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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怜悯吗?”罗丝想。
而后北杉讲述的事情,对罗丝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就像罗丝之前所说,她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很有自信。
北杉医生扭过头去,目光落在装饰柜上的小花瓶上。
罗丝看着他的侧脸,一边听他讲述,一边暗忖:“为何他的表情总是这样阴暗?”
“你已经知道,你父亲生前是英国的谍报员了吧?来日本之前,他在上海,表面上做着古董生意,暗地里却是在搞间谍活动。结婚后不久,你母亲就发现了这件事。你母亲总是很敏锐。”
北杉依旧扭着头,避开罗丝的目光,继续往下说着——
罗丝的母亲得知丈夫是间谍,很是烦恼,便跑去明石医院找北杉倾诉。北杉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是让她试着说服吉尔莫亚暗中帮助日本。
西蒙.吉尔莫亚对妻子一片痴心,所以很快就成了一名反间谍。
至于国际谍报组织后来都采取了些什么措施,北杉和罗丝的母亲自然不得而知。但是,自从西蒙.吉尔莫亚投靠日本,他与克拉拉.鲁桑就变得亲密起来了。
克拉拉.鲁桑是寡妇,或许是为生活所迫才被日本收买的吧。罗丝的母亲也曾说鲁桑是间谍,所以想来这事也不会有错。
对于马歇尔事件,罗丝的母亲不曾细说,大概是因为她自己对那件案子也所知不多。不过马歇尔事件之后,西蒙与鲁桑太太更加亲密了。
尽管罗丝母亲一直相信丈夫对鲁桑并非真心,但内心依然不能平静。她开始憎恨丈夫,同时,对克拉拉.鲁桑也充满了敌意。
“实在很恐怖。那时,我听你母亲讲她对鲁桑太太……还有你父亲的怨恨,总感觉脊背发凉。”
北杉医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装饰柜的花瓶,仿佛把这段遥远的爱恨情仇寄托在了那只花瓶上。
母亲的烈性,远远超出了罗丝的想象。她心里明明爱着今村,却无法容忍丈夫出轨。
“怎么会这样……”罗丝垂下了脑袋。
她觉得,母亲站在一个伸手根本无法企及的地方。她原本还想象着能扑到母亲怀中去撒娇。一直以来,她追寻母亲的温暖,描绘母亲的形象,也是出于这样的愿望。但如今,她刚碰到母亲,便像触电一般,强烈地感觉到母亲不是一般的女人。
“感情都是双方面的。”北杉说道,“鲁桑太太似乎也讨厌你母亲。你母亲甚至说,或许有一天,她会被鲁桑太太杀掉。”
“被杀掉?”
“你母亲确实说过。”
“有人说,当年纵火的人就是鲁桑太太。”
“也有这种可能。”
罗丝本以为北杉会对此加以说明,但他却只字未提。他甚至没有问起,是谁跟罗丝说这话的。
尽管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但对罗丝而言,只要还能用语言来描述,她就会感到轻松。而沉默,只会徒增恐惧。
她感到痛苦,便再次问道:“我母亲真的这么单纯易懂吗?”
“我应该已经说了吧。”北杉回答道,“她一心爱着所爱的人,也一心恨着所恨的人,没有半点儿含糊,而且感情上没有半点儿纠结扭曲。总之,我这辈子,再也没有见过像她这么爱恨分明的人了。”
北杉一直保持着阴郁的神色,丝毫未变。难道他在谈论母亲时,就只能摆出这副表情吗?罗丝总觉得,虽然母亲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但北杉依旧没有忘记她,依旧对她抱着一种扭曲的情感。
她提起勇气问道:“能请您谈谈对我母亲的感觉吗?”
北杉医生的眉毛稍稍挑动了一下,看来,他对去世多年的母亲依然保持着鲜活的情意。至少,罗丝的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所以,尽管只是细微的表情变化,罗丝也能清楚地体察到他心中的苦恼。
“这个嘛,还是不说了吧,有些难以启齿……说到这件事,我就会觉得难以呼吸。”
“可要是不追根究底,我也会感觉到窒息的。”
“就这样吧。”北杉断然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你母亲是个单纯易懂的人,这还不够吗?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俗话说得好,难得糊涂。此事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根本就是庸人自扰。我说难以呼吸,就是指这个。但是看到你穷追不舍的样子,我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北杉医生越不愿意说,罗丝就越想知道。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罗丝也不好再强求。
曾经的恋人——
想必母亲给北杉造成了很重的创伤。
“不只是他,连父亲也留下了毕生难以愈合的伤口。”
罗丝感觉到,母亲的形象似乎正在悄悄变化着,或许那就是母亲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吧?
“难道就只能忍耐吗?”
这时,北杉开口了,仿佛是在回答罗丝心中的疑问,温柔地说道:“请不要继续打听你母亲的事了。你再怎么问,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就像一条直线,只要截取其中一段,就能看明白了。或许你是想看看,当它转弯时,是否会出现微妙的阴影。但毫无疑问,一切都是徒劳的。”
罗丝再次感觉到,对方是在怜悯自己。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可怜吗?”
罗丝觉得难以理解。
北杉医生把罗丝送到门口,安慰似的说了一句“再见”,但却没有说“欢迎再来”。
罗丝的直觉告诉她,北杉并不是忘了说,而是故意不说。
走出医院,姬路城白色的城墙映入了罗丝的眼中。
“好奇怪啊……”她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