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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不过那件案子跟吉尔莫亚先生根本就没有关系。那可真是一场飞来横祸。”加藤光子说道。
至于父亲是如何被卷入案子里的,加藤光子就一问三不知了。
“那年头世道纷乱,我也不好向立花详细打听。但从一开始,立花她就坚信自己的丈夫是无辜的。”说着,她叹了口气,“看到你如今长大成人,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我也算不虚此行了。我现在脑子里千头万绪,乱哄哄的。有关令堂的事,我理一理思绪,改日再跟你细说吧。”
说完,加藤光子便告辞了。
送走加藤光子,罗丝陷入沉思——“这些崇拜者,还真叫人伤脑筋……”
崇拜者叫人伤脑筋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很可能成为一群盲目的模仿者。
躺在法瑞寺的别屋里,中垣照道也如此思忖着。
他在神户接到的父亲的快件,只是说让他办完事后就回家,并没有强迫他立刻回来。
但是,中垣却匆匆忙忙回了信州,因为“久子干妈”的崇拜者伏见宽子曾到须磨的祥顺寺去找中垣。幸好当时他恰巧不在,否则恐怕伏见宽子还会继续纠缠。
伏见宽子一心想要找一个男人,可以让自己为其奉献一切。
“那个女人的眼神好怪异。”岛田良范的话,绝非只是开玩笑。
或许在伏见宽子眼中,一心向佛的中垣,就是一个值得她赌上性命去奉献的对象。而她一直都在寻找这样的对象。
中垣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四十岁女人的深情,光是想想,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那天夜里,伏见宽子还给中垣打了电话。她说希望能和中垣再见上一面。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异样。
“最近我有点忙,改日再见吧?”中垣敷衍着,翌日清晨就赶忙整理了行装。
“哦?想开溜?”当时,岛田良范笑嘻嘻地说道。
伏见宽子去祥顺寺的时候,中垣正好为了调查马歇尔事件,去建茂公司拜访当年遭到牵连的中国人王慎明。建茂公司位于俗称“南京町”的地方,在一座大厦的二楼。
如果照实说自己是受人之托而去打听事件的原委,对方或许会有所保留。于是中垣假称要是搞学术研究,说自己是一位近代史教授的助手,正在搜集马歇尔事件的相关资料。
“请问具体是哪位教授呢?”
中垣便说了母校的一位历史学教授的名字。
“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而且我当时只是个小角色。”王慎明说道。
他是位身材肥胖,面色红润的绅士。
岛田良范的资料上说,案发当时王慎明二十三岁。这么算来,现在他应该是五十一岁。
会客室的角落里,放着高尔夫比赛的优胜奖杯。
“那时我还年轻。”王慎明叼着雪茄说道,“当时的京都大学,由于受了河上博士的影响,都在研究马克思主义。学校里成立了一个组织,我负责搜集情报……指挥我做事的,就是马歇尔。至于组织里的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所以,马歇尔死后组织怎样了?我之前收集的情报经由怎样的途径,传到了什么地方?我一概不知。”
“您认识一个名叫西蒙.吉尔莫亚的英国人吗?”中垣问道。
“接受审讯的时候,也有很多人问我是否认识他。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听说后来他被释放了。面对日本宪兵那种严苛的审讯,最后居然还能无罪释放,想来他应该确实没有参与间谍活动。当然了,后来马歇尔死了,也就没法再继续查下去了。”
“那您当时负责的收集情报的工作,到底都是怎样的呢?”
“呵呵……我只是个小角色,也没做过多少事。日本军队的动向、造船厂的员工数目……嗯,感觉我的工作就是数数。”
“数数?”
“有时会在纸袋里装上豆子,到镇上去巡查。袋子里的豆子的数量是固定的。那时,只要家中有人被征调当兵,门口都会挂上一块写着‘出征士兵之家’的牌子。我每看到一户这样的人家,就吃一颗豆子。然后比较一下剩下的豆子和吃掉的豆子,可以算出百分比……当然这只是个大概,不过是给上头的人综合判断的辅助资料而已。”
估计王慎明确实只是个最下层的谍报员吧。
“审讯时宪兵问我的那些问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也就是说,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慎明放下跷起的二郎腿,目光投射在夹在指间的雪茄上。尽管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但从他的态度上看,中垣明白继续追问并无意义。
“看他的样子,不像故意隐瞒,必定是真的不知道。”中垣在心里作出了判断。
毕竟是二十八年前的案件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也不清楚马歇尔的底细。”王慎明摸着自己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颊说道,“我当时是经由组织里的人介绍才认识他的,只知道他是我们的‘同志’。当然他们暗地里确实还有一个组织。我们听命于那个组织,对其本身却知道得不多。世间常有这样的事。被遣返之前,京都的一名同伴来见我,悄悄跟我说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他说我被帝国主义势力利用了……我当时低声回了他一句,说自己确实是经同志的介绍才加入那个组织的……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所属组织的性质,但当时,国际帝国主义势力和左翼势力相互联合,想要对日本发起制裁,所以我觉得自己未必只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小丑。”
“那么,负责审讯您的那些人,反而比您更了解情况?”
“当然。”王慎明撇嘴一笑,叼起雪茄,晃动身子,“差不多了吧?”
中垣明白了王慎明这一动作的意思,站起身来:“多有打搅了。”
一个是叼着雪茄、满身横肉的五十一岁的贸易公司老板,一个是手提纸袋、嚼着豆子的二十三岁的青年学生——中垣很难使这两个形象重合。
二十八年,足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
走出房间的时候,中垣瞥了一眼那只高尔夫赛的优胜奖杯,如此感叹。
“看来,还是直接找那个信州出身的宪兵中尉问问比较省事。”中垣虽然这么想,但当时并没有回家的打算。直到回到须磨的祥顺寺,听说伏见宽子曾经来找过自己,他才下决心尽快离开神户。
“一点儿也没变啊。”
信州的乡下,和一年前中垣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考虑得怎么样了?”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见父亲问起自己今后的打算,中垣只说还需要一点时间斟酌。
“大好的年轻人,成天躺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父亲埋怨道。
“今天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