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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我们不可能做不到。
聚集在D机关里的,全都是一群会做如是想的具有强烈自负感的人。
被约翰从背后重重敲在后颈上的那一刻——
眼前瞬间昏暗下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
然而多亏了这样,他全都想起来了。
自己是谁。
以及应该做什么事。
被约翰用坚硬的皮靴头踹着身体,岛野在确认自己已经能完全控制身体以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
回想起约翰畏怯的脸,岛野不由得微笑起来。
真是可怜。
想必是吓坏了吧。
在约翰的眼中,岛野的身姿应该像是一头漆黑的怪物。因为那个时候,岛野是在刻意模仿结城中校的样子。
“怎么了?这样可就瞄不准了哦。”岛野说着,朝向连握枪的手都在发抖的约翰又迈出一步。
约翰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粗暴地推开臂弯中的玛丽,双手握住枪,扣动了扳机。
那一瞬间,岛野一口气缩短距离,抓住约翰的手腕,把他扑倒在地。
“阿兰,玛丽!把枪捡起来!我按住约翰了!”
听到岛野的指示,两人脚下装了弹簧一样地跳起来,然后按照他说的,把约翰掉在地上的手枪捡起来,再接替岛野控制住昏厥过去的约翰。
等两人回过神,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岛野已经从他们的视野之中消失。
“岛野!你在哪里?”
背后传来了阿兰的呼喊,但很快,连这声音也听不见了。
在那之后阿兰和玛丽之间会说些什么,岛野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忍不住就觉得好笑。
“日本人果然不怕死啊。”
仿佛都能看得见玛丽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的模样。
“竟然会朝着持枪的对手扑过去……”
“所谓武士道,就是寻觅死亡之道。”
阿兰就肯定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进行解释吧。“对日本人来说,生存的终极目标就是死亡啊。”
这样的话——
真是天大的误会。
岛野的目标其实是,在那个场合下不让任何人死掉。约翰用粗壮的胳膊勒着玛丽的脖子。若是因为什么情况勃然大怒,他极有可能会把这个甩掉自己的人的脖子扭断。
——只要不死人,阿兰就能够收拾之后的事态。
做出这样的考量之后,岛野首先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无论如何要从约翰手中救出玛丽。
为此,他借用了结城中校的气势。
畏怯的约翰一定会把枪口指向岛野。为了确保瞄准,只能用双手握枪。要保护自己,约翰就只能放开玛丽。瞬息之间他已经考虑到了这么多的事情。此外——
说到底,他压根儿就没有被击中的风险。
“好像出了故障,扳机卡住了……”
把藏在书里的手枪交给岛野的时候,玛丽是这么说的。
岛野接过手枪,拆开来,修理。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是双手记得(这就是所谓的把对完成任务至关重要的信息和技能储存在无意识层面)。
在D机关,他们接受了在黑暗中仅靠手指的感觉拆卸枪支然后再重新组装的训练,练习对象不只是日军武器,还包括了其他国家的军队中使用的所有枪支。又或者,必须学会仅仅通过枪声就确定枪支的种类,并且立刻就能判断出这支发射的枪可能装有多少子弹、是否能够连射以及其他的优缺点。
一九一四年制造。法国的老式手枪,就算把手放在背后都能装得起来。
修理过程中,岛野忽然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虽然经过了巧妙的伪装,可是枪的故障属于人为原因。是故意弄成无法使用的状态的。那么——
“(这把枪)约翰费了很大劲才搞到的。”
玛丽是这样说的。
也就是说,约翰故意把弄出了故障的手枪提供给抵抗组织。为什么?
为了寻找理由,岛野故意把修好的枪递给了约翰。
有一种现象很不可思议,那就是手里有枪的人一定会想要用枪。反过来说,也就是其行动模式会变得单调。对岛野而言,递枪的举动限制了约翰的行动可能性。
除此之外,第一发他装进了空弹。
也就是说,在把修好了可以用——至少是让别人这么以为了——的手枪递过去的时候,约翰接下去的行动就基本可以预测了。
然后只要等着约翰自己现出原形就好。
怎么处置暴露出叛徒身份的约翰,这应该是身为抵抗运动领导人的阿兰的拿手戏吧。可是——
“目前,法国国内的抵抗运动只是以学生为中心的偶发行动。没有发现实际上有哪家机构或组织向他们提供武器。”
岛野低声继续进行着“告解”。
九十比八比二。
正如岛野算出的比例所显示的那样,目前阶段在德军占领下的抵抗运动者是压倒性的少数派。在这种状况下,很难维持有组织的行动。只要组织活动停滞不前,再出现像约翰那样的背叛者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就算万一,假设今后法国国内的抵抗运动会蓬勃开展,那也只会出现在一种情况下,即出现了某个可以统率他们的具有绝对权威以及象征意义的存在。国内的维希政府现在完全是德意志的傀儡。在这种时候,想不出还留有什么人物足以统率抵抗运动。
“以可能性而论的话,比如说,对了——”
岛野瞬间停住了话头,他眯起眼睛,秘密据点里凌乱地映入眼帘的东西在脑海中准确地浮现出来。
架子上一台收音机,一套修理工具。靠在墙边立放的两根钓竿。桌上好几只花纹艳丽的火柴盒,英文报纸,皱巴巴的一束包装纸——
花花绿绿的火柴盒是用于制作三色旗的吧。
故意弄皱的包装纸应该是用于通信不会错的。把物品用陈旧的纸张包起来运送的话,就算包在里面的东西被检查,包装纸本身一般不会被查。那些包装纸上,应该会有用隐形墨水写下的受热可见的信息,或者是印上了使用简单随机数表生成的初级密码。邮戳显示那是从海外送来的物品。英语报纸。收音机的调频与BBC的周波数吻合。此外还有——
给予一锤定音的是那两根钓竿<a id="zhu2" href="#zs2"><sup>[2]</sup></a>。
夏尔·戴高乐,那是在法国政府轻易投降了德国的时候,逃亡到英国去的将军的名字。
野心家。
桀骜不驯。
刚愎自用。
不把人当人看的法西斯。
战前无论在国内国外都是受到极端恶劣评价的家伙,然而,在祖国战败被敌人占领的危急时刻,或许正是他这样具有恶德的大人物才是国家所需要的。
对于岛野所做的抵抗运动分析,结城中校宛如一名真正的听取罪人告解的虔敬修士,以一种不感兴趣的态度聆听着。
“接下去呢,要怎么做?需要再持续一段时间吗?”
岛野完成了一通“告解”,语调悠然地询问。结城中校依然侧着脸,嘴型几乎不动,以低沉冷淡的声音说道:
“暂时回国吧。下一班白山丸是最后的回国船了。”
最后的回国船?
岛野皱起眉。
这其中的意味十分明白。
日本很快就将与法国进入战争状态。
德军在欧洲持续着闪电进击,日本政府对他们的成果心醉神迷,打算与德国结成军事同盟。“可不能赶不上巴士啊!”日本的军人当中,公然地悄声说着这种话。以前就已经听说过这些信息,可是——
怎么可能?
岛野哑然地摇头。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点正是此次任务中最大的误算。
诚然,在德军的闪电战面前,人称欧洲最强陆军国家的法国旋踵之间就投降了。然而,那主要是因为法军这边犯了错误,他们无视武器与战略的近代化,仅仅预想了堑壕战。反之,在这以后纳粹德国需要与英国争夺制海权和制空权,这些方面看不出他们能够占据确定的优势。
明明前些天才递交上去这样的报告。可是,为什么……
眯起眼睛的岛野,终于明白了结城中校为何要特意亲自现身。
报告被无视了。
或者在陆军内部被束之高阁?
与岛野上交的情报中理所当然的结论正相反,日本政府决定与德意志结成军事同盟。对于这一事实,结城中校是怎么想的?就算他没有戴着拉得很低遮住了面孔的风帽,岛野也是完全想象不出来的。
明白的事情倒是也有一件。
那就是,“日本留学生 岛野亮佑”的假面已经不能用了。
在最后一班回国船出发以后,还有留学生滞留也是很不自然的。作为稀有的存在,其一举手一投足都会成为被关注的对象,这么一来,间谍任务什么的就不可能再执行了。
任务结束。
结城中校的出现,是为了向岛野告知这件事情。
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了阿兰总是温和微笑的茶褐色眼眸,同时还意识到了自己略感遗憾的心情。在记忆丢失的那段时间,岛野作为他们的伙伴一起行动。对方正式邀请他,“成为我们的同志吧”,这让他陷入困惑。此刻想到了这件事,心中一阵愉悦……
低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留下来也行哦。
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可能是自己把想法写在了脸上。只是忘记了,结城中校只要凭着对方目光的一点细微闪动就能准确判读出对方的想法。
对啊,也许说不定,阿兰他们会在历史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呢。改变历史的,往往都是他们这样的门外汉的行动。
信赖。友情。伙伴。祖国解放。
随便哪个都是会激起美好反响的漂亮的宣传标语。就为了这么一个词,会有许许多多的人们心甘情愿奉献出生命吧。现在是,从前是,今后也还是。然而——
D机关的成员,是由结城中校挑选出来、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精英——专业的间谍。任何语言都不能打动他们。更别说要为那种东西去献出生命。简直荒谬。
活下去。
活着回来报告。
这才是D机关成员被赋予的使命。
在已经恢复了记忆的当下,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和门外汉们一起玩间谍游戏了。
“我回去啦。”岛野耸耸肩,说道,“不过,下次给个稍微有点儿难度的任务吧,拜托了。”
<a id="zs1" href="#zhu1">[1]</a> Le français,意为“法语”。
<a id="zs2" href="#zhu2">[2]</a> 法语中“鱼竿”的发音近似于“高乐”,“两根鱼竿”的发音近于“戴·高乐”。由于是在地下秘密进行的法国抵抗运动的领导人,在公开场合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民众就以两根鱼竿来暗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