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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遇见的越南人,个个都很友善,常有陌生的越南人笑咪咪地朝高林打招呼。另一方面,长期殖民此处、统治当地的法国人,也许是还没能从祖国已向纳粹德国投降的冲击中清醒过来,一直弥漫着一股消极的气氛。法属印度支那当局以近乎卑躬屈膝的态度接待日本视察团,一点都感觉不到敌对的气氛。
不管怎么细看,都找不到一丁点危险。反而是“要时常提高警觉,不能大意”这句话听起来比较强人所难。
高林在抵达河内后,刚开始也是怀着戒心,避免晚上外出;但不久后,他便在日本军人的带领下,出入于河内最热闹的钦天街,以及位于市郊、宛如朝着湖心而建的舞厅。
起初他没什么兴致,是硬被人拉去河内的舞厅,但那舞厅的奢华气氛命高林心醉神迷。越南的女舞者个个美若天仙,那些白天死气沉沉的法国军官,夜里来到这里后,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在这里,高林用他记忆模糊的法语和生硬的越南话,便勉强能与人对话。他连夜光顾舞厅,认识了几名越南人和法国人,从他们那里得知各种从未听过的酒名——那些酒名古怪的鸡尾酒,令他酩酊大醉。
真是天差地别,这句话浮现他脑中。
在日本本土,奢侈是必须引以为戒的坏事,甚至还禁止女人烫发。这些事在这里看来,宛如一个笑话。
当时,他就在从舞厅返回的路上。
一如平时,独自漫步在红河河岸路的高林,脑后突然挨了一棍。
不,他只是事后认为是被棍棒之类的东西击中,但事实为何,他并不清楚。当时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当时的感觉,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因冲击而导致整个脑袋麻痹。他眼前一黑,双膝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
他只记得这些。别说抵抗了,甚至连回头看清楚对方都办不到。
看来,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感觉到有人伸手朝他上衣口袋摸索,这才清醒过来。
右脸颊感受着坚硬石板地的温度……看来,他是伏卧在地上。
高林努力想忆起自己目前的状况。
对了,我漫步在红河河岸路时,被人袭击……道路有一侧是一整排像仓库般的建筑……新月高挂夜空……前后都没有行人……
他想起身,但身体不听使唤。别说出声叫了,就连要睁眼都有困难。头痛欲裂。
这段时间,有人毫不客气地将手伸进他上衣口袋里,拿出里头的东西。脸旁传来零钱散落一地的声响。
——是抢匪吗?
高林以迷糊不清的脑袋如此思索。
——早知道会这样,真应该找人和我一起回去。
他如此反省,但为时已晚。人总是在事发后才后悔。
高林闭着眼睛苦笑,身体依旧无法动弹。既然这样,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蓦地,在口袋里摸索的那只手就此停住。
对方从他口袋里抽出手,紧接着下个瞬间,快步奔跑的脚步声就此远去。
他被粗鲁拉起,甩了几下耳光。
脸颊的刺痛令他意识清晰。
他微微睁眼。
眼前出现一名年轻男子的脸庞。此人双目细长,鼻梁高挺,有着当地少见的白净肤色。男子窥望着他,眉宇间泛着担心之色。
“喂,你不要紧吧?”对方以日语问道。
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旋即消失,一股安定感向全身扩散开来。
高林朝这位在遥远异邦解救自己的年轻男子微微颔首,接着马上又不省人事……
3
“您回来啦。”
一打开门,旋即有人以生硬的日语迎接。
紧跟在声音之后,出现一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
她眼若点漆,令人印象深刻,乌黑油亮的长发,垂落双肩。尽管天色已晚,但她还是整齐地穿着白色的丝质长裤和鲜花图案的丝绸衫——因为她一直在等候高林。她立领上的粉颈微倾,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女子名叫燕,在越南话中是“燕子”的意思。
“我回来了,燕。”
高林张开双臂,将她纤细的身躯抱入怀中。
高林是在舞厅认识燕的。一开始见到她时,燕穿着一件高叉直开到腰际的蓝色丝绸衫,在舞池中如同飞燕般,展现着轻灵的舞姿。高林一眼便为她着迷。他每天都来找燕,极力追求。照理说,竞争者应该不少。当燕答应和他同居时,高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般幸运。
之所以在黎利街租下这间漂亮的洋房,也是为了能和燕一起生活。高林那为爱痴迷的模样,引来周遭人的讪笑。不过,许多到外地生活的日本军人,都是将妻小留在日本,自己在外地另组家庭,过着双重生活,处之泰然。高林是货真价实的单身汉,他们根本没资格批评他。不过,好不容易才和燕一起生活,但最近高林却将她留在家中,又开始频频光顾舞厅——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后脑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高林身子一震——因为怀里的燕伸长手臂,轻抚他的头。
“怎么了?会痛吗?”
燕从他怀中移开,一脸担忧地望着高林。
“我没事,只是撞到头而已。燕……”
高林紧搂燕的香肩,双手上下游移,但刚才和他道别的那名神秘男子,始终盘踞脑海,挥之不去。
永濑则之。从暴徒手中拯救高林的那名年轻男子,如此介绍自己。
在河内市中心,有家名叫洲际酒店的酒吧。
高林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红河河岸路走到洲际酒店的,只断断续续记得自己好像是扶着某人的肩膀行走,后来坐上车。
高林在酒吧的高脚椅上坐下后,听对方的话,将递在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差点呛着。杯里装着满满的烈酒。
“两眼终于可以聚焦了吧?”
高林抬起他那眉头紧皱的脸,眼前是那名年轻男子带着浅笑的脸庞。此人五官端正,肤色白净,给人的印象就像能剧面具般。
“这时候来一杯烈酒最有效了。”年轻男子嘴角轻扬,如此夸口,接着对高林问道,“有没有被抢走什么东西?”
高林这才回过神,急忙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似乎少了一些零钱,不过,他原本就不太记得正确的金额数目——反正也算不上什么大钱。长裤口袋里的钥匙串还在。后来他想了又想,只知道少了一条手帕。
高林松了口气,抬起脸来。
“所幸没被抢走什么东西。多亏你及时赶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年轻男子眯起眼睛,把脸凑近,在高林耳边低语道:
“……关于密码电报,你的确照上级的命令,在打完电报后当场撕毁了吧?”
高林弹开似的身子往后一缩,朝对方不住打量。
关于密码电报的处理方式,上级下了几项严格的命令。
土屋少将所写的日语通讯文绝不能带离总部半步,转成密码的工作,全都是在总部的办公室内进行。密码表和乱数表全部由总部严密管理,使用时得一一征求土屋少将的许可。经过乱数处理的密码电报文,会使用印度支那位于河内邮务电信局的设备,打电报给东京,而打完后的密码电报文,上级要求得当场撕毁。相反,东京参谋总部传来的密码电报,在河内总部解读完后,也必须立即撕毁。
高林刚抵达河内时,移送密码电报文之际,一定会有陆军人员陪同。但最近可能是判断没有危险,总是由高林带着密码电报独自行动。不过……
为什么这人知道军方的内情?
高林眯眼细看对方那端正的五官,隔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绍。”
永濑则之。男子报上自己的姓名后,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我们彼此要是没有名字,会有诸多不便,所以就这么凑合着用吧。”
永濑不让高林有机会询问这句话的含意,立刻以只有后者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你不用担心,我是军方的人。”
“你是……军方的人?”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位陆军少尉。啊,不好意思,请稍等我一下。”
永濑说完后,以流畅的动作从高脚椅上滑下,拦住一名正好从背后走过、有点年纪的法国军官,悄声与他交谈。看来,他一面与高林谈话,一面借由面前的镜子观察背后的人来人往。
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但至少永濑的法语说得很流畅,与高林生硬的法语相去甚远。经这么一提才想到,刚才在饭店大门,永濑和人以流畅的越南话交谈,走进大厅后,还隐约听见他和别人以中文讨论事情。高林现在仍无法和当地人好好对谈,在他眼中,只觉得永濑是位令人瞠目的语学天才。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是陆军少尉?
这位笑容满面地与法国军官交谈的年轻男子,别说是陆军少尉了,看起来甚至不像是日本陆军的相关人员。
首先,日本陆军在入伍时,全部都理小平头;外出之际,应该也都规定得穿军装。永濑却留着梳理整齐的长发。质地轻柔的全套奶油色西装、露在衣领外的时髦领巾、露出的白衬衫,一看就知道都是高级货。他脚下的皮鞋也擦得光可鉴人。这身无可挑剔的装扮,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经商有成的青年企业家,或是某位名门望族的少爷,还比较贴切。高林过去接触过不少军人,但他从永濑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特有的“军人味”。
结束与法国军官的对谈返回后,永濑劈头就向高林问道:
“你今晚遭人袭击的原因,心里可有数?”
“遭人袭击的原因?”
突然被这么问,高林想起那件事,挨了一棍的后脑再度疼了起来。
“我心里完全没数……应该是拿棍棒抢钱的抢匪吧。之前听说河内治安良好,没想到这么危险……”
高林皱眉说到一半,猛然惊觉。
“难道是……”
“你刚才说‘没被抢走什么东西’。”永濑说道,“袭击你的家伙一度从你口袋里取出钱包,将里头的零钱洒落一地。如果是抢钱的抢匪,应该会直接把钱包拿走。袭击者摆明是为了抢夺其他东西而袭击你。也就是说……”
“等一等!”高林急忙挥手,打断他的话,低声问道,“在这之前可以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吗?你今晚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听你的口吻,你好像不是碰巧路过吧?话说回来,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军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永濑眯起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些和提问无关的事。
“说得也是。还有上次那件事。或许该透露些事让你知道……”
接着永濑转身面向高林,说出令人惊讶的事。
正如高永所推测,永濑今晚并非碰巧路过该处。
永濑今晚在跟踪某个男人。对方数日来一直跟在高林身后,他见高林今晚正好路过那处行人稀少的场所,觉得机不可失,便下手袭击。
“我跟踪的男人叫……算了,你听了也没用。因为那一定是假名,你就算听了也不知道是谁。而且,他应该已经逃出这个国家了。”
“……真教人不敢相信。”高林摇着头如此低语,“这么说来,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那个男人,已经跟踪我好几天了?我却浑然未觉?而你则是在监视他?”
“没错。我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拿棍棒袭击你。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与他保持距离,一路尾随,结果却弄巧成拙。所以我才急忙赶向前去……晚了一步,请勿见怪。”
永濑表情不变,以流畅的口吻回答。
“可是……可恶,真搞不懂。那家伙为什么要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