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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垣本想笑,可脸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
一年前,他乘船离开日本的时候,心中的抱负和热情比现在要高很多。而在印度的这一年时间里,他的信仰开始动摇,对学问的热情也逐渐淡薄。当然,这其中有不少原因。他大学毕业后边做中学教师边攒钱,一心想要完成到印度游学的梦想。那种强烈的憧憬就是原因之一——期待太高,以致梦想幻灭后的悲哀也越大,两者是成正比的。
他明白同样的情况将发生在罗丝身上,因为对母亲的祖国的向往正在她内心悸动着。
“是不是贵人,恐怕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吧。至少先试一试吧……回到日本之后,您是准备到寺院里去,还是准备进学校做学问?”
“我还没有决定。”
年迈的父亲一直在劝说中垣,让他回信州的寺院里去。若是做了住持,等待中垣的将是整日与葬礼、扫墓、檀家打交道的日子了。但若是做研究,他又为自己对学问的热情感到不安。
“不管是当了和尚,还是做了学者,都不妨一试啊。”蓝珀尔夫人站起身来。
她走在天鹅绒的地毯上,脚步是那样沉重。中垣不禁觉得她每走一步,都带着强烈的意志力。
中垣再次把手肘撑到桌上,紧张的心情瞬间舒缓下来。
蓝珀尔夫人绝非尖酸刻薄的女人,相反,她的为人处世还让人感觉有些圆滑。
可是为什么她会让自己感到如此紧张?
“罗丝也一样。她们心中都怀着一腔热血,或许就是这一腔热血,让我感到紧张吧。”中垣如此解释道。
罗丝的父亲不同于一般的外籍人士。他没让女儿念外国人的学校,而是把她送进了日本学校。罗丝在东京的新制中学上二年级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回了英国。其后,罗丝在英国继续接受教育,大学时学的是亚洲近代史。她的日语说得很地道,几乎没有口音。虽然语速有些慢,遣词造句也喜欢掉两句书袋,但如果不仔细听是很难觉察到的。或许是平日里没人和她练日语,而接触到的日语大多都是来自文献的缘故吧。
“要不,今晚就到甲板上去看看吧。马上就要到濑户内海了。”
中垣想起了早饭过后罗丝凑到自己耳旁说的话。
晚饭后,中垣和罗丝走上了甲板。
“乌强号”已经驶入了濑户内海。
三月初。没什么风,但早春的海面,仍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罗丝把脸深深埋进竖起的毛皮领子里,低声道:“是日本的灯火吧……”
远方陆地上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海面上也渔火点点。
“马上就到日本了。”中垣也竖起衣领,“罗丝小姐,感觉如何?离开香港的时候,您说您不是‘去’日本,而是‘回’日本……”
罗丝倚靠在栏杆上:“说来奇怪,我在日本待到十四岁,而之后十三年一直留在英国。我这一生,日本和英国各度过了一半的时间。大概因为我是在日本出生的,所以‘回’日本的感觉似乎要更强烈一些。”
“话是如此,但在您待在日本的岁月里,还有一段时间尚未记事吧?”
“确实,我在英国的生活要更长一些,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日本。对我而言,对日本的思念,就跟追忆已故的母亲一样。”
“日本……对您来说,就是母亲国啊。”
“是啊,它既是我妈妈的祖国,也是我孩提时代的祖国。所以,我觉得自己是‘回’日本。可是,离日本渐渐近了,我反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那种回归感也似乎在渐渐变淡……”
罗丝应聘做了位于阪神两地之间的扶桑女子大学的英语教师。听到日本发出招聘启事时,她立刻毛遂自荐,并展开前往日本的旅行。她先是从伦敦乘飞机到达巴基斯坦,之后又在印度、缅甸、马来西亚和泰国转了一圈,最后绕道抵达香港。她是想借此机会,亲自到那些与她所研究的课题有关的国度走走。为了细细品味回归母亲国的感受,她又特意选择走海路回日本。
“这倒并不奇怪。”中垣说道。
这种向往母亲国的心理之中,或许还带着一丝少女的感伤情怀。只是这种情怀,与现实相去甚远。
此刻,引擎的轰鸣声和船儿劈开海浪的声音,正在向罗丝展现现实。
中垣很理解她心中的不安。
“中垣先生。”
听到罗丝的叫声,中垣吃了一惊。这声音与蓝珀尔夫人的声音是如此相似,而声音的主人却是已探身到栏杆外的罗丝。
她有什么不安吗?即便有,她也有着将这份不安彻底击碎的意志力。
罗丝从栏杆上起身,挺直了脊背:“我有件事想求您。”
“什么事?”中垣离开栏杆,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