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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的午后……一八九八年是吧?还是一九〇二年?一九〇七年?无所谓了。那年头,不管是哪一年都一样,好像时间全都静止不动。那年头,在老一辈的记忆里就等于黄金时代。那是“以前”的国度,那是“我小时候”的乐土。太阳洒在万物之上;美好的金色阳光,无休无止的七月末的阳光。湖水蓝得如梦似幻,缀着千百万颗璀璨的粼粼波光。大街呢?铺满柔细的野草,宽阔如林荫大道。这是林荫大道没错,是这里的人可以尽情挥洒的地方。这大街是交通的干道,是小镇纵横交错的缆线里面最重要的一条。我先前就一直觉得有这些缆线在——连乔还在世时,我就已经感觉到有这些缆线埋在表面之下,源头就是在这里。居民在大街上散步,沿着旧怨湖东边往南、往北漫步,一小群、一小群,在天边堆着层层白云的夏日里笑语不断。那些缆线就是从这里开始延伸出去。我看着看着忽然就懂了,先前把他们想作是火星人,想作是性情凶残、心机深沉的外星人,真是大错特错。这条阳光灿烂的大道东边,有大片黝暗的森林、沼泽、谷地,阴森在目,惨剧就躲在阴暗里面,蠢蠢欲动:伐木时一脚踩空,难产时医生还没从城堡岩坐马车赶到孕妇就已身亡等等,不一而足。这里的人没有电,没有电话,没有救难队,没有人可以依靠——除了彼此和上帝,只是,连上帝在这里也已经有人开始半信半疑。他们活在森林和树木的暗影里面,但在艳阳高照的夏日午后,他们会到湖边来。他们只要到大街来,相视一笑,就真的到了TR——我现在已经觉得这TR就正是我说的神游物外之境。他们不是火星人,他们只是卑微的小人物,活在黑暗的边缘,如此而已。

我看到沃林顿的避暑客,几个男人穿着白色的法兰绒西装,两个女人穿着长裙网球装,手上还拿着球拍。有个人骑着一辆前轮特别大的三轮脚踏车,在人群里颤巍巍地穿梭。这群避暑客停下脚步,和一群镇上来的年轻男子谈话,想知道他们礼拜二晚上可不可以在沃林顿的镇民棒球场上掺一脚。本·梅里尔,罗伊斯未来的父亲,说可以啊,但别指望我们会看你们是从牛约(纽约)来的分上就放水。几个年轻人笑了起来,穿网球装的女人也跟着笑。

再过去一点,有两个男孩正在扔球玩,扔的是自家做的简陋棒球,在当地的俗名叫“霍西”。他们再过去那边,围了一群年轻母亲,兴奋地在聊自己的宝宝,一个个小娃儿都好好地坐在婴儿车里,自成一国。一些穿连身工作服的男人聚在一起,聊天气和农作、政治和农作、税赋和农作。一个在“团结中学”教书的老师,坐在一块灰色露头的巨石上面,这块巨石我很熟。这位老师正耐着性子开导一个生闷气的男孩,这孩子一心要到外地去做别的事情。我想这男孩长大后,应该就是巴迪·杰利森的父亲。喇叭破了——小心手,我想就是他吧。

大街沿边都有人坐着钓鱼,钓上来的鱼也不少;旧怨湖里多的是鲈鱼、鳟鱼、梭子鱼。有一个画家——同样是来避暑的,从他身上的罩衫和阴柔的贝雷帽就知道——已经支起了画架,正在画远处的群山,身旁站着两个满脸崇敬的女士。几个少女咯咯笑着走过,嘴里在讲男孩、衣服和学校的事。这里洋溢着美,还有平和。德沃尔说得没错,这世界我是不懂。这地方——

“真美,”我说时还费了一点力气,才把自己拖回来,“对,现在我知道了。但你要说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我的重点?”德沃尔惊讶的表情夸张到有一点滑稽,“她以为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在这里走来走去,跟别人一样,妈的这就是我说的重点!她以为她可以跟白人一样在这里晃!她,还有她那一口大板牙、大奶子、下贱的表情。她以为她有多特别,所以我们给了她一点教训!她以为她可以跟我一起散步,等发现不行还拿她的脏手碰我,把我掀翻到地上。随她吧,反正我们给了她一点教训。对吧,伙计们!”

其他几个又都咕哝着表示同意,但我觉得有几个——比如年轻的哈利·奥斯特——的表情不太对。

“我们让她知道她的身份,”德沃尔说,“我们让她知道她啥也不是,就只是一个——

黑鬼。这是他们那年夏天在树林里说过好多遍的字眼。一九〇一年的夏天,莎拉和红顶小子那帮人跑到世界的这角落里来,变成地方上人人争睹的乐手。她和她那兄弟,他们一整支黑鬼家族,居然被请进沃林顿为避暑客们表演,还喝香槟,吃生鳌(蚝)……起码贾里德·德沃尔对他身边这群忠心的跟班是这么说的。说时,他们吃的还都是自家做的面包、肉、腌黄瓜,装在猪油罐里,他们的老妈给的(这几个年轻人没一个结了婚,只有奥伦·皮布尔斯已经订婚)。

只是,贾里德·德沃尔揪心的不是莎拉愈来愈响亮的名气,不是莎拉居然进了沃林顿,他也没亲眼看见莎拉和她兄弟真的在沃林顿坐下来和白人一起进餐,用他们黑鬼的黑手和白人一起从同一个大碗里拿面包吃。沃林顿的人终究是平地人,德沃尔对他身边专心听他说话的那几个小兄弟说,他听说像纽约和芝加哥那样的地方,白种女人有时也和黑鬼上床的。

怎么可能!哈利·奥斯特开口,说时眼睛还四下紧张地看了一回,好像生怕会有白种女人从树林子里走出来到鲍伊岭这边。哪有白种女人和黑鬼上床的道理!操他奶奶个头!

德沃尔斜着眼瞄他一下,像是在说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再说吧。而且,他这人才不管纽约、芝加哥那边的人在搞什么花样,那些平地人内战时他看得多啦……他还会跟你说,他打内战才不是要解放那些该死的黑奴。南方的棉花田尽可以蓄奴到地老天荒,他,贾里德·德沃尔,才不管这等鸟事。他打内战,为的是教训“梅森—迪克森线”南边的那些乡巴佬兔崽子,少以为你不喜欢规则就可以说不玩就不玩。他到南边是要把那些约翰尼乱党鼻尖上的痂给揭下来的。居然要从美利坚合众国跑出去搞独立啊他们!天老爷啊你看看!

所以,他哪在乎奴隶不奴隶,他哪在乎棉花田不棉花田,他哪在乎黑鬼唱的什么鬼歌,还用他们唱的淫词儿来换香槟、生鳌(贾里德向来都把生蚝讲成生鳌,口气还很酸)吃吃喝喝。他哪有什么在乎的,只要他们好好待在该待的地方,也让他好好待在他要待的地方,就好。

但莎拉硬就是不依。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臭婊子硬就是不依。先前已经警告过她了,别到大街上来,但她就是不听。她要来就是要来,还穿着她那身白衣裙,好像里面躲着一个白人似的。有的时候连儿子也带在身边,她那儿子取了一个非洲的黑鬼名字,还没爹——他那爹啊,搞不好只和他妈在干草堆上搞了一晚,南边的阿拉巴马州哪里的。现在,你看看她,带着她这杂种儿子到处走,趾高气扬得活像是一只黄铜猴子。她走在大街上,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活像这地方就是她的。可是,这里没人要跟她讲话,连个鬼影也没有——

“但根本就不是这样,对不对?”我问德沃尔,“所以,她才像扎在你曾祖父喉咙上的一根刺,是吧?是有人跟她说话。她有她独特的风情——她的笑吧,可能。男人会找她聊田里的事,女人会带着孩子去找她。其实,她们连孩子也愿意让她抱;她冲着孩子笑,孩子一样冲着她笑。年轻女孩找她聊男孩,男孩们……唔,我想就光是瞅着她看吧。只是,他们是怎么个看法呢?两眼直勾勾地看吧。我想他们躲到厕所打手枪时,大部分人脑子里想的都是她。”

德沃尔恶狠狠地朝我瞪了过来。他整个人在我面前快速变老,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愈来愈深,转眼就变成了那天在湖边的老头儿,咽不下被人顶撞的那口气而要把我撞进湖里。而且,他一变老,身影就跟着变淡。

“贾里德最恨的其实就是这一点,对不对?他气他们没有不理她,没有排挤她。她可以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没一个人把她当黑鬼看。其实,他们还把她当邻居看。”

我处于神游的状态,而且比先前有过的都要深入,直达小镇无意识潜流的河流深处。我神游到那物外之境时,就好像可以直接啜饮河里的水,灌得满嘴、满喉咙、满肚子都是冷冷的金属味。

那年夏天,德沃尔一直在对他们洗脑。他们不只是他带的伐木工人,还是他的跟班:弗雷德和哈利和本和奥伦和乔治·安布鲁斯特和德雷珀·芬尼。芬尼在下一年夏天,就会摔断脖子淹死在水里,因为他喝醉时跑到伊德兹采石场玩跳水。只不过,他出的这件事是那种蓄意的意外。德雷珀·芬尼从一九〇一年七月起到一九〇二年八月,酒一直喝得很凶。因为,他不喝醉就睡不着;因为,他不喝醉就没办法把那只手从他脑子里赶出去。那只手从水里直直往上伸,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弄得你很想大叫怎么不停!怎么它就是不停!

那年夏天,贾里德·德沃尔朝他们耳朵里不停地灌输那个黑鬼贱货、那个盛气凌人的贱货。那年夏天,他不停跟他们说他们若是男人就有责任维护社区的纯洁,他们要看清楚别人看不清楚的,要敢做别人不敢做的。

那天是七月的礼拜天下午,那时间,大街上来往的人潮会锐减。要再晚一点,到了约五点左右,人潮才会回来。从六点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湖边的这条宽泥巴路就又会是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了。下午三点是人最少的时候。卫理会的信徒都回哈洛去做他们下午的诗歌礼拜。沃林顿那边,来度假的平地人则聚在一起共享下午的安息日盛餐,大吃烤鸡或火腿。镇上每一户人家也都在忙他们的礼拜天晚餐,已经完工的就在午后的暑热里打瞌睡——歪在吊床上吧,哪里能睡就在哪里睡。莎拉最爱这宁静的时刻。她真的爱这样的时刻。她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耗在游乐场和熏死人的小酒馆里,扯着嗓子嘶吼,不这样就没办法压过喝得满脸通红、撒泼耍赖的醉鬼。她虽然也爱那样的日子里的亢奋激情和莫测变化,但她也爱这时候的安宁和静谧,爱这时候散步的安详。毕竟,她也不年轻了,有一个孩子,这孩子也已经快要把小娃娃的影儿给全丢了。那个礼拜天,她应该也想到过这大街也未免太安静了。她从草地开始一路往南走,走了近一英里,都没见着一个人影——连基托也跑得不见人影,不知到哪里去采野莓。感觉就像——

整个镇子都没人了。知道卡许瓦卡玛那边有一场“东方之星”餐会,她当然也送了一份蘑菇派过去,因为她和“东方之星”里面的几位女士已经结为好友,她们都会到那里去做准备。但她有所不知的是,这一天也是新盖的浸信会怀恩堂的奉献日,这座教堂是TR这里第一所像样的教堂。陆续有人往教堂去了,是不是浸信会的都有。而她也隐约听到湖的另一边飘来了卫理会唱诗的歌声,歌声清甜、缥缈、美妙;距离和回声也能为破锣嗓子润色。

她一直没注意到那几个男人——大部分都还很年轻,平常连用眼角偷瞄她一眼都不敢——直到年龄最大的那位说话了,她才发现。“唉呀呀你看,有个黑鬼婊子穿白衣系红腰带哪!妈的穿成这样来湖边不会太花哨吗?你是哪根筋不对,贱货?你就是听不懂是吧?”

她转身看向他,虽然心生惧意,但没显露出来。她在这人世已经活了三十六个年头,十一岁时就知道男人有什么东西,又会把那东西往哪儿放。她知道男人像这样凑在一起,灌了满肚子土产威士忌(她闻得出来),脑筋准会动也不动,从人变成一群疯狗。你若面露惧色,他们马上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也很可能会像疯狗一样把你撕成碎片。

不止,他们就是在等她送上门来。要不然,又怎么解释这几个家伙会没头没脑地就这样冒出来?

“听懂什么啊,甜心?”她反问回去,没有丝毫退让。其他的人呢?其他人都跑哪儿去了?真要命!湖对面卫理会的人已经唱到了《信靠顺服》,飘来的歌声就算听得出来也只是嗡嗡响而已。

“你没资格走在白人走的地方!”哈利·奥斯特回答,稚气未脱的青春期嗓音喊到最后一个字时破了,听起来像老鼠吱吱叫,让莎拉忍俊不禁。她知道这一笑有多笨,但她没办法——她就是拿她自己的笑没办法,男人盯着她的胸脯和屁股看,她不也一样拿他们没办法吗?要怪就怪老天爷吧。

“嗨,我要走哪里就走哪里,”她说,“有人跟我说过这里是公有地,没有人有权利不让我走。没有人有权利。你看过有谁不让我走的吗?”

“现在就有人不让你走。”乔治·安布鲁斯特说时卖力摆出狠劲。

莎拉看向他,不愠不火的眼神满是轻蔑,看得乔治心底暗自胆寒,双颊霎时冒火。“小子,”她说,“你现在强出头只是因为其他有教养的人都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为什么要让这个老头子牵着你的鼻子走?你就有一点教养,让女士通行吧。”

我全看到了。德沃尔的身影愈来愈淡、愈来愈淡,最后全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两只眼睛,盖在蓝色的军帽下面,飘在那天大雨的午后(穿过他的身躯,我看到我的浮台已经被暴雨打碎,碎片拍打在堤岸上面)。我全看到了。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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