的宽度。一条小河流经其中,蜿蜒不绝,因此,尽管水流有些浑浊,但不像壕沟死水那样不卫生。庄园底层的窗户距离水面还不到一英尺。

通往庄园的唯一道路必须经过一座吊桥,吊桥的铁链和绞盘已经被时间锈蚀和毁坏。然而,这座庄园的新主人实在是精力充沛,竟把它修复好了。现在,这座吊桥不仅能够吊起,而且实际上每天都早晨放下,晚上吊起。于是,一到晚上,庄园就变成了一座孤岛,这样它就恢复到了旧时封建时代的习惯——这一事实和即将轰动整个英格兰的这一案件有直接联系。

这所房子在成为道格拉斯的财产之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了,正面临着日趋腐朽成为一道独特的废墟的危险。这个家庭仅有约翰·道格拉斯和他的夫人两个人。道格拉斯不论从性格和容貌上来说都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从年龄上看他大概五十岁,有一个很大的下巴和粗犷的面容,蓄着灰白的胡须,一双灰眼睛显得特别敏锐,体形瘦长而有力,他的健壮和活力丝毫不弱于年轻时。他对每个人都显得非常愉悦、和蔼可亲。但是有时他会做出一些不合礼仪的举止,让人对他产生了这样一种印象:他似乎曾经体验过远远低于苏塞克斯郡社会阶层的生活。

然而,尽管那些颇有教养的邻居们看待他的眼光有些好奇而谨慎,但是他仍然在村民中获得了很好的名声,这是由于他对当地一切福利事业慷慨捐款,积极地参加他们的烟火音乐会和其他盛大集会,与此同时,他还有一副让人羡慕的好嗓音,如同圆润的男高音一样,他经常以一支优美的歌曲满足人们要求他歌唱一曲的愿望。他看起来很有钱,据说是在加利福尼亚州开金矿赚来的。从道格拉斯和他夫人的谈话中,人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他本人曾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

道格拉斯慷慨大方,平易近人,给人们留下良好印象,而他的良好声誉由于他那临危不惧的精神再次得到提高。尽管他不是一个高超的骑手,但他却出席每一次狩猎集会,凭着他那令人吃惊的果敢,他不仅坚持下来,而且与最好的骑手不相上下。有一次教区牧师住处起火,在当地的消防队放弃扑救之后,他仍勇敢地冲进火窟尽可能去抢救财产,从此他名声大振。因此,虽然他来到伯尔斯通不过五年时间,但是相当有名。

他夫人在相识的人中同样很受欢迎。按照英国人的习惯,如果未经介绍,一个外乡人来本地定居,能拜访的人非常少。这对她倒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因为以她的性情,她是不太喜欢社交的。而且,显然她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专心致志照顾丈夫和料理家务上。据说她是一个英国女子,她和道格拉斯先生在伦敦邂逅,那时他正在鳏居。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皮肤黝黑、体型苗条的美丽女人,比她丈夫年轻二十岁。年龄的巨大差异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们美满的家庭生活。

然而,那些对他们非常了解的人偶尔会提及,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完美无缺,因为妻子对她丈夫过去的生活很少谈论,与其说这是不愿多谈,还不如说她对此知之甚少。这点也被少数具有敏锐观察力的人注意并议论过:一些迹象表明道格拉斯太太有时会表现出有些神经紧张,每逢她丈夫外出回来得过迟的时候,她就会异常不安。流言蜚语在平静的乡村总是很流行,庄园女主人的这一弱点当然也难免被人议论,当一些事件出现后,这件事在人们的记忆中就会变得更加重要,也就具有特殊意义。

还有一个住在庄园里的人,可是说实在的,他只是有时在这里住一下,不过由于这件奇案发生时,他也在场,因此他的名字在人们的议论中就显得特别突出。这个人就是塞西尔·詹姆斯·巴克,居住在汉普斯特德郡黑尔斯洛基市。

塞西尔·巴克身材高大灵活,在伯尔斯通乡村主要街道上的人都认识他,因为他是一个经常出入庄园颇受欢迎的常客。他如此引人注目更多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了解道格拉斯过去的人。巴克本人无疑是个英国人,但是据他自己讲,他在美洲与道格拉斯初次结识,而且那段时间,两个人关系就很密切,这一点很明显。看起来,巴克是一个拥有可观财富的人,而且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单身汉。

从年龄上看,他比道格拉斯要年轻许多——最多45岁,他的身材高大笔直,胸膛宽大,脸刮得精光,就像一个职业拳击手。好像他仅凭粗厚的黑眉毛及咄咄逼人的黑眼睛,就能从敌群清出一条路来,根本不需要他那本领高强的双手的帮忙。他既不骑马,也不狩猎,但却花费大量时间叼着烟斗在这古老的村庄里四处漫步,不然就与庄园的主人一起在景色优美的乡村中驾车游荡,当男主人不在时他就与女主人一起这样。

“他是一个性情随和、慷慨大方的绅士,”管家艾姆斯说,“不过,天啊!我可不想和他这样的人发生不愉快!”

巴克与道格拉斯的关系亲密无间,与道格拉斯夫人的关系也一样友爱——可是这种友谊似乎不止一次地激怒她的丈夫,甚至连仆人们也意识到了道格拉斯的烦恼。这就是祸端发生时,这个家庭中的第三个人物。

至于这座老建筑里的其他居民,只要提两个人就足够了——那个大管家艾姆斯是个一本正经、受人尊敬并且能干的人;而艾伦太太则是一个丰满而快乐的人,她分担了女主人一些家务工作。另外的六个仆人就和1月6日晚上的事件毫无关系了。

第一次报警夜里11点45分就传到这个地方的小警所。这个警所是来自苏塞克斯警察队的威尔逊警官在负责。塞西尔·巴克非常激动地冲向警所,猛烈地敲响警钟。“庄园里发生了一起可怕的惨案,约翰·道格拉斯被人杀害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他又迅速返回庄园,警官几分钟后也随后赶到了。警官12点多一点儿赶到犯罪现场,走之前他向郡当局紧急报告了这一严重事件。

警官到达庄园时,发现吊桥已经放下,楼内灯火通明,整个家庭都处在一种毫无秩序和惊慌一片的情况下。面色苍白的仆人们在走廊里挤成一团,惊恐万分的管家站在门口搓弄双手,只有塞西尔·巴克看来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把距离入口最近的门打开,并向警官招手示意跟着他进来。此时,村里普通的从业医生伍德也赶到了,他是一个敏锐而能干的人。三个人一起走进这间发生惨案的房间,惊慌失措的管家也紧随他们走了进来,并随手把他身后的门关上,以免那些女仆们看到这恐怖的场面。

死者仰面躺在屋子中央,四肢摊开,里面穿着睡衣,外面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长袍,赤脚穿着一双毛毡拖鞋。医生跪在他旁边,手里举着一盏刚从桌上拿下来的灯,只看了受害人一眼,就明白没有救活的可能了。死者死状非常恐怖,胸前横着一支稀奇古怪的霰弹枪,枪管在距离扳机前一英尺的地方被锯断了。很明显,是在一个非常近的射程开的枪,而且全部火药都打在死者的脸上,死者的头几乎被炸成了碎片。扳机用铁丝绑在一起,以便同时发射,产生毁灭性的杀伤力。

警官难以承受这样突然降临的重大责任,开始失去勇气并变得困惑不安。“在长官到来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要动。”他惊惶失措地盯着那可怕的头颅,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碰过,”塞西尔·巴克说道,“我保证,你们看到的一切和我发现时完全一致。”

“当时是什么时间?”警官掏出笔记本来问道。

“正好是11点半。我还没有脱衣服。听到枪声时,我正坐在卧室的壁炉旁取暖。声音并不是很大——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样。我匆忙跑下楼来,我推断我用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就跑到那间屋子了。”

“门是开着的吗?”

“是的,门是开着的。可怜的道格拉斯就和你现在看见的那样躺在地上。他卧室里桌上的蜡烛仍然亮着。过了几分钟,我才把灯点上。”

“你一个人也没看见吗?”

“没有。随后,我听见道格拉斯太太顺着楼梯走下来,我连忙冲出去把她拦住,以免她看见这恐怖的景象。艾伦太太,那个女管家也来了,把夫人带走了。艾姆斯也来了,我们重新回到房间里。”

“可以肯定我听说过吊桥整夜都是吊起来的。”

“是的,在我把它放下之前,它是吊起来的。”

“那么无论哪个凶手也不可能逃走啊!这是毫无疑问的,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自杀的。”

“我们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看!”巴克把窗帘拉到一旁,已经完全打开的菱形的玻璃长窗显现出来。“你再看看这儿!”他把灯拿低些,在木质的窗台上照见像一只长筒靴留下的血迹,“有人曾站在这里想逃出去。”

“你的意思是有人涉过护城河逃跑了吗?”

“正是!”

“那么,如果你不到半分钟就跑到这里来了,当时凶手必然还在水里。”

“对此我毫不怀疑。我多想当时我就能冲向窗户!可是窗帘遮住了窗户,就和你看见的那样,所以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这点。那时我听到了道格拉斯太太的脚步声,我不能让她走进这个房间。那情况实在是太可怕了。”

“非常可怕!”看着炸碎的头颅和它周围那可怕的血印,医生说道,“从伯尔斯通火车撞车以后,我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重伤呢。”

“不过,我看,”警官说道,他那迟缓的、被乡巴佬式的常识局限住的思路仍局限在那个敞开的窗户上面,“你说有一个人涉过护城河逃走了,这非常好。可是我想问你的是,既然吊桥已经吊起来,他又是如何走进房子的?”

“啊,问题就在于此。”巴克说道。

“什么时间把吊桥吊起来的呢?”

“将近6点钟的时候。”管家艾姆斯说。

“我听说,”警官说道,“通常在日落的时候把吊桥吊起来。那么一年中这个季节,日落不会是6点钟,应该是在4点半左右。”

“道格拉斯太太请客人来喝茶,”艾姆斯说道,“只有等客人们都走了,我才能把吊桥吊起来。后来,是我亲手把吊桥吊起来的。”

“这就是说,”警官说道,“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假定他们这样做了——那他们必须在6点钟以前过桥,而且一直隐藏着,直到道格拉斯先生11点以后走进这间屋子里。”

“就是如此!道格拉斯先生在他察看烛火是否正常之前,每天晚上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庄园四周巡视一番。之后他来到这里。那个人正在等着他,并朝他开了枪,然后越过窗子逃跑了,也丢下了枪。我认为就是这样,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解释能够符合眼前的事实。”

警官从死者身旁的地板上捡起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两个姓名开头大写字母“V.V.”,下面是数字“341”。用钢笔很潦草写成。“这是什么?”警官举起卡片问道。

巴克好奇地看着卡片。“我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个,”他说,“这一定是凶手留下来的。”

“‘V. V.'——‘341'。我看不出这代表什么意思。”警官用他粗大的手指捏着卡片翻来覆去地看着说道,“‘V.V.’是什么?可能是某个人姓名开头大写字母。你在那儿找到了什么,伍德医生?”

一把坚固而精致的大号铁锤放在壁炉前地毯上。塞西尔·巴克指着壁炉台上的一盒铜头钉。“道格拉斯先生昨天在换油画,”他说,“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椅子上把这幅大画固定在上面。铁锤就是这么来的。”

“最好还是把铁锤放回原处吧,”警官困惑地用手挠着头说道,“只有警探中头脑最为灵敏的人才能弄清事情的真相。还是请伦敦的专家来理清这个案子吧。”他举起灯,围着屋子慢慢地转着。

“喂!”警官大声叫喊道,并兴奋地把窗帘拉向一旁,“窗帘是几点钟拉上的呢?”

“当灯被点亮的时候,”管家回答道,“那时刚过4点钟没多久。”

“可以确定,有人藏在这里,”警官又把灯放低了些,“墙角有长筒靴子留下的非常清晰可见的泥污痕迹。我敢肯定,你的推测得到证实,完全正确,巴克先生。看来,凶手是4点钟以后、6点钟以前溜进屋里来的,那时窗帘已经拉上,吊桥还没有吊起来。他溜进了这间屋子,因为这是他看到的第一间。由于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所以他就躲到这个窗帘后面。一切看起来非常明显了。他很可能就是想在屋内盗窃财物。可是不想却正巧碰上了道格拉斯先生,所以他杀害了他并溜之大吉。”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巴克说道,“不过,我说,我们是不是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我们为何不现在就出发,在凶手逃走以前把这个村子搜查一番呢?”

警官考虑了几分钟。

“早晨6点钟以前没有火车,所以他不可能乘火车逃走。如果他两腿水淋淋地在大路上步行,这看起来非常奇怪,肯定会有人注意到他。在援手到来之前,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儿。还有,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们谁也不能走开。”警官说。

伍德医生拿走灯,仔细地检查那具尸体。“这是什么记号?”他问道,“这是否和案情有一些联系呢?”

死尸的右臂从手肘的地方都暴露在长袍外面。大约在前臂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奇特的褐色图案——一个圆圈里面有一个三角形,每一条痕迹都异常醒目地凸起在死者灰白的皮肤上。

“这不是文身,”医生说道,他的目光透过眼镜紧盯着那个图案,“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标记。这个人身上的烙印如同牲口身上的烙印,这又意味什么?”

“我不敢说知道这到底意味什么,”巴克说,“不过过去十年间我曾多次看到他胳膊上的这个标记。”

“我也看到过,”管家说道,“很多次主人挽起衣袖的时候,我都会看到那个奇特的标记。我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它和这个案情没有什么关系了,”警官说道,“但是这同样也是一件怪事。这桩案子涉及的每件事都那么奇怪。哎,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家指着死者伸出的手,非常惊奇。“他们拿走了他的结婚戒指!”他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

“是的,的确是的!他左手小拇指上总戴着纯金的结婚戒指,上面还戴一个镶有天然金块的戒指,中指上戴着古怪的盘蛇形戒指。现在天然金块戒指和盘蛇形戒指都还在,结婚戒指却不翼而飞了。”

“他说得对。”巴克说道。

“你是说,”警官问道,“那只结婚戒指戴在另一枚戒指下面吗?”

“总是这样!”

“那么这个凶手,或者不管那个人是谁,首先要把你说的那个天然金块戒指取下来,再取下结婚戒指,然后把这个天然金块戒指再戴上去。”

“是这样。”这位可敬的乡村警官摇了摇脑袋说道,“依我看,我们最好立刻让伦敦的警察来处理这个案子。怀特·梅森是一个聪明人。当地还没有什么案件能把怀特·梅森难倒。过不多久他就会赶过来帮助我们的。不过我想,在案件查清之前,我们只好指望伦敦的人。不管怎样,说来惭愧,这样的案子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力不从心。”

四、黑暗

苏塞克斯的侦探长在凌晨3点钟接到伯尔斯通警官威尔逊的紧急报告,便乘坐一辆轻便单马车从总部赶来,马累得气喘吁吁的。他通过清早5点40分的那趟火车把报告送至苏格兰场。中午12点钟时,他已经在伯尔斯通车站迎候我们了。怀特·梅森先生性情温和、面容安详。他身穿一件宽大的花呢外套,红润的脸颊刮得非常干净,身体强壮,两条向外弯曲的腿刚劲有力,穿着一双长筒橡胶靴子,看起来像个矮小的农夫、退休的猎场看守人,或是说他除了不像地方警署中典型的刑事警官外,像什么人都行。

“一件非比寻常的案子,麦克唐纳德!”怀特·梅森反复说道,“当记者们知道这件事后,就会像苍蝇一样赶来。我希望在他们来之前将所有工作做完,一旦记者们来管这闲事会把一切痕迹弄乱。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案子。有一些情况将会引起你的兴趣,福尔摩斯先生,不然就是我推断有误。还有你,华生医生,对一个医生来说,在我们结束工作之前总要发表一些意见的。再找不到其他地方了,你们的房间就在韦斯特维尔阿姆兹旅店,不过我听说房子非常干净非常舒适,仆人会把你们的行李送过去的。先生们,这边走,好吗?”

这位苏塞克斯的侦探是一个活跃并且友善的人。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到了住处。又过了十分钟,我们就坐在小旅店休息室里谈论起这件案子的大致情况了。这些情况我在上一章已经叙述过了。麦克唐纳德偶尔做些记录,福尔摩斯坐在那里专心倾听着,带着一副吃惊和由衷钦佩的表情,这神情就像植物学家在观察一朵罕见而且珍贵的花朵一样。

“奇怪!”听完案情介绍后,福尔摩斯说,“实在太奇怪了!我想不起来以前有比这更离奇的案子。”

“福尔摩斯先生,我早想到你会这样说,”怀特·梅森非常高兴地说,“我们在苏塞克斯赶上了好时候。我已经将到今早三四点之间我从警官威尔逊那儿接手这桩案子为止的全部情况告诉你了。天啊!我拼命赶过来!结果证明,我根本用不着这么匆忙,因为那儿没有什么我能够立即做的事。警官威尔逊已经弄清了全部情况。我查对并仔细考虑了一番,多少还加了几点我个人的见解。”

“你都干了什么?”福尔摩斯急切地问道。

“嗯,在医生伍德从旁帮助下,我首先把铁锤检查了一下。我没有在铁锤上找到暴力痕迹。我原来指望如果道格拉斯先生曾用这把锤子,在他把锤子丢到地毯上以前,锤子上面会留下印痕,可是锤子没有任何痕迹。”

“当然,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麦克唐纳德警官说道,“因为许多使用铁锤的凶杀案,都没有在铁锤上留下任何痕迹。”

“完全如此。这不能够证明它没有被使用过。不过如果留下一些痕迹的话,那对我们就有用了。但事实上却没有。然后,我又检查了枪支。这是大号铅弹圆筒火枪。就像威尔逊警官指出的那样,扳机被绑在一起,如果扣动后面一个扳机,两个枪筒会同时发射。不管是谁这样绑的,他肯定是下定决心绝不给这个人有任何生还的机会。这支截断的枪不过二英尺长,一个人能轻易把它藏在大衣里带进来。枪上虽然没有完整的制造者全称,可是两支枪管之间的凹槽上还刻有‘PEN’三个字母,名称的其他部分则被锯掉了。”

“是不是那个大写字母‘P’上面写成花体,而‘E’和‘N’两个字母则小一些?”福尔摩斯问道。

“正是如此。”

“宾夕法尼亚小型武器制造公司,一个非常知名的美国军火制造商。”福尔摩斯说道。

怀特·梅森注视着我的朋友,如同一个小乡村的开业医生望着哈利街的专家一样,专家一句话,就可以解开困扰他的所有难题,“这非常有用,福尔摩斯先生。不用怀疑,你是对的。奇怪!真是奇怪!难道你记住了世界上所有军火制造厂的名称?”

福尔摩斯挥了挥手,将这个话题岔开了。

“这无疑是一支美洲霰弹枪,”怀特·梅森继续说道,“我好像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记载,美洲一些地区使用这种截短的霰弹枪。除了枪管上的名称,我想到一个问题,有些证据表明:那个进入房间并杀死庄园主的是一个美国人。”

麦克唐纳德摇了摇头。“老兄,”他说,“你想得实在是太远了,我还根本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证据表明这所庄园里有陌生人进来过呢。”

“这敞开的窗户、窗台上的血迹、奇怪的卡片、墙角处靴子的痕迹,还有这支火枪,又怎么说呢?”

“那里的一切都可以是伪造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个美国人,或者说是在美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巴克先生也一样。你没有必要为了说明一些美国人的作为而生造出个美国人来。”

“艾姆斯,那个管家……”

“他怎么样?可靠吗?”

“他跟随查尔斯·钱多斯爵士十年,就像岩石一样非常可靠。五年前道格拉斯买下这座庄园时,他就到这里来了。他从未在庄园里见过这样的枪。”

“这枪为了隐藏被改造过了。这就是枪管为什么被截短的原因,他能够装进任何箱子里,他如何能发誓说,庄园里没有这样的枪呢?”

“啊,不管怎样,他从未见到过这样一支枪。”

麦克唐纳德摇了摇他那固执的苏格兰人的脑袋。“我还不能确信有人进过房子,”他说,“请你考虑考虑。”每当他在辩论中输了的时候,他的阿伯丁口音就变得更浓了。

“我请你再考虑一下,以你的假设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支枪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并且所有的怪事也是一个外来者所为。啊,老兄,这简直不可思议!这完全违背了一般常识。我把它交给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你根据我们所听到的一切做出判断吧。”

“好吧,讲讲你的理由,麦克先生。”福尔摩斯以一种非常公平的口气说道。

“假定确有此人,他也绝不是一个窃贼。那个戒指和那张卡片都表明这是一起出于某种私人恩怨的、有预谋的凶杀案。就算这样,现在有一个人溜进屋中来蓄意谋杀。如果他还算明智的话,他就知道,事后要逃跑是很困难的,因为庄园四周环水。他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武器呢?你会说,一定是世界上声音最小的武器。这样他才能指望,事成以后迅速穿过窗户,涉过护城河,然后镇定自若地逃跑。这才合情合理。可是他竟然选择声音最大的武器,明知在枪响以后全庄园的人很快都能跑到出事地点,在他还没涉过护城河的时候,人们就会发现他,这是可以理解的吗?这都是可信的吗,福尔摩斯先生?”

“好吧,你的理由很充分,”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回答说,“确实需要有大量的证据。请问,怀特·梅森先生,你当时是否立刻到护城河对岸查看过,有没有人爬出水上岸留下的痕迹?”

“没有任何痕迹,福尔摩斯先生。不过对面是铺石的河岸,很难指望能够找到什么痕迹。”

“没有任何足迹或污痕吗?”

“没有。”

“哈!怀特·梅森先生,我们立即动身到庄园去,你不会有什么异议吧?那里可能会有一些可以给我们某些提示的细小线索呢。”

“我本计划去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我想在我们去之前,最好把这个案件的一切情况让你都先了解清楚。我想,如果有什么冒犯了你……”怀特·梅森怀疑地看着这位业余同行说。

“我以前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办过案,”麦克唐纳德警官说道,“他一向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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