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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海伦开着本田车去了美国领事馆,她说为的是了解一些信息。卡尔出门散步,往山上的喜来登走去。他把一包衣服交给了酒店洗衣房(他第一次自我介绍为“卡尔·格罗斯,581d号房间”),顺便问了一下酒店的服务员,是否认识一个叫蔡特罗伊斯的人,蔡特罗伊斯先生。是的,家住塔吉特。不,不是酒店客人。也许不是。

但是这个服务员不认识叫蔡特罗伊斯的人,他叫来另一名服务员,但是那人也不认识。第一个服务员又叫来了第三个人,第二个服务员又叫来了第四个人。眼看就要聚集起很多服务员了,卡尔赶紧从海伦给他的一摞小额纸币中抽出几张给了服务员,表示了感谢,走出门来。

他没有听从女友的劝告,沿着通向塔吉特的路往山下走去。他看到很多友好的脸,也看到一些不友好的脸,他读着街道和公司的牌子。有一个律师叫蔡伊森诺伊斯。一块石头上刻着“为纪念查尔斯·波伊莱奥”。他尝试着和一个行人说话,但越接近市中心,和他搭讪的人却越来越多。穿着黄色的运动上衣和百慕大短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古怪的非常有钱的游客。在商贸集市周围狭长的小巷里,他走不出五步,就会有一些男人向他围拢过来,用语言和手势向他表示最为热烈的亲近。乐于助人的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江湖骗子、商贩同他握手表示问候。大部分人的脸部表情清楚地表明他们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但他还是怀疑,其中许多人有可能以前认识他。

为了缩短这一套程序,最后他改变了策略。在一条不那么热闹的街上,他做出一副神思恍惚的表情,冲着街上随便什么人用尽全力表示出久别重逢的喜悦,同时询问跟他们最后一次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或者问蔡特罗伊斯先生今天是否到过这里。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今天他跟他的朋友、他的敌人、他的小叔子、他的债务人约好在这里见面。他的表情就好像五分钟前刚跟那个人见过面。他给人的印象就好像蔡特罗伊斯先生就住在这附近,只是他把街道和门牌号码给忘了。他把蔡特罗伊斯描述成一个普通的阿拉伯人、法国人,或者黑人。但好像没有人听到过叫这个名字的人。他的调查的唯一结果是:后面跟了一大群流落街头的孩子,他们答应只要他能给他们一个铜板或者带他们坐一次碰碰车,他们就随时可以帮他找来一个个子或高或矮,体形或胖或瘦,皮肤或白或黑,长胡子的、有钱的、浑身发臭的或者肌肉发达的蔡特罗伊斯先生。最后他筋疲力尽地在街边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一杯薄荷茶已经喝了一半,他突然看到旁边一栋房子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子:警察总署。

对于警察,他还是怕得要命,但同时他感觉到这栋房子对他的巨大吸引力:还有比这儿更能提供有关失踪者信息的地方吗?

他看到两个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聊着天,离他顶多二十来米的距离。其中一人衣服下显然藏着武器,他一边张开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环视着周围的人群。突然他停了下来,抓住同事的肩膀,用下巴指着小咖啡馆的方向,那里坐着唯一的一位客人……确切地说,是两秒钟前那里还坐着一个穿黄色运动上衣的唯一的一位客人。

卡尔笨拙地转过身,把一张纸币压在玻璃杯下,匆匆离去。在错杂的小巷里,他很容易可以甩掉警察,如果他们的确在跟踪他的话。他没敢转过身去看他们。这短短半天时间,紧张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走上了回喜来登的路,沿港口往回走,接着上了滨海路。

穿着白色服装的美国有钱人站在海边摆着拍照的姿势。穿着金色服饰的服务员倚靠在狭长的游艇旁。海鲜餐厅的大门就像是用塑料搭建的希腊神庙。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浑身麻木。一艘大型游轮的烟囱冒着烟,正驶向大海。看着游轮驶去,他不禁想到自己是否也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他没有过去。如果他有过去的话,想必也是充满了暴力、犯罪和追捕。如果说以前他还曾希望能够继续迄今为止的生活的话,那么现在他更多是对安宁和安全的渴求。移民去法国或者美国,在那里重新开始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慢慢熟悉在一位金发女人陪伴下的生活。难道这不可能吗?

“蔡特罗伊斯!”有人在他身后叫道,“蔡特罗伊斯?你在找谁?蔡特罗伊斯?”

在一个门前堆放着许多废旧汽车车身的车间,门口站着一个身着蓝色工装裤的男人。他带着一种有点儿诡异的神态,招呼卡尔过去。他把卡尔拉进了车间,随即关上了门。昏暗中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不由分说地往卡尔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他一下子弯下腰来,感觉到后面有人卡住了他的脖子。他们没有提任何问题。他们好像以为他应该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如果他们的确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些什么,而不是对一个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开玩笑——像他这一身打扮在一个很看重传统的社会里很容易引起他人的仇视和攻击。他被踹得透不过气来,喘息着问了一句他们是谁,回答他的是更多的拳打脚踢。他的嘴角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他们把他拖到车间的后面,那个健壮的男人一下子把他推到一个工作台旁,上面放着一个木头箱子。箱子的一头打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台看上去超级现代化的闪着银光的机器。他们把他的头撞到机器上。

“怎么样?怎么样?”健壮的人大声叫着。

机器摇晃着,卡尔恍恍惚惚地一头栽倒在地上。他们扑在他的身上,死掐着他的脖子,直到车间门口那里传来了什么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太阳光下一个狭小的身影慢慢变大,越过了地面、工作台、泛着银光的机器,最后投到了三个扭在一起的男人身上。几秒钟时间里鸦雀无声。接着一个压低了的傲慢的女人的声音,带着很重的美国口音问道:“对不起,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游客咨询处在哪里?”

个子矮小的那个人马上跳了起来,张开双臂往门口的方向跑去,为了挡住对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身后发生的事情。另外一个人掐住卡尔的喉咙把他按在地上。卡尔的眼睛被汗水和眼泪迷糊了,看到的只有一块方形的光线中有两个身影。他听到他们在说话,接着是难听的“咔嚓”一声,一个影子应声倒地。另一个身影扭着臀部走进车间,在黑影里站住了。那个健壮的人放开了卡尔的喉咙,一边小心地擦着自己的拳头,一边慢慢地往身影的方向走去。

这回卡尔看到了一个劈掌,只听见又是“咔嚓”一声,那个健壮男人的喉头被打碎了。九十公斤的重量在地上打着滚。没有迟疑,没有微笑,也没说一句话,海伦飞快地跑向卡尔,同时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眼光飞速看了那台机器一眼。她把木箱放到工作台上,用肩膀扛起了一头,让卡尔接住后面的一头。

扛着沉重的箱子,他们从躺在车间中央已经失去知觉的男人身边走过,又走过倚靠在门口的那个还没有失去知觉的男人,他正用双手抓住自己的脖子,急促地喘着粗气。海伦的车子停在院子里。他们一起把机器抬上车,快速地离开了。

“这并不是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海伦问道。这时他们已经回到平顶别墅,面对着放在桌上泛着银光的机器。这台设备连着底座几乎有一米高,中间是一个细长的圆柱体形状的部件,外面有许多管道,中间是一个测量仪,顶部是一个加注口。好像应该是需要电源的,但却没有可以连接的电线,只是在边上有一个两极插头。

“你指的是什么东西?”

“矿井。”

“矿井?你是说这个?你把这件东西带了回来,是因为你觉得……”

“这件东西放在屋里那么显眼,紧挨着你和那两个男人。我以为,是你找到了它。”

“你以为这是跟矿井有关的东西?”

“我怎么会知道,”海伦有点不乐意地说道,转动了一下加注口上的一个螺丝,“你在那个车间里干什么呢?”

“那你呢?”

“我看到你了,你这个艺术家,看到你走了进去。说吧,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仔细检查了机器,还是没能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底座上有一块金属牌子,上面有技术数据:2500瓦,12安培,另外还有一小段说明,但说明的语言他俩都不认识。

“这是挪威语或者丹麦语。”卡尔猜想。

“波兰语。Warszawa,这是波兰语。那两个是阿狄尔·巴斯尔手下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他给的时限还没到呢。”

“或者是沙漠里的那帮人?”

“不是。”

“说到沙漠,”海伦说,“那里没有矿藏。但有一个金矿。”

第三十章 山里的哈奇姆

为什么不能造金子呢?今天的原子物理研究告诉我们,一切都是可能的。不久前大家还以为,并不是一切都可能。

——麦克老鸭(经典动画片角色)

黄色的山峦笼罩在黄色的云雾中。美国领事馆的人以令人信服的讲解向海伦保证,这个地区没有矿藏。那个态度友好的领事官员也没有听说过矿山、采掘或任何一类矿井。

海伦已经离开了总领事馆,在停车场上一个拿着拖把和清洁桶的年轻男人跑了过来。他刚才显然在远处听到了海伦和领事官员的谈话。他的英语很差,而且看上去也没有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显得很激动,站在入口处巨大的美国国旗下,他告诉海伦,在北边当然有那么一座矿井。或者说曾经有过。

他带着真诚的目光看着海伦的眼睛,等着她拿出了钱包,接着又告诉海伦,在通往廷迪尔玛的公路干线旁有一座老的金矿。当然,在说了好几分钟漂亮话之后他承认,那不是一座真的金矿,而是一家饭店,是一个尼日利亚人或是加纳人在很久以前开的。这家饭店的名字叫“通向金矿”,但这么好听的名字实际上并没有给饭店带来什么好运,所以很久之前就歇业关门了。现在那里能找到的只有原来那栋房子的遗迹。那个地方很好找,他说,离沙漠里那两头砖砌的骆驼只有一公里远。但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废墟。就在通往山里的那条狭小的岔道前面。

“要不是那正巧是我碰到你的地方,至少是在那附近,”海伦对卡尔说,“我也会认为这一切纯粹是胡说八道。”

他们开车出发了。

在下午嗡嗡颤鸣的热浪下,那两头骆驼还在那里一如既往地亲吻着。风吹走了它们背上的黄色尘土。

通往山里的那条狭小的岔道很好找,但要说饭店的遗迹实在是有点夸张。能看到的只有岩石间的几块木板,还有一只压扁了的桶。找了很久,卡尔才发现了四根桩子,那里以前应该就是房子的四个角。他甚至还找到了一块牌子,上面的阿拉伯文字已经脱落了大半,但还能看到一部分“金矿”的字样。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卡尔原来对这件事寄托了很大的希望,现在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绝望之下他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也许是踢得太重了,他觉得自己把脚崴了。他想马上回塔吉特去,但海伦反对。

“如果有一家饭店取名为‘通往磨坊’,通常情况下这里肯定曾经有过一座磨坊。就算这是一百年前的事,就算现在没有人还能记得它。你说是不是?为什么把饭店取名为‘通往金矿’?让我们至少再试试。”她指着那条弯弯曲曲通向山里的小路。卡尔一来想尽快离开这失望之地,二来又为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而十分恼火,所以非常不情愿地上了车。

长相千篇一律的光秃秃的山一座连着一座。山的侧壁赤裸着,偶尔落下几块岩石。这里一块小一点的岩石,那里一块大一点的岩石。山坡上覆盖着黄色的、灰色的和褐色的岩石,就像是一个中等水平的艺术展。本田车挂着一挡缓慢地行进在上坡路上。过了一个转弯处海伦刹车停了下来,因为她觉得刚才看到在山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把车倒了一段,在道路上方大约三十米或四十米的一个狭小的岩石裂口处,可以看到一个穿着色彩鲜艳的休闲服装的男人,眼睛正看着地下。他光秃秃的脑袋上盖着一块四角打着结的手巾。他的背上晃动着一件什么仪器,每次他弯下上身的时候,那件仪器就会像电线杆一样立起来。这件仪器由一根很长的钓鱼竿和头上连着的一个很大的网眼细密的网组成。网的开口处有一块圆形的木片,通过一个绳索滑轮连到手柄上,可以打开和关上。那个男人只是匆匆看了本田车一眼,然后继续慢腾腾地走着他的路。

海伦把身子探出车窗外。

“有鱼上钩了吗?”她用英语喊道。声音在岩石间折返,引起回响。男人为了看清楚发出声音的地方,不那么确定地往边上让了一步。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肩上的东西,叫道:“自己的发明!”

“您熟悉这个地方吗?我们在寻找一个……”

“列维·多珀特拉!是我!”男人大声喊道。

“很高兴认识您。我是海伦·格立泽!”海伦叫道,她把汽车熄了火,“我们在找一个矿井。这里某个地方应该有一个矿井。”

“一条轨道?”

“矿井,一个金矿。”

“您需要钱吗?”

“我们在找一个矿山。”

“我有很多很多钱。”男人叫着挥了挥手。

“你就说好的。”卡尔对海伦说。

“不!”海伦怒吼了一声,“您没有偶然看到过什么吗?或许是一个废弃的矿山。”

“太好了!”

“他说什么?”卡尔问。

“我不知道。”海伦说着,又对着窗外大声叫道,“什么事情太好了?”

“我也在寻找!”男人大声喊道,“列维·多珀特拉。”

“好极了!”海伦叫道,“但是矿山之类的东西您在这儿也没有看到?”

“有山的地方,就有人来挖掘!您不要灰心。这是我的经验。”

“我们继续往前开吧,”卡尔嘟囔了一句,“这家伙脑子有点不正常。”

“谢谢您的忠告!”海伦对山上的男人叫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捎上您一程?”

“不,不用了!”那个男人大笑着,捕鱼的网在他背上有趣地晃来晃去。

“那就算了。笨蛋。”

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峭,过了几公里后,在粉碎的岩石中间,没了路,周围空空如也。

卡尔和海伦下了车,察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左右两边都是光秃秃的山崖,阳光下爬动着的蝎虎,积满了灰尘的蒺藜。

海伦宣布此次行动完全失败了。但此时卡尔已经在一个山坡上爬出了五十米或是一百米,而且还在继续往上爬。他在寻找人留下的痕迹。海伦在他身后叫了好一阵子,然后回到了汽车里,透过挡风玻璃追踪着卡尔攀岩的身影。过了好久,卡尔才到达了山脊上,往四面看了一下,耸了耸肩,消失在山脊的另一边。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海伦疲倦地坐在驾驶位子上,两扇车门都大开着。海伦身后,山峰往峡谷里洒下了第一道阴影。海伦松了手闸,让车慢慢滑到阴影里。当她重又拉起手闸的时候,发现山顶处有一个男人站在岩石上挥手。是卡尔在挥手,显然他已经挥了好长时间。海伦对他大叫了几句,他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继续摇晃着胳膊。

海伦看着自己的窄带凉鞋,叹了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山上爬去。

“嘘。”卡尔对刚刚上来的海伦做了一个手势。他拉着海伦,绕过了一块岩石,接着往前爬了一小段,用手指着底下的深谷。对面的山崖上,大概在半山腰的地方可以看到有一小块平地,上面有一间小小的茅舍。一架风车在转动,呈金字塔形堆放着许多大木桶。在茅舍上方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坑道通往山里,一侧沿山坡落下的许多砾石就像变成化石的瀑布一样。

“当兵的。”卡尔说。

“在茅舍里?”

“在那里。”他指着另一个方向,“他们在那里进行军事训练,动作很奇怪。我刚才看到有一个人走了出来,个头比其他人高出一倍,这才发现,那些不是成年人。”

“是小孩儿?”

“但他们都拿着枪,还穿着制服。现在他们走了已经有十分钟了。”

“他们没有去茅舍那里吗?”

“没有。茅舍那里没有动静。但如果说那里不是矿井的话,我也找不出其他答案了。”

他们又观察了一会儿山谷和茅舍,决定沿着峭壁旁边的一条小路上山去。当他们穿过谷底的时候,“啪”的一声枪响,子弹从他们耳边飞过。卡尔马上趴在了地上。海伦在一块岩石后面躲了起来。峭壁上传来枪声的回响。他俩谁都没有看到,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

四周鸦雀无声。接着他们听到有人操着蹩脚的英语大声咆哮着:“美国佬!该死的美国佬!”

他们斜对面上方的平地上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温彻斯特步枪,就像拿着一根大木棒一样高高举过头顶在那儿挥舞着。武器从他的手中滑落了下来。他大笑着,重新把枪捡了起来,摆弄着枪栓,然后用一只手把枪垂直地举起来指向空中。他把头紧紧靠在往空中伸直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堵住了耳朵,开枪。枪声还跟先前一样。那个男人在那里蹦蹦跳跳的,嘴里喊着“该死的美国人”。

“这个国家开始让我有点儿受不了了。”海伦说。

她从隐蔽的地方用法语向那男人大声喊道,他们是迷了路。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大路上去。他们想要口水喝。

那个男人又在那里耍弄着枪,枪又一次从他手里滑落在地上。他醉得不行了。

海伦爬到靠近平地凸出的山石那里。她穿着短裤,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手掌向上平摊着,轻声地同上面茅舍的主人说话。

“美国人!”男人口气不再那么自信地又重复说了两三次,瞪大了眼睛从上面直勾勾地看着海伦衬衫里面,然后他往卡尔的方向喊道,“我能看到你!我看到你了!我要看到你们两个人!”

他做了一个不知什么意思的手势,身体往后一下子栽倒在地。他把枪当作拐杖试着想重新站起来。他的肤色很亮,苍白的脸上闪着一些细小的皱纹。他可能三十来岁,但也可能是七十岁。

卡尔和海伦已经登上平地,他们架着这个站立不稳的男人,送他回到茅舍。茅舍比一辆大型汽车的空间宽敞不了多少。里面的情况和房间主人的心境差不多:有点乱糟糟的。

他一进屋就摔倒在地上,但还做着手势想让客人坐下。客人们重复着他们的问题,四遍、五遍、六遍,他只是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像小孩那样开开心心的。

不,他目前没在采掘。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小腿肚上的绷带,绷带的两边露出黏土和干枯的草药。他有多久没有采掘了?这个他也说不清楚,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哈奇姆三世,哈奇姆二世的儿子,山里的哈奇姆的孙子。当然,传说中金子的故事指的是,一百年前他的祖父正是在这个地方,就是现在茅舍的这个地方,用手从尘土中捡起了一块金子。为了真主,为了和莱拉结婚,那个长着娇小的耳朵、花一样美丽、小羚羊一般的莱拉,我的母亲,哦,对不起,是我的祖母……你们刚才提的问题是什么?没错。他疯了,因为贪婪而疯了。他没有让人给长着小耳朵的、美丽的莱拉打造金首饰,没有惬意地去过命里注定的生活。真是令人汗颜。哈奇姆把所有的钱财都用来购买了锤子、凿子、钎头,开始在该死的岩石上挖掘。

山里的哈奇姆开始用锤子挖掘的时候才十九岁,他一直干到六十九岁高龄,双手变得干枯。问题出在肝脏。四十年里没有找到一丁点儿金子!为此一直谣言不断,有人说他捡到的第一块金子实际上……当然那是谣言。哈奇姆二世,我祖父忠诚的儿子,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怀疑。他开始挖掘的时候才二十岁,一直干到六十四岁,干到手再也把不住凿子。问题出在心脏。最后是哈奇姆三世,我祖父最最忠诚的孙子。一个没有疑虑的男人。他开始挖掘的时候才十三岁。

“他后来怎么样了?”海伦问。

“他还在继续挖掘。”他说着,自豪地拍了拍胸脯。他会一直挖下去,就像他的先人一样,直到生命的尽头。如果他死了,不会是因为心脏也不会是因为肝脏出了问题,而是因为发黑的胆囊。到那时候,他会开枪把自己打死,就在这里,在这个用自己的双手挖掘出来的坑道前。这是他一生的成就,也是他的祖辈一生的成就。他会一枪把自己的脑袋打飞,变成满是尘埃的群山里的一颗小小的尘粒。他把温彻斯特步枪的枪管放进嘴里,逗趣地把两腮吹得鼓胀起来,转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们现在想不想看看坑道?”

他们愿意。刚走进地下几米,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但很快就暖和起来,越往深处走,温度就越高,空气也越发令人窒息。哈奇姆拿着一个矿灯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一路上他再三叮嘱卡尔和海伦一定要紧紧跟着他:“没有我,你们永远不可能从这里走出去。”

岩石间纵横交错着许多长长的一肩宽的通道。只有主通道开始的一段还比较宽敞,估计是原来自然形成的,后来又用锤子和凿子加宽了一些。哈奇姆啧了一下舌头,告诉卡尔和海伦注意看整个坑道里在齐胸高的地方细心排列着的黑黑的手印。在坑道进口的地方,每隔大约半米就有一个右手的手印,分岔的通道有其他的标记。左手,只有四个手指的左手。还有一个手掌只有食指和大拇指。他们越往下走,剩下的手指就越少。

当标记只剩下左手掌和大拇指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一人高的洞穴。从那里分岔出三四条通道。哈奇姆用光线暗淡的矿灯四处照了照,解释说,哪位先辈在哪一年挖的哪一条通道。他不时自豪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还意味深长地挑高了眉毛。卡尔一直在认真地听着,他总觉得,这个讲话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里挖掘,成年后直到老年一直在这里继续挖掘。实际上祖父、父亲和孙子就是一个人。哈奇姆还在那里说着话,从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呻吟。卡尔看着海伦,海伦看着老汉,而老汉的神态,就好像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他讲述着,哈奇姆二世或是哈奇姆三世曾经徒劳地尝试过在这里使用风镐,他鼓起两腮模仿着风镐的突突声,但却盖不过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那个声音停了一下,现在以低八度的音效重又响了起来。

“这……是……什么?”海伦问。哈奇姆把一只手放在耳朵边。

没有声音。

“那里有喘息的声音。”海伦坚持着自己的感觉。老汉的脸上露出喜色。

“哈!有喘息的声音?我指给你们看。”

他拿着矿灯沿着最陡的那条通道疾步往下走去。卡尔和海伦留在原地没动,大声告诉他,他们已经看得够多了,没有兴趣继续参观坑道的其他部分。回答他们的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脚步声越远,洞穴里就变得越黑。

“嘿!”海伦大声叫道,“嘿!”

“没有我,你们永远不可能从这里走出去。”从通道深处传来的声音。卡尔和海伦手拉着手紧紧地跟着渐行渐远的灯光走去。通道很窄,只能一个跟着一个走。卡尔紧跟在老汉后面,海伦好几次想从他身边挤过去,但都没有成功。她用英语悄声地对卡尔说:“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先夺下矿灯,再解决老头。没有矿灯我们就完蛋了。”

墙上能够看到的手掌只有一个无名指。几个急拐弯后,通道变宽了一点,最后到了一个很大的发出回声的岩洞。岩洞很大,以至于矿灯的灯光照不到每一个角落。黑黑的岩洞顶部,由自然的柱石和其他形状各异的岩石托举着,就像经人工雕凿过一样。下面是一个几米宽的满是淤泥的小池沼。

卡尔轻轻咳了一声。突然在他面前又响起了一阵很响的喘息声。

在远处还可能以为这只是一阵神秘的风或者类似的其他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在黑暗处等待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

哈奇姆敏捷地跳过几块岩石,用他的矿灯照亮了小池沼的岸边。那里站着一头山羊,四条腿在瑟瑟发抖。或者是一头模样和山羊类似的什么动物。它身上的毛已经完全脱落了。两只眼睛上面耷拉着一层白色的膜。动物把脑袋慢慢地转向来访者,就像得了哮喘病似的不停地喘着粗气。它的脖子上套着一根很重的铁链,一头落在小池沼的淤泥里。在岩石堆成的岸边可以看到一个满是污泥和粪便形成的半圆圈,从中大致可以想象到铁链的长度。

哈奇姆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青草扔给了山羊。它吓得一哆嗦,然后嗅着地面寻找着绿色的东西。

哈奇姆喜形于色地一会儿指指山羊一会儿又指指自己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发出一阵咂咂的声音,又把五根捏在一起的手指按在嘴唇上:“我的祖父发现的!过六七个月,肉白嫩无比,味道鲜美异常。只有在黑暗中才能长成这样。”

接下来的那天晚上,卡尔又开始做噩梦了。他躺在离宾馆不远的沙滩上,旁边的浴巾上一只巨大肥胖的山羊正伸着懒腰。看着山羊白色失明的眼睛,他很快意识到,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它。梦里的声音告诉他,这实际上是一头狮身人面怪物,它的秘密还有待揭开。他只能提一个问题,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想了许久,问道:“过得怎么样?”山羊回答:“过得还好。”这一刻他猛然惊醒地意识到,这头动物会说话。它微笑着用两只蹄子在脸上擦来擦去,后面慢慢露出来海伦的脸庞。这是她的面部表情。卡尔被吓醒了。从窗户看出去,云高气爽,天气非常好。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那还是梦吗?还是其他什么?他听到人的声音,抬起头,往外看去。

平顶别墅前,海伦站在那里,旁边是一位酒店的职员。他们在轻声地交谈着。海伦友好地笑着,向离去的酒店职员挥了挥手,然后提着两个购物袋走到了花园里,立在夹竹桃之间的一根白色柱子前。她用一把很小的钥匙打开了柱子里的一个格层,拿出一包邮件,翻看了一下。

“睡得好吗?”她问,“真奇怪,他们不给我写信,真的很奇怪。”

在厨房的桌子上,她把信件分成了几堆。要说这是信件也许不是那么确切。信箱里的内容包括两张附近饭店的广告(“地道的阿拉伯菜肴”“精美法国大餐”),一张酒店的问候卡,上面写着酒店须知和一个应急电话号码(水管泄漏、停电、有非洲人跑到绿地上来),另外还有一本用透明塑料袋密封包着的小册子,这是“波塞冬”潜水学校的广告册,里面有许多图片和说明(“带三叉戟的潜水学校”“我们和我们的快艇”“从一个新的视角认识令人神往的水下世界”)。后面还有手写的一段附加说明:离开酒店前请把小册子放回信箱。除此之外,还有两块皱巴巴发黄的纸巾、一个没有内容的信封、一个空的巧克力条包装,最后还有一个用打字机打的小纸条,海伦咬着嘴唇读了一遍,然后一言不发把纸条递给了卡尔:

心理诊所

考克罗夫特医学博士,滨海路27号

电话:2791。语言:法语、英语,不接受阿拉伯语

就诊时间:周一至周四,8~12时,或根据特殊约定

最现代化的治疗手段——超级体验价

新开业,欢迎光临!

“什么意思啊?这正常吗?”卡尔把纸条在两个手指间转来转去。

“这里也许就是。”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去那儿吧?”

海伦把购物袋的东西分别放到冰箱、水果篮、水槽里和桌子上。她开始削一只菠萝。卡尔不知所措地跟在她后边。

“体验价,这纯粹是江湖庸医的做法。”

“你问我没用的。”

“但我还是要问你。”

“也许这里的心理医生诊所没有曼哈顿那么多,所以广告看上去就不一样。如果你不想去医院,而且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想去……”

“你看到没有,就诊时间(Termine)写成了Termiene。”

“记忆缺失和妄想症。你真的必须去看心理医生。”

“你不觉得这奇怪吗?”

“就算那里写着的是‘Tellermine’或者‘女人孩子半价’……你也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打字错误而发疯。这肯定是随便一家为那些太阳晒得过久的旅游者开的场所……”

海伦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没再继续讲下去。

“我害怕。”卡尔轻声地说。他拿着纸条的手在发抖,颤抖由手臂传到了全身。海伦把菠萝放到一边,拿着滴着水的刀向他走去。她拥抱着卡尔,说道:“就试一试吧。如果真是庸医的话,你顶多就是浪费了一点儿时间。”

“不要,”卡尔说,“我无论如何不会去的。”

第三十一章 阿克拉伽斯的暴君

如果人的大脑真的那么简单以致我们都能理解,那一定是我们自己太简单了,以致不能理解。

——爱默生·普格

“您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您说什么语言?”

“法语。”

“我们现在在哪个城市?”

“塔吉特。”

“今天是几号?”

“1972年。”

“再详细点。”

“9月7号。也许是8号。”

“您是从哪里知道的。”

“报纸上。”

“您什么时候读过报纸?”

“昨天。”

“你是否知道您在仓库里醒过来的那天是几号?”

“不知道。”

“当您在报纸上读到日期的时候,您没有感到惊讶?或者这和您的期望大致相符,1972年9月?”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您多大了?”

“呃。”卡尔看着考克罗夫特博士。考克罗夫特博士长着一脸往前翘起的大胡子,留着在不久前应该还是金色的中长头发。他方方正正的额头很大,而眼睛、鼻子和嘴则在脸的下半部被挤在一起。看长相他也可以是一位作曲家或是核物理学家。他的手很大,指甲被咬得都能看出皮肉来。他的穿着有点拘谨而且相当不合时宜。他在卡尔的对面坐在一张很大的带有花纹的长毛绒沙发椅上。两个男人之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块棕色的吃剩的苹果,还有考克罗夫特博士的记事本和一支万宝龙钢笔。电视里正在播放足球比赛,但没有声音。房间的窗帘被拉上了。

“您估计您大概有多大年龄?”考克罗夫特博士问。

“三十?”

“您有家庭吗?”

“我不知道。”

“您是否能回忆起家里养着的宠物?”

“不能。”

“美国总统是谁?”

“尼克松。”

“法国呢?”

“蓬皮杜。”

“这是几个手指?”

“八个。”

“您现在跟着我做手指的动作。对。现在对称地用另一个手。不错。现在请您在那张纸上写点什么。”

“写什么呢?”

“随便什么。您可以写:考克罗夫特博士每只手有四个指头。好。现在画一个正方形。再在正方形外面画一个圆圈?如果这对您来说是一个圆圈的话,那么再画一个鸡蛋。您能否画一个透视的立方体?您在看东西的时候是否觉得有什么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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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爱喵喵
孩子呢?什么孩子?!抱歉,我不知道莫总在说什么?不知道吗?没关系,沫沫,你可以再好好地想想。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的时间很多,可以慢慢地想,真是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生一个,两个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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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锦鲤小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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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儒生
(温馨穿越种田,家人亲戚不极品) 都市金领盛果儿重生农家女,贫困农家,破旧茅屋,一亩薄田,钱匣空空。但是娘亲宠,姑姨疼,叔伯爱,姐弟妹妹相爱相亲,邻里和善团结,盛果儿觉得靠着自己的现代知 各位书友如果觉得《农家锦鲤小福宝》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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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影:这个忍者有点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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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穿越到忍界,无法凝聚查克拉,体术也马马虎虎。幸好拥有【抠脚系统】收获财富的同时,又开启炮遁技能,还与多位小姐姐暧昧不清。终有一日......,平静日子被打破。面对未知敌人,林岚选择了一个字——苟又名《这个忍者很稳健》《木叶:姐姐踩我心尖儿》【展开】【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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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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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她嫁给了反派少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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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袖妖妖
重活一世,明珠想开了。辛苦创业太累,相信男人太傻,这辈子,陆明书刚来退婚,她转身就嫁进了帅府去冲喜。本来是想愉快地当个有钱小寡妇,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嫁的不是病得要死的大公子,而是他弟弟——她前世的冤家死对头。她的小丈夫,未来少帅这会才十六,毛都没长齐……这让她怎么当寡妇啊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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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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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09KG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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