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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药柜里只有抛弃式刮胡刀片,对我等一下要做的事不太合用,效率不够高,但到厨房拿一把牛排刀就好了。浴缸里的水够热的话,我搞不好还没一点感觉。每只手臂上各一个T,横杠要划过手腕——
这时,我回神了一下。有声音——我自己的声音,还加上乔和玛蒂——在喊:你在想什么?哦,迈克,天哪你在想什么?
雷声又响了,屋里的灯光闪了一下,雨开始往下哗啦啦地倒,还夹着强风。我就跟着又倒回去了,一切都很清楚,我该走的路无可争辩。就这样结束吧——悲伤、心痛、恐惧全都结束吧。我不要再想玛蒂踮着脚尖把飞盘当舞台灯光打出来的圆点跳舞了。我不要再看凯拉醒来,不想再看她眼睛里都是惨痛。我不想过今晚,不想过今晚过后的白天,或今晚过后的白天过后的白天。那列神秘列车不过就是一节、一节一模一样的车厢。生活就是苦。我想好好泡一次热水澡,把苦都治好。我抬起手臂,医药柜的镜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怪影子——跟着抬起手臂,像是摆出搞笑的欢迎姿势。是我。一直都是我,但不要紧。都不要紧。
我跪下一条腿摸一下水温。很舒服,很暖。那好,就算发电机现在停摆也没问题。浴缸很旧,很深。朝厨房走去拿刀时,我想过先在洗脸槽热一点的水里割破手腕后再抱着她爬进浴缸。不好,我决定不要。之后找来的人会有误会,那些都是心思龌龊、想法更龌龊的人。那些人在暴风雨结束,倒在路上的树木都清干净后,会到这里来。不行,替她洗好澡后,我就要把她放回床上去,连她手上的思特里克兰德一起。我再坐在床对面,坐在卧室窗边的那张摇椅上面。我会铺几条毛巾在腿上,尽量不让血染到我的长裤。最后,我也会跟着沉睡。
本特的铃铛依旧是响个不停,还更大声,敲得我很烦,再这样子敲下去连孩子都会被它吵醒。我决定把铃铛扯下来,要它永远给我闭嘴。我穿过卧室,这时,一道强风从我身边扫过。不是从厨房破掉的窗户吹过来的风,而是先前有过的那股暖暖的仿佛地铁里的风。这股风把字谜书《头痛时间》吹到了地板上,但稿子上有镇纸压着,没有跟着飞起来。我朝那方向看过去时,本特的铃铛却没了声音。
暗暗的房间里飘过轻轻耳语。我听不出来说了些什么,但又有什么关系?再搞这显灵,再给我吹一次另一个世界来的风,要紧吗?
雷声轰隆滚来,轻叹再起。这一次,由于发电机已经停摆,屋里的灯光全部熄灭,房间跟着陷入灰黑的暗影,我就听清楚了一个字:
十九。
我马上朝后转,在原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把影影绰绰的黝暗房间看过一遍,最后,眼光落在我那沓书名要叫《我的童年伙伴》的稿子上面。这时,我想通了。
不是字谜书,也不是电话簿。
我的书,我写的稿子。
我走过去,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北厢浴室的浴缸里水应该已经停了。发电机一停,水泵就跟着停。没关系,水应该已经放得够深,也够热。我会先帮凯拉洗澡,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处理。我必须往下走十九,之后,我可能还要再往下走九十二。这些都没有问题,因为我已经写完一百二十页的稿子,所以不会有问题。我抓起柜子上的一盏电池提灯;这柜子里还放着我收藏的数百张黑胶唱片。我打开提灯,放在桌上。提灯打出一圈圆圆的白光,照在我那沓稿子上面——在午后黝暗的光线里,亮得像聚光灯。
在我写的《我的童年伙伴》第十九页里面,蒂芙尼·泰勒——就是那个把自己改头换面变成雷吉娜·怀廷的应召女郎——正和安迪·德雷克一起坐在书房里面,回想约翰·桑博恩(约翰·沙克尔福德那时候用的化名)救下她三岁女儿凯伦一命的情景。我伴着窗外隆隆的雷鸣和不住冲刷露台拉门的雨声,读的就是这一段:
伙伴,努南著,第十九页
“是那个方向,我很确定,”她说,“但哪里都找不到她时,我就改到热池去找。”她点起一根烟,“结果看到的情况吓得我很想大叫,安迪——凯伦沉在水里,只有一只手露在水面上,指甲已经发黑。接着……我想我应该是跳进水里,但我不太记得,我吓得脑中一片空白。之后的事就像是在做梦,什么事在脑子里都挤在一起。那个园丁——桑博恩——把我推开,自己跳了下去,他的脚还撞到我的喉咙,害我有一个礼拜没办法吞东西。他用力去拉凯伦的一条手臂,我觉得凯伦的肩膀被他拉得脱臼了。但他拉到她了,他拉到她了。”
德雷克在黝暗的光线里看到她轻轻啜泣:“天哪,天哪,我那时还以为她死了。我真觉得她死了。”
我马上就懂了,但我还是把速记簿压在稿子左边的空白上面,让自己看得再清楚一点。稿子最左边每一行的第一个字母一路往下读,连起来正是直排的纵横字谜解答,拼出的是我一开始写这部小说时就差不多已经出现的信息:
owls undEr stud O
再来,若把倒数第二行另起一段的空格也加进去的话:
owls undEr studIO(猫头鹰在工作室底下)
比尔·迪安,帮我打理房子的人,坐在他卡车的驾驶座上。他到这里来的两大目的已经达到——欢迎我回TR;警告我离玛蒂·德沃尔远一点。现在他准备要走了。他冲着我笑,露出嘴里大大的假牙,那种假牙叫“乐百客”。“你若有时间就把猫头鹰找出来吧。”他跟我说。我问他乔弄两只塑料猫头鹰到这里来干吗,他说是为了吓走乌鸦,免得它们老是在木板上面大便。我接受他这说法,那时我脑子里转着别的事,只不过……“她好像是专程来办这件小事似的。”他说。我怎么从没想到过——至少那时一直没想到——在印第安人的民间故事里,猫头鹰还另有作用:据说它们可以挡下恶灵。乔若知道塑料猫头鹰可以吓走乌鸦,那她也一定知道猫头鹰可以挡下恶灵。她那人就爱捡这类的小知识搜集起来。我那喜欢追根究底的妻子。我那满脑子乱跑野马、才气纵横的妻子啊。
雷声隆隆传来。闪电划进层叠乌云,像泼出去的大片亮眼强酸。我站在餐厅的桌边,写好的一沓稿子拿在略微发抖的手里。
“天哪,乔,”我轻轻说道,“你到底挖出了什么?”
你又怎么会不跟我说呢?
不过,我想我知道答案。她没跟我说,应该是因为我有一点像麦克斯韦尔·德沃尔,他的曾祖父和我的曾祖父是在同一个茅坑里拉屎的。听起来说不通,事实却正是这样。而且,她连自己的大哥也没说过。关于这一点,我倒怪怪地还觉得有一点安慰。
我开始翻自己写的稿子,鸡皮疙瘩跟着爬满全身。
安迪·德雷克在迈克·努南写的《我的童年伙伴》不太蹙眉(frown),而是皱眉(scowl),因为皱眉里有猫头鹰(owl)。约翰·沙克尔福德在来佛罗里达以前,是住在加州的影城市(StudioCity)。德雷克第一次和雷吉娜·怀廷见面,就是在她的书房(studio)里面。雷蒙德·加拉蒂最后登记的住址是拉戈岛的影城公寓(StudioA#bz294">[294]字母写出圆滑的曲线,但手不听使唤、线条开始发抖的时候,她会伸出她厉害的大手,扶着你的小手帮你一起写好。
乔就是这样子在帮我。
我随手乱翻这沓稿子,发现这几个关键词到处都是,有的地方是在不同行里,一个字叠一个字排成垂直的一串。她费尽了心思就是要让我知道这件事……而我要直到发现为什么之后才开始去找。
我把稿子朝桌上一扔,但没等我把镇纸放回去,就有一阵冷得冻死人的强风从我身边刮过去,吹得稿纸在房间里像卷入旋涡一般狂乱飞舞。若那股强风想把一张张稿纸都绞成一条条碎屑,我敢说也一定可以。
不行!我刚抓住提灯的把手,就听到它大喊,不行,把事做完!
一阵又一阵冷风绕着我的脸不住地吹,好像有我看不到的人站在我面前,不住地对着我的脸吹气。那人跟着我往前走的脚步在往后退,鼓着腮帮子拼命吹气,像三只小猪的故事里躲在屋外的可恶大灰狼。
我把提灯挂在手臂上,两只手伸在前面,用力拍了一下,吹在我脸上的那一阵阵冷风就停了,只剩堵了一半的厨房窗户吹进来乱蹿的阵风。“她还在睡,”我知道那东西还在静静盯着我看,我说,“所以,还有时间。”
我开了后门走出去,强风马上堵住我,吹得我朝侧边颠踯几步,差一点摔倒在地。屋外狂舞的树林枝叶里面,到处都是绿色的人脸,死掉的人脸。德沃尔在内,还有罗伊斯和桑尼·蒂德韦尔,但最多的是莎拉·蒂德韦尔。
到处都是莎拉的脸。
不行!回去!你哪需要车子哪需要猫头鹰!甜心!回去!把事做完!把你来这里原本要做的事做完!
“我不知道我到这里来是要干吗。”我说,“在我找出来之前,我什么也不做。”
狂风呼啸,像在发动攻击,扯下别墅右边一棵松树上一根很大的树枝。树枝砸中我那辆雪佛兰的车顶,溅起大片水花,砸凹了一大块车顶,然后摔落在我身边。
在这里拍手的用处,大概就跟卡努特王喝令海潮退去一样吧。这里是她的地盘,不是我的……而且,还只是她地盘的边儿而已。每朝大街和旧怨湖多走近一步,就离她地盘的中心更近一步。在那地方,时间是空的,幽灵才是主宰。我的天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会弄成这样?
往乔工作室去的小径上,水已经淹成小溪。我往前走了十几步,踩到一块大石头,重重朝侧边摔了下去。闪电在空中划出闪亮的斜线,我听到有大树枝断掉的声音,然后就觉得有很重的东西朝我砸过来。我连忙伸手护住脸,朝右边滚,滚到小径外面。那根大树枝砸在我身后的地上,我滚到了斜坡一半的地方,上面满是厚厚的松针,很滑。好不容易,我终于爬了起来。砸在小径上的那根大树枝,竟然比砸中我车子的那根还要粗,若真砸中了我,很可能弄得我脑袋开花。
回去!一阵恶毒的强风嘶嘶穿过树林。
把事做完!湖水咕噜噜、稀里哗啦地打上大街下面的石头和堤岸。
管好你自己的事!这一次是屋子发出的声音,是从地基传来的咕哝怒骂,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我的事你别管。
但凯拉是我的事。凯拉是我女儿。
我从地上捡起提灯。灯罩摔裂了,但里面的灯泡仍然很亮,光线也很稳定——看来不是没人站在我这边。我弯下腰,顶住呼啸的强风,伸手护住头顶免得又有树枝砸下来,就再又跌又撞地走下斜坡,往我死去妻子的工作室踉跄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