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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他脑中浮现真木的死相。那并非实物,是约翰拍摄的照片——是张宛如沉睡般的安详面孔,还有沾血的衬衫衣领。
他突然觉得脑袋猛然一晃。
他伸手按下对讲机按钮,约翰马上回应。沃尔夫上校焦躁地问道:
“真木坐的是哪一列火车?”
“哪一列?您在问哪件事?”
约翰深感纳闷,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沃尔夫迅速说明了情况。
当他听完约翰的回答时,咒骂的话语忍不住脱口而出。
“妈的,混账东西!我要出去,你跟我来。”
“出去?去哪里?”
“去医院。”
他只说了这么一声,便挂断对讲机。
7
“要我再一次说明死因?我听说是紧急情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手术中突然被传唤的医生,忿忿不平地低语着,微微摇头。他年约五十岁,瘦削的身躯穿着白衣,脸上浮现疲惫之色。
“你们不要太过分好不好?都是因为你们把犹太籍的医生赶走,害得我们现在人手严重不足。而且,你们还为了一个死了一个多星期的患者,将正在动手术的我找来……”
“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沃尔夫上校低声如此说道,医生全身一震。
他低头朝护士递上的病历表看了一眼,开口道:
“哦,这位患者啊……我记得。好像是被车祸断折的铁架贯穿侧腹吧?如果是这位患者,在送来医院时,应该就已经确认死亡了。死因是‘外伤性休克及大量出血’……有什么问题吗?”
“我听说是当场死亡。”
“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研判为当场死亡,应该不会有错吧?”
“应该不会有错?”
沃尔夫上校眯起他那只独眼。
“这么说来,他也有可能不是当场死亡……也就是说,车祸发生后,他可能还暂时保有意识喽?”
“因为每个人对外伤性休克的反应都不一样,这也得看具体情况而定。不过……倒也不能说没有……”医生话说到一半,发现沃尔夫上校脸上浮现骇人的神色,急忙接着道,“不过,就医学上来说,结果是一样的。我诊断为‘当场死亡’,并没有错。”
医生这句话,并未传进沃尔夫上校耳中。
真木意外卷入火车事故中,被折断的铁架贯穿身体。
真木当时应该已发现自己不可能活命,生命从他的伤口一点一滴地流逝……
这样的状况下,真木脑中会想些什么?不会有别的,真木受过那个男人的训练,是个和他有同样思考模式的间谍。他应该早已判断出自己的死会带来什么后果。
对间谍而言,意外死亡意谓着任务失败。后续的谍报活动将无以为续,而且不仅如此。在当局的调查下,之前他极力隐藏的事物——从口袋里的暗号表,到藏在家中双层抽屉里的机密文件,全都会被摊在阳光下。他的谍报活动成果将全部化为乌有,还会带给敌人更多重要的情报。
他们与执行任务死亡而赢得荣誉的军人不同,对间谍来说,无论何种死法,都被视为任务失败。可是……
那张照片。
真木的遗容无比安详。
为什么?
真木确信,他的死不会给敌人带来任何收获。
此次的火车事故,是从柏林开往科隆的火车与返回柏林的火车迎面对撞。
真木就坐在返回柏林的火车上。
“接手”的工作已办妥,真木刚将他在德国收集到的情报全都交到某人手中。
不管对真木的住家展开如何仔细的搜索,也始终查无所获,就是这个缘故。真木为了此次的“接手”,整理好了一切情报,并将过去的情报全部销毁。活动的成果全转交给了对方,就算查探他身边的一切,都查不出任何情报。
真木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中,检视自己的行动,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才能以如此安详的表情走向黄泉。然而……
真木还是有问题没解决,那就是他在德国栽培的内应。一旦知道真木的死讯,他的内应当中一定有人会自乱阵脚,就算有人出面自首也不足为奇。但为什么至今仍没有任何动静?
沃尔夫上校朝向某个看不见的东西,眯起他仅剩的独眼。
蓦地,他因想起某件事而抬起头。
——还没人到医院去。
当时约翰曾如此说。难道……
他让那名医生退下,唤来火车事故发生当天轮值的护士。他把脸凑向病历表,急切地问道:
“当天收容这名患者的是哪间病房?”
“……是二〇二号房。”
年轻护士怯生生地应道。
“当天二〇二号房就只有他的遗体吗?”
“那天医院里满是病患……但还是不可能将伤患和死者放在同一间病房,所以应该是和一位因车祸亡故的老先生放在同一间病房里……”
沃尔夫上校以可怕的眼神望着约翰,接着问:
“有人来领取那名老先生的遗体吗?”
“他好像没有亲人,遗体现在还寄放在医院里……”
话说到一半,护士露出猛然想起某事的神情。
“对了,某天有一名绅士前来确认那名老先生的身份。虽然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但可能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打扮得相当讲究,是位非常客气的绅士,深戴着一顶软呢帽,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护士露出沉思的表情,两颊略微泛红,接着说道,“对了,就算在室内,他仍戴着白色的皮手套,一只脚有点跛,还拄着拐杖。”
——竟然有这种事……
沃尔夫上校瞪大他那只独眼。
难道那名男子就是和真木交接的对象?
护士说的话,断断续续传进错愕的沃尔夫上校耳中。
“当时我带领他走进病房……就在那时,医生把我叫去……是的,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我猜那位先生当时是独自在病房里。之后我与他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所以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只对我说一句‘抱歉,那不是我朋友’……”
那张照片。
完全不同的另一张照片,浮现在沃尔夫上校脑海中。
死亡的真木身上穿的衬衫右领上沾有血渍,而且像是被利刃划破一般。
如果衣领上的血渍,是真木死前留下的最后讯息呢?
真木并未将他在德国的内应名单留在家中。不过,除了他的住家外,似乎也没其他藏匿之处了……
名单对间谍首脑而言非常重要,真木应该总是随身携带才对——也就是说,他将拍下名单照片的微缩胶卷缝在衬衫衣领的两片布料中间?
那名男子带走了胶卷,在德国情报局着手调查前。
——如果是那个男人,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沃尔夫很不是滋味地承认了这项假设。
“交接”后,那名男子得知真木搭乘的火车出事的消息。虽然封锁了报道,但事故发生后,涌来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很难完全封锁消息。那名男子火速搭车赶往柏林。为了确认事故带来的影响,他造访收容死者和伤患的医院。当时真木应该已经死亡,但那名男子正确解读了真木死前留下讯息。
——衬衫的右边衣领藏有重要情报。
于是男子没放过独处的机会,以利刃划破真木衬衫的衣领,接着取走缝在衣领中的微缩胶卷。之后……
他离开医院,与列在名单上的人接触,并做好处置,不让真木的死在内应之间造成影响,彻底消除了证据……
沃尔夫上校站在原地发愣,但心里相当肯定。
那名男子又像魔术师一样,消除了所有线索。
8
五天后——
在那起火车事故中亡故的人,举办了共同葬礼。
最后还是没人出面领取真木的遗体,他便被葬在柏林郊外的公墓。
沃尔夫上校命部下暗中监视那场葬礼。
理应是设计周详的陷阱,结果白忙一场。因为在设下陷阱前,狐狸早已叼着诱饵逃离。
真木的葬礼,会是逮捕那名男子的最后机会吗?
——他不会出现了。
沃尔夫上校亲自指挥部下监视葬礼时,也清楚地知道这么做只是白费力气。
“已死的间谍,就像穿破的旧鞋,没半点用处。”
对间谍而言,死代表一切都已结束。
在一辆停在远处的车子内,有人正以高性能的小型望远镜监视葬礼的进行。
要葬进公墓里的,都是没有亲人,无人前来收尸的死者。
葬礼的出席者,都是因为工作的缘故,需要在形式上前来的人员。
并列的棺木共有五具。
葬礼的出席者依序围绕棺木抛下花束,由聘雇的圣职人员献上简单的祈祷词。仪式极为简单。
真木的棺木摆在最旁边。
出席者围着真木的棺木,漠不关心地抛下花束。远远可以看见身穿黑衣的神父手抵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对了,有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那名年轻护士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
“他的遗体送来医院时,原本眼睛是睁着的。但后来我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
可以望见神父在胸前微微画了个十字。
沃尔夫把脸从望远镜上移开,朝左右张望。
始终不见那名男子现身。
他再次通过望远镜窥望。
眼前的棺盖,悄静无声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