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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帕克上尉让步了。虽然还是带着怀疑的神情,但手已经离开了电话机。
“我下面要说一个假设。”康贝尔说,“帕克上尉,我希望就这个假设听听你的想法。假如我说错了,我会立刻离开这里。”
帕克上尉转过头,略微瞥了眼写字台上的东西。然后仰视天花板,死心般地合了下眼。但立刻又睁开来,挑衅般地说:“好啊。就说说你那个什么假设吧。”
康贝尔叙述关于布兰德死亡情况的假设时,帕克上尉一直站在原地,专心地倾听着。
伪装现场。
当康贝尔说到这个词的瞬间,他只是不愉快地蹙起了眉。
一番话讲完,康贝尔的目光再次直视着帕克上尉。
“帕克上尉,想来你并没有故意嫁祸给茱莉亚的意思吧。可是,就结果而言,茱莉亚完全把昨晚布兰德先生的死亡归咎于自己了。是因为自己把从暗处伸出来的那只手甩开,导致布兰德失去平衡,从二楼上掉下去摔死了——她就是这样信以为真的。照这样下去,茱莉亚会以杀人或者过失致死的罪名被送进监狱。一年到三年。在那个条件恶劣的樟宜监狱里。”
康贝尔因着绝望的心情苦起了脸。“拜托你了,帕克上尉,无论如何请救救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说出真相,茱莉亚就能得救!”
说着,康贝尔凝神观察对方的样子。
帕克上尉憔悴而凹陷下去的眼窝深处,青灰色的眸子中瞬间闪过一丝犹豫的动摇。他的目光落在写字台上,然后再次转向康贝尔。那张脸上,迷惘的神色消失了。
“作为英国军人,我有我的职责。”帕克上尉说道,斩钉截铁。
——沉溺于乐园的傻子。这就是生活在新加坡的英国人的真面目。
帕克上尉的嘴角歪斜着说道,随即低声地,如同耳语般继续说下去——
“和日本之间不可能发生战争。”以新加坡的施政者为首,军方那班高官平日里都如此断言,肆无忌惮。
对于他们而言,正在欧洲进行的那场战争,说到底不过是对岸的大火。可是,他们的战争观已经完全落后于时代了。在预先确定的海域组成舰队,战舰与战舰激烈作战,然后根据使用的火药量和炮弹数决定胜负——战争早已不是那样的时代。在局部地区,由飞机和坦克发起闪电战。然后就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每一位国民都被发动起来直至最后一人的国家总体战。这就是如今,就在此刻这个瞬间,发生在欧洲的“新战争”。
有情报显示,被称为D机关的日本间谍组织已经潜入了新加坡,开展起活动。若是他们已经看穿我们这一边并没有做好应对坦克战的准备(只要是优秀的间谍,肯定是会发现的),就必然会找出办法,不从海上,而从我们背后的马来半岛打过来吧。时间的话,恐怕就是在十月到明年三月之间,起雾的季节。来不及了。我们英国驻扎新加坡的军队,在谍报战这方面,已经完全被日本甩在后面。我必须汇总好紧急报告送往伦敦。为了新加坡的防卫,最必要的不是什么大型战舰,而是最新锐的战斗机配备。把这军事危机传达给国内,是我身为军人的使命。事态刻不容缓。在完成报告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从写字台前离开——
帕克上尉神情淡然地说完,视线就转落到地板上,嘴唇紧紧地抿起。
康贝尔难以置信地开口了:“请等一下。你说军人的使命?那到底什么意思?帕克上尉,你该不会是说,你必须完成作为军人的使命——所以,无法说出真相。你是这个意思吗?”
帕克上尉没有直接回答质问,而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康贝尔。隔了几秒,开口道:“我从昨天傍晚开始,没有出过房间一步。没有见过任何人,当然,也没见过死去的布兰德先生。”
他仿佛变了个人,以毫无生气的语声说道:“你的假设只不过是单纯的猜测。一定要说的话,其实是你希望现实是这样的。我理解你想要拯救恋人的心情。但是,连确实的证据都没有就要把罪名扣在我头上,实在是找错人了。话就说到这里。现在,请你遵守承诺,立刻离开我的房间。”
他抬起手,笔直地指向房门。
康贝尔颓然地垂首,摇头。
——最后的机会给丢掉了。
他的视线依然朝下,喃喃着问道:“……帕克上尉,你刚才说‘从昨天傍晚开始,没有出过房间一步’。没有错吧?”
“是啊,正是如此。所以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请遵守承诺,立刻离开房间。”
康贝尔抬起头,没有走出去,反而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用手帕包着的钢笔问:“你认识这支钢笔吗?”
帕克上尉困惑地看着对方递来的物品,眯起眼睛。“看着好像是我的钢笔。之前在房间里没找到,还觉得奇怪来着。你是在哪里找……”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难道?”
“掉在椰树园里了。”康贝尔点头,“你也知道,椰树园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南洋植物。这支钢笔就夹在角落里扇芭蕉宽大的叶片之间了。顺便说一句,昨天晚上布兰德的尸体最早被发现的地方就在那个旁边。”
康贝尔坐在走廊的藤椅上推演核对了自己想到的假设以后,立刻去对椰树园进行了彻底检查。假设是以昨晚帕克上尉出现在事件现场为前提的。那究竟是不是事实?如果是事实,也必须要有证据证明它。
康贝尔在热带强烈的日晒下,汗流浃背地,在周围人群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趴在椰树园里四处翻找。真的就是每一寸地方都找过,可是说真的,到底要找什么他并不清楚,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真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拼命寻找了一大圈之后,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在康贝尔的视野一角里,跳出了某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扇芭蕉——别名“旅人之心”——巨大的南洋植物的叶片之间,明显不是水滴反射出的阳光。康贝尔干巴巴地咽下嘴里残留的最后一口唾液,拨开扇芭蕉的叶子,从缝隙间窥望进去。然后找到了——亲手取回乐园的小小的钥匙。
“总之,谢谢你帮我找回来。”帕克上尉伸出手,康贝尔缩回胳膊,把钢笔拿远。
“归还之前,我有事想请教。”康贝尔说,“应该从昨天傍晚开始就没有离开这房间一步,那么你的钢笔,为什么会掉在椰树园里?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帕克上尉暂时放下手,耸肩答道:“未必就是昨晚啊,我去过椰树园不知道多少次,可能是更早以前掉的吧。”
“那不可能。”康贝尔摇头,“莱佛士酒店的椰树园,每天日落以后都会有马来员工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扫。正因为这样,每天早晨椰树园总是纤尘不染。我向他们确认过了。昨天日落的时候,椰树园里没有这样东西。他们每天都很圆满地完成工作,绝不会看漏的。当然,他们说了,扇芭蕉的叶子之间也全都确认过的。”
帕克上尉紧紧地锁起了眉,但很快又开口:“这样啊,那肯定就是别的什么人捡了我的笔,走廊上,或者那个附近。然后这个人昨晚去椰树园的时候,不留神掉了我的钢笔……”
“那也是不可能的。”康贝尔再次摇头,“不会是其他人掉落的。因为这支钢笔上,你知道吗帕克上尉,就只有你一个人的指纹。”
“指纹?你已经检查过指纹了?那么,难道……”
帕克上尉的眼睛瞪大了,视线转向康贝尔身后的房门。
“刚才,你丢掉了承认自己罪行的最后的机会。”康贝尔厉声说道,“你坚持说自己从昨天傍晚开始就没有踏出房门一步,这反而证明了你是在撒谎。没错,从刚才开始,调查过钢笔指纹的警官们就在走廊上待命。他们从一开始就听着你说话了。想必他们会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撒那样的谎吧。”
说完,康贝尔从房门前退开,以此为信号,之前在走廊上待命的几位制服警官拥进了房间。
在康贝尔的冷眼注视下,两名警官从两边架起茫然的帕克上尉的胳膊,推着他走出了房间。
7
一小时后——
面对南桥路的英国海峡殖民地新加坡中央警察局里,康贝尔坐在接待处的长椅上,急切地等待着恋人被释放。
康贝尔白天找遍了椰树园的每一个角落,在扇芭蕉的叶子中间发现了新加坡警方疏忽掉的证据——一支钢笔。他立刻保护起现场,然后报警,请他们仔细地调查那支捡回的钢笔。
钢笔上检查出了帕克上尉的指纹,并且只有他的。这一刻,康贝尔确信了,自己的假设是正确的。
但是,要想让警方行动,还剩下一个很大的问题。
帕克上尉把钢笔掉落在现场的时间。
在布兰德的死亡推定时间,帕克上尉要正好在场。
为了得到警方的认可,就必须让帕克上尉自己做出证言。
康贝尔揪住负责案件的刑警,让他听完自己的假设。同时,还提出了一个建议。
接下去我要去和帕克上尉谈话,希望能带几位制服警官一道前往,在门外偷听我们的交谈。然后,如果帕克上尉说他“昨晚一次都没接近过现场”,那么既然有附了指纹的钢笔,就表明他在撒谎。至于为什么要撒谎,希望你们能进行详细调查。
去酒店房间拜访帕克上尉的康贝尔,必须要引导帕克上尉亲口说出“昨晚一次也没有接近过现场”这样的台词,也就是要让他否认一下他曾经出现在现场的事实。
去酒店房间的时候,在房门前停下脚步,想着“茱莉亚的命运就看这一次了”而紧张到脚都发抖,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康贝尔回过头,静静地吐出口气。
那件事总算也是做到了。
被与康贝尔的对峙逼得喘不过气的帕克上尉脱口而出“从昨天傍晚开始,没有出过这房间一步”,结果反而证明了他在撒谎。
刚才到接待处来出面接待的警官悄悄告诉了康贝尔里面审讯的情形。
帕克上尉一开始否认事实。坚持说昨晚没有离开过房间,一直在整理给国内的报告。但是,警方以证物钢笔作为突破口,追问他撒谎的理由,神情憔悴不已的帕克上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仿佛忽然绷断了弦,全部都说出来了。
昨晚,帕克上尉整理着报告,然后中途为了歇口气,出门去椰树园走走。当时,有人在二楼回廊上叫住他。准确的时间他不记得了。椰树园的灯已经熄灭,周围一片漆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是布兰德。布兰德一走到中庭,就开始对白天廊吧里的事情老调重弹,反复嘲笑说帕克上尉的想法简直蠢透了,甚至还丢出了“需要钱的话我给你,赶快滚出新加坡吧”这样如同收买一般的话。本来就因为整理报告疲惫不堪,帕克上尉不由得怒火冲天,立即还以激烈言辞。于是,布兰德突然上来揪住他。两人扭打起来,布兰德轻易就被推倒在地。他摔倒在枝繁叶茂的热带植物深处,巨大的扇芭蕉根部,不知怎么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帕克上尉觉得很奇怪,向着暗处仔细看去,发现他的脖子弯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帕克上尉慌乱地跪倒在布兰德身边,抓起他的胳膊摸上手腕,没有摸到脉搏。布兰德死了。心神不安的帕克上尉把布兰德丢在原地,急急惶惶地跑回自己房间——
“天亮以后,布兰德先生的尸体被发现的话,自己就会被捕,那是没办法的。可是在那之前,我想无论如何要把发给国内的报告整理完成。”
据说帕克上尉说到这里,一脸万念俱灰的表情摇着头。
听了负责刑警的话,康贝尔的内心愕然不已。
事件的情形差不多就和他心中描绘的假设一样。若说有哪里不对,就是争执的起因并不是茱莉亚。再有就是,帕克上尉并没有为了使布兰德的死看上去像意外而对现场加以伪造吧。
“天亮以后,我听说茱莉亚·奥尔森小姐由于涉嫌杀害去自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是,想到这样一来就有时间完成报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是事实。我原本是打算一完成报告就来自首说出实情的,绝没有打算嫁祸给她。”
帕克上尉好像是这么说的来着,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很难说了。
就这样,茱莉亚的嫌疑洗脱了。
原来茱莉亚只是为了自己根本就没有犯下的杀人罪苦恼,还去了警局自首。
剩下的就是办理撤销拘留手续,然后无罪释放。只要等待放人就可以了。
办理手续意外地花时间。
康贝尔焦急地等待着里面那道门打开,露出恋人的脸。每一秒的流逝都缓慢得令人心焦。但同时,只要一想到是自己亲手取回了乐园,胸膛里就是满满的自豪——
“咦,叔叔,你笑什么啊?”
意识之外,有个声音在跟他说话,康贝尔猛地回过神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站在身边,满脸好奇地盯着自己。
康贝尔不由得面红耳赤。看来是自己不知不觉间默默地笑起来了。
“因为有点高兴的事情啦,所以才笑的哦。”
“唔嗯。”那孩子应着,突然朝康贝尔伸出了左手,“叔叔,摸摸我的脉搏。”
大概是从哪里听到过,所以说了这种话。
哎呀呀,康贝尔苦笑着握住他的胳膊,下一个瞬间,大吃一惊。
无论怎么摸,都感觉不到那孩子的脉搏。
可是,怎么可能有这种——
小孩甩开康贝尔的胳膊,咯咯咯地笑着逃远了。逃跑的途中,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小小的,圆圆的,球状物。掉落的瞬间,在门厅地板上高高地弹起,骨碌骨碌滚动着。小孩急急忙忙捡起掉落的东西,向门厅的另外一边跑去,那边的妈妈看来也是在等着办什么手续吧,满脸的厌烦表情。小孩拖着妈妈的胳膊,唤起她的注意,得意扬扬地说着什么。他的手指向康贝尔,手里仍然握着小小的圆球。
妈妈抬起眼,脸上浮起抱歉的神情,耸了耸肩。
康贝尔举起一只手,示意对方不必介意。
看来是彻彻底底上了个大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