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旧岁最后一天下午,灰暗的天空终于落雨,清寒之气弥漫在整个医院内。白梅迎风盛开,肆意招摇,残剩的积雪铺在树下,与梅花相称,同色奇绝。雨势渐盛,打在池塘里,树梢上,远看一片空蒙。薄烟笼罩在屋脊,廊下垂坠的水滴连成线,地面的尘灰被大雨冲刷干净,万象更新。
下午最后一个会诊的病人是孙思思,宋摘星心里紧张,一时不知道如何将孙思思的病情告诉她。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让她更加神思不宁。
简一凡来给她送新上市的蛋黄果,和她八卦:“吴副主任好像在办公室里骂胡梨呢。”
宋摘星示意他小点声,“你还真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啊。”
简一凡直摇头,“吴副主任平常对大家客客气气的,一脸好人相,搞不懂为什么骂胡梨骂得那么凶。”
宋摘星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这件事如果告诉了简一凡,怕不出十分钟整个科里都会传遍了。既然她没有证据,话就不能乱说,论文被偷一事注定是要吃哑巴亏了。
宋摘星转移话题:“待会我的患者就要来了,可我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这倒让简一凡来了兴致,“还有你宋大医生看不好的病人?”
宋摘星解释:“孙思思是个很自卑的人,咨询下来的结果显示她的父母关系并不好。有一次父母吵架,父亲冲母亲砸东西,母亲竟然抱着孙思思让她来挡。更重要的是,童年有着厄勒克特拉情结的孙思思在成长最重要的阶段面临父母离异,之后父亲不停地带各种女人回家,导致受到伤害的孙思思内心一直停留在那个阶段。这些儿时的记忆让孙思思十分没有安全感,离婚后的父亲对她加倍冷漠和严厉,让她又缺失了父爱,所以长大后找的男友都像极了父亲。”
简一凡皱眉:“停在恋父情结阶段没有出来,又遭遇离异、抛弃、缺爱……”
宋摘星叹气:“她本想从男友身上找到关爱,却没想到下意识喜欢的人,都会像父亲一样伤害她。”
简一凡想了一会儿,问她:“按说恋父情结在社会上是很普遍的,孙思思具体的病症是什么?”
“找的几个男友都打她,让她得了抑郁症。”宋摘星扶额。
简一凡吃了个蛋黄果,十分洒脱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让她父亲来吗?”
“不是。”简一凡回答得坚定,“你交给我,我有办法让她好起来。”
科里简一凡一向主攻青少年心理问题,没想到在孙思思这件事上他还有如此自信。不过他的能力确实有目共睹,宋摘星站起身,将孙思思的全部资料都交到他的手上,十分诚挚地说:“如果真的有好办法,我会配合你。这次就拜托你了。”
不到四点钟,雨势愈来愈大。眼看孙思思马上就要到了,宋摘星却被吴聪喊到办公室里。
这是吴聪的办公室,里面堆满了各种材料,有些乱。吴聪示意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是吴聪最爱喝的碧螺春,新泡出来的茶味清新四溢,借着窗外的潺潺雨声,房间一时恬静无邪。
宋摘星想起来自己刚来科里工作的时候,每天都会给吴聪泡一杯碧螺春。实习生的主要任务就是打扫卫生,给主任泡茶,在测量室打杂,宋摘星刚来的三个月,每天都将吴聪办公室整理的干干净净。她害怕永远一副冷面孔的云月华,反而笑呵呵的吴聪让她觉得亲近。
事实上,如果不是此次论文事件,她想不到自己竟还有和吴聪如此疏离的一天。
吴聪坐在她对面,隔着桌子看着她,“摘星,我老了,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宋摘星回应他的目光,“为什么?”
吴聪叹息,“我的妻子开了一家心理咨询所,遇到了一个家族性的心理病案,十分棘手。我想把你的研究成果拿给她看,希望她能坚持下去。”
“吴副主任,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宋摘星从来没有这么咄咄逼人地看着他。
吴聪目光黯淡,迟了半晌才喑哑道:“我太太的病人今年三十八岁,底下有个十岁的儿子,上边还有个六十五岁的父亲,一家人全部有偏执型人格障碍。她为了这一家人辛辛苦苦,用尽了治疗手段,却还是没能看好。这就算了,他的家人竟然将这个当做借口,对我太太拳打脚踢,甚至砸光了治疗所的东西,让我太太遍体鳞伤,受尽屈辱。”
宋摘星呼吸微滞,“你太太没事吧?”
吴聪摇了摇头,笑容惨淡,“她还在想办法给这一家人看病。医者父母心,她要强惯了,即便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也没有放弃他们。我偷你的论文,就是想帮她而已。”
“你完全可以和我说,我怎么可能不帮你。”
“你根本不了解她。”吴聪的声音充满失落,“你不知道吧?我太太就是从心理科走出去的。她恨心理科的每一个人,她不会接受心理科任何一个人的帮助。”
对于这件事宋摘星毫无所知,眉心紧皱,“她恨我们?”
“二十年前,她还是心理科的实习生。当时她的老师强奸了一位患者,而她被当做帮凶,受人唾弃和打骂,导致她对整个心理科失望至极。后来她就出去自己开了一家诊所,也有十几年了。”
科里一向疯传吴副主任深爱妻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平时大家对他妻子所知甚少,只知道每次提及她,吴副主任都是一脸笑意。他是著名的“爱妻狂魔”,如今和宋摘星这么说,想来不假。
宋摘星似乎也没了力气,“你可以瞒着你太太,但没必要瞒着我。”
“摘星,你让我怎么和你开口?”吴聪缓缓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卑微道,“我好歹是科里的副主任,正高级职称,你要我在科里求你帮我太太?天底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我当众求你,我太太早晚会知道,到时候她肯定会比现在难受一千万倍。她恨心理科,她巴不得一辈子躲心理科远远的!”
宋摘星被他说的话惊住。
吴聪继而哽咽道:“摘星,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这次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乞求你原谅我。你的课题明年还可以再上报,可我太太现在正在油锅里煎熬,我只能这么做。我偷了你的论文告诉她是我的研究,她才勉强接受。她怀疑过,仅仅怀疑就要和我离婚,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害怕我会升职。”
“摘星,我一直很看好你,我甚至培养你,就是想看着你越走越远!”吴聪有些激动,嘴唇颤抖,“我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职位,如果可以,我现在就让给你!我的心里只牵挂着我太太,只要她开心,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满脸真诚,眼眶里存着泪花,似乎想拼命证明自己的初衷。宋摘星收回目光,那一杯碧螺春她始终未喝,雨声萧瑟,笼罩在两人之间的茶雾淡淡褪去。
她从兜里拿出来U盘交给他,表情变得明朗,“只要帮助到病人,课题就算发挥了它的价值。吴副主任,这件事我不追究了。”
吴聪缓缓接过U盘,“这是?”
“胡梨当日潜入档案室的监控。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是一旦递交给云主任,胡梨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宋摘星看着他,眸光澄澈,“其实在唯西找到证据之前,我就猜到是你了。你也不要怪唯西。这件事我说不追究,就不会追究了。希望你以后能管教好实习生。”
吴聪低下头,喉头发酸,“谢谢你,摘星。”
他的发丝生乱,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连声音都是低低的。属于副主任的骄傲全部褪去,如今只剩下一身羞赧和惭愧。
宋摘星恢复了笑意,站起身与他道别。只是脚下步子还没迈开,忽然听到隔壁简一凡撕心裂肺的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孙思思呜呜咽咽的哭声。
“不好!”
宋摘星连忙向隔壁跑去。明明没有任何风,她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冷。
心理咨询室1部内,孙思思将简一凡砸得遍体鳞伤。而孙思思则一丝不挂地站在窗边,哭得歇斯底里。
宋摘星赶到时看到整个办公室一片狼藉,她将围在门口的人全部撵走,赶紧关上门。
“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衣服给孙思思披上,孙思思却极其挣扎,捂着心口大呼:“我心口像有个火山!不要给我穿,不要穿!”
简一凡背对着她,玻璃橱壁上映着他苍白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