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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血淋淋的画面——一名妇人高举双手被吊在房梁下,头发缠绕在绳索上,下巴微扬,一双眼睛如死鱼般瞪得老大,口中堵着一团麻布,面上尽是惊恐痛苦之色。全身赤条条地一丝不挂,上下布满刀伤刀痕,胸口更有两个大大的血窟窿,血淌满地,显然在被杀死前遭受了极为残酷的折磨和虐待。

进了蒲州州廨,杨功命人将宗大亮押回大狱监禁,自己带着辛渐往书房来见宋璟。宋璟也不避嫌疑,命辛渐进来站在一旁候着,问道:“可有找到书信?”

杨功道:“找到了,宗大亮没有撒谎,一共有两封信,信的笔迹大致差不多,不过内容却有天壤之别……”自怀中掏出几张纸,一一在桌案上展开,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一封,据宗大亮说,临摹的是狄公子家书原件,书法相当不错。第二封信,是仿狄公子笔迹的反信。属下按张道子先生教的方法细细看过,写这两封信的人当是右手执笔,应该是黄瘸子本人所写。而相公手中的那封反信,应该就是辛郎所提及的左撇子无名氏。”

辛渐这才明白事情经过——起初宗大亮受命于羽林军校尉曹符凤找人模仿狄郊笔迹写反信时,知道事关重大,为防曹符凤将来过河拆桥,他暗中留了一手,不仅命黄瘸子模仿狄郊笔迹抄写了两遍反信,而且将曹符凤交给他的狄郊原信也照猫画虎地模仿了一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黄瘸子自己只抄了一封狄郊笔迹的反信,另外一封却是找的无名氏出面仿冒,这就是后来送到宰相狄仁杰手中、又被狄仁杰断然上交给武则天的反信。反信原件与狄郊亲笔家书当然已经被曹符凤索回销毁,但原先黄瘸子多仿冒的两封信则一直留在宗大亮手中,他将裴昭先关在普救寺梨花院时,暗中将信藏在那里,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也多亏他如此,眼下才又多了两样关键证据。只是有一点,为什么黄瘸子明明可以自己仿冒反信、有能力完成任务,还要再找无名氏出头呢?

宋璟凝思片刻,命道:“去带狄郊来。”杨功道:“是。”躬身应命而去。

宋璟又招手叫道:“辛公子请过来。”辛渐依言走近桌案,宋璟将反信原件的仿冒品收入怀中,只摆上两封狄郊笔迹的仿冒件,问道:“你认得信的笔迹么?”辛渐道:“确实是狄郊笔迹,不过,这两封信好像略有不同。”宋璟道:“嗯。”只皱眉凝视那两封信,不再言语。

过了好大一会儿,杨功带着狄郊进来。他已经被迫换上了囚衣,多少露出些些犯人的样子来。狄郊见辛渐也在场,也不意外,只点了点头。

宋璟道:“狄公子,请你过来看看这两封信有何不同?”狄郊走近一看即道:“两封信均是仿冒我的笔迹,不过这一封要更真一些,连我自己也难以分辨出来。”他所指的那封,正是左撇子无名氏的杰作。

事情终于弄明白了,无名氏仿冒旁人笔迹的水准要高于黄瘸子,黄瘸子自己仿了一封信后并不十分满意,所以又请无名氏出马。只是随着他的被烧死,无名氏线索就此中断。宗大亮也是丝毫不知道无名氏之事,他甚至以为三封仿信都是黄瘸子一人所写。他肯向宋璟交出保底的两封信,应该不会是谎话。

宋璟命道:“来人,先带狄公子下去。”辛渐急忙上前拦住,道:“如今已经有这么多证据、证人可以证明狄郊无罪,宋御史为何还要扣狄郊不放,还将他当作犯人对待?”宋璟只淡淡道:“狄郊放不得。带他走。”

狄郊忙道:“等一等!宋御史,请让我跟辛渐说一句话。”宋璟道:“好。你二人需要单独交谈么?”

狄郊道:“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就在这里说。”握住辛渐双手走到一旁,道:“你可还记得当日那羽林军校尉曹符凤拿着一柄凶器栽赃于我,而持凶器的人留下的血指印表明他正是左手持刀?”辛渐道:“当然记得,是谢瑶环……是那假冒谢制使的女子先说了出来。”

狄郊道:“左撇子虽不少见,可也不是日日都能遇见,几十人中不过有一人而已,可为何在这两件案子中都出现了?”辛渐道:“你是说无名氏就是那柄凶器的主人?”狄郊道:“这个很难判断。我只是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辛渐道:“可当晚在河东驿站只有两名刺客,我亲眼见过裴昭先使刀,他是右手没错。另一名刺客阿献已被宋御史擒住,别说他是突厥人,做不了仿冒笔迹这等事,他本人也跟我们一样只是路过蒲州,又怎么会与黄瘸子这样的人相识?这二人都不可能是无名氏。”

狄郊道:“嗯,当日行刺案至今真相不明……也许是我多心了,我只是要提醒你知道,这其中可能有关联。”辛渐道:“好,我往这个方向追查一下。”

宋璟见他二人再无话说,挥手命人押了狄郊出去,又问道:“辛公子预备如何去找那无名氏?”辛渐知道他听到了狄郊适才所言,道:“狄郊为人精细,他提醒得很有道理,我想去河东驿站追查一下。”

宋璟道:“驿站本史自会派人去。你何不再去逛逛那宜红院,找那阿金好好聊上一聊,问问黄瘸子平常都跟些什么人来往。”辛渐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多谢宋御史指点。”

回来逍遥楼中,王之涣和王翰正为苏贞的事争论不休,王羽仙笑着坐在一旁看热闹。

辛渐道:“不必争了,咱们今晚再去宜红院。”又叫过王羽仙道,“羽仙,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你去找黄练儿祖孙聊聊,问问黄瘸子的事,他们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黄瘸子有什么秘密,一定瞒不过他们。”王羽仙笑道:“好,这任务再轻松不过,我最喜欢跟老人、小孩聊天了。”

王翰道:“我陪羽仙去。”王羽仙道:“你可别去,我宁可田智陪我去。”王翰道:“为什么?”王羽仙只抿嘴微笑,却是不答。

王之涣道:“你还问为什么?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愿意把秘密告诉你?”辛渐也笑道:“就跟宋御史不派手下人,而是让我们去宜红院是一样的道理。”

王翰哼了一声,道:“那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房里睡觉好了。”辛渐道:“随你。”

然而到了晚上,辛渐、王之涣二人出发时,王翰还是忍不住走出房来。辛渐笑道:“跟我们一道去吧,你是风流贵公子,这种场合非得有你不可。”王之涣道:“是啊,你没看阿金的眼光一直只往你一个人身上瞟。”

王翰道:“这可是你们两个非要拉我去的。”辛渐道:“是,就当是为了老狄吧,阿金就交给你应付了。”

夜色正浓时,三人摸黑来到宜红院。阿金正站在门前招徕客人,见到三人脸上立即笑开了花,上前将手搭在王翰肩上,道:“三位郎君回来得好快。”

王翰因今生无法娶到王羽仙,早自暴自弃地染上了风流的毛病,他晋阳家中蓄有歌妓美女无数,虽说这阿金比他任一位侍女都要老要丑,可因为狄郊的缘故,他还是愿意将就,当即顺势去揽阿金的后腰,笑道:“怎么,金娘这么快就嫌弃我们三个快了?”

阿金阅人无数,见他是一把风月老手,心中疑虑顿去,笑道:“怎么会?正求之不得!”依旧领三人进来那间摆设最雅致的花厅,问道,“三位依旧还是要萧娘么?”王翰摇头道:“我今晚只要金娘你陪我好好聊聊天。至于他们两个是不是要萧娘,金娘自己去问他们好了。”

王之涣道:“嗯,我想要萧娘。”阿金问道:“这位郎君呢?”辛渐道:“嗯,我……”王之涣忙道:“他跟我一道。”阿金料这两人都是少不更事,心中暗笑,道:“好,几位郎君稍候,我去去就来。”

三人生怕暗中有人偷听监视,只说些无聊的话。又有意赞萧娘肤若凝脂,令人触手难忘,面具之丑陋倒在其次,将来必是蒲州最红的娼妓。

过了好大一会儿,阿金进来请王之涣和辛渐自己去最里间的荷叶厅。二人依言来到荷叶厅,推门进去,果见苏贞坐在灯下,只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白色纱衣,清淡可人。王之涣上前道:“萧娘,我们又来了。”苏贞“嗯”了一声,却不肯抬起头来,大概觉得无颜面对知道她真实姓名的人。

辛渐不经意地在房里转了一圈,见苏贞始终不肯出声,不满地道:“娘子何必这般忸怩?这就请上床吧。”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手臂,拖到床边。苏贞惊呼一声,却已经被辛渐扯掉纱衣,按倒在床上。

王之涣道:“喂,你……”辛渐回头叫道:“你到底来不来?”王之涣无奈,只得脱掉鞋子,爬上床来,顺手放下了帷幔。

苏贞也不挣扎,绝望地闭上眼睛,大滴的泪水自眼角渗出,流入铜面具下,瞬间不见了踪迹。不料辛渐却没有顺势扑上来,而是脱下外衣,盖到她身上,附耳低声道:“娘子别慌,我们不过是做做样子。”苏贞张开双眼,只惊恐地连连摇头,指了指床下。

辛渐心道:“她是暗示床下有人偷听么?我适才四下仔细看过,床下并没有藏人啊。”正想找个理由去查看床下,却听见王之涣道:“萧娘的肤色真好。”一边说着,一边向辛渐使个眼色,自怀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盒墨纸笔,放到枕头边上。苏贞这才点点头,俯身趴在枕头上,取纸笔写道:“我确是苏贞,求郎君不要再来了。”王之涣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苏贞写道:“一言难尽。”王之涣写道:“写出来,我们可以帮娘子离开这里。”

他二人一来一去写个不停,辛渐趁机检视苏贞脑后的铜箍。那铜箍紧贴在她后脑勺下,与面具本是一个整体,惟右耳上方有一道焊缝,很是精巧。只是合拢时需用高温加热才能贴面焊紧,苏贞当吃了不少苦头。他出身铁匠世家,自是这方面的行家。

以笔代话费时费事,过了大半个时辰,已经写了一摞纸,二人还没有交谈完。辛渐倒也耐心,只是怕外人听不见床上动静而起疑,正发愁时,忽听见王翰在门外叫道:“喂,你们完事了吗?”忙解开衣衫,下床去开了门,道:“之涣还在里面,你……”

王翰一把掀开他,一个箭步跃上床,随即惊叫道:“呀,这女人跟死鱼一样,既不动又不叫,有什么趣味?”王之涣怒道:“我就快完事了,你快些给我滚下去。”

王翰钻出帷幔,向辛渐得意一笑。王之涣随即收好东西下床,道:“你怎么尽坏人好事?”王翰道:“这女人跟石头一样,有什么好。”王之涣道:“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的。”

两人假意争吵不休,阿金进来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抢到床前,掀开帷幔一看,见苏贞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抽泣着,一副委屈的样子,这才宽下心来,转身赔礼道,“萧娘新来乍到,今晚同时服侍两位郎君,难免会拘谨一些。下次再来就好了。”

王之涣重重一推王翰,道:“扫兴!”拂袖走了出去。辛渐、王翰便趁势告辞,约好改日再来。

离开宜红院甚远,王翰道:“我可是不辱使命,将阿金知道的都问出来了。她年轻时是蒲州有名的娼妓,黄瘸子本名叫黄庄,是个富家子弟,对阿金很是迷恋,将全部家产都花在了她身上。后来房子和地都卖光了,逛不起青楼,又去地下赌坊赌钱,结果欠下巨债还不起,被打断了一只腿,所以人称黄瘸子。那以后他就靠代给人写信、卖对联过日子,有一顿没一顿的,阿金念在旧情上也偶尔接济他,不过也是以他的字画为交换。至于仿人笔迹的事,黄庄年轻时就做过,在本地很是有名。”

辛渐道:“嗯,那黄庄生前都跟些什么人来往?”王翰道:“这个我也婉转问了,据阿金说,他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无非是赌棍、酒棍。”辛渐若有所思,道:“看来要找到无名氏的踪迹并不容易。”

王之涣道:“喂,你们难道不好奇苏贞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么?”辛渐道:“对了,我正要问你,你怎么知道在床上说话也有人能听见的?”王之涣道:“床上有铜管通向旁边的房间,这是青楼监视雏妓的老把戏,王翰早就提醒我了。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你今晚可又害了贞娘了。”

王翰道:“其实何必这么费事?她既承认自己就是苏贞,我们只须去报官,她是蒋素素凶案的帮凶,窦县令自会派人去捉拿她归案,这样她既可以一五一十地说出真相,也可以离开青楼那种地方。”王之涣道:“不可以!贞娘说她宁可留在青楼为娼妓,也不愿意见官上公堂。”

王翰道:“你喜欢苏贞么?”王之涣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会喜欢她?她年纪可是比我大许多,我只是同情她而已。”

辛渐道:“那你有没有问她秦锦、蒋素素姑嫂案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之涣道:“问过了,她不肯说。”

王翰道:“苏贞自己是帮凶,当然不肯说了。之涣,你精通律例,杀人致死,该当何罪?”王之涣道:“致人死命,首犯处斩,从犯处绞。”王翰道:“这就是了,她不说出真相,尚可以留在青楼当娼妓,说出来则是死路一条。”

王之涣不满地道:“阿翰,你怎么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贞娘是受人威逼,才被迫咬下傅腊的舌头。”王翰冷笑道:“我没有立即向官府告发她,已经是最大的怜悯。秦锦、蒋素素被杀至今没有结案,裴昭先和她丈夫韦月将都死在她家里,你敢说苏贞一点关系也没有么?她可不简单。你想想看,裴昭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他那样的处境,怎么会轻易放松警惕?只有苏贞,既是主人,又是女人,才有机会下手。”

王之涣道:“你……你怎么会怀疑是贞娘杀了裴昭先?她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王翰道:“不管怎样,苏贞现在是官府通缉的杀人从犯,你想救她,就会变成从犯的从犯,我可不会答应。”王之涣道:“你倒是忘了,你自己眼下不也是逃犯么?我们三个都是逃犯,能比贞娘好到哪里去?”

王翰道:“你怎么能将我们跟苏贞相提并论?我们可是被人陷害。”王之涣道:“你怎么知道贞娘不是被人陷害胁迫?”王翰道:“你……”

辛渐道:“好了好了,自家兄弟,干嘛为个女人红脸?之涣,苏贞既然不肯透露案情,你们在纸上写了半天,都在谈些什么?”王之涣道:“贞娘说了她的身世,说她丈夫很可怕,将她卖来青楼不说,还怕熟人认出她救她出来,强迫她戴上那样可怕的面具。我告诉她韦月将已经死了,她还不相信。说她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想用这个秘密来换我们救她出去。”

辛渐道:“什么大秘密?”王之涣道:“她不肯说。”辛渐道:“莫非是张道子先生提到过的王羲之的真迹?”王之涣道:“呀,很有可能,我怎么没想到?”辛渐道:“张道子先生说韦月将偷走了王羲之书卷,韦月将已死,那副真迹却下落不明,多半已经落入胡饼商之手,或者被苏贞藏了起来。”

王翰道:“我就说吧,这女人可不简单。”见王之涣又要发急,道,“好了,好了,随你怎么做,我不再管这件事。”

王之涣赌气道:“不管就不管。辛渐,你帮不帮我?”辛渐沉吟道:“张道子先生在洗清老狄郊谋逆罪名上起到了关键作用,于我们有恩,若是能帮他找回王羲之真迹,我愿意帮忙。不过苏贞到底是杀人从犯,如果不将她送交官府,秦锦和蒋素素岂不是死不瞑目?她若真是受胁迫,窦县令自会考虑从轻量刑。如果她能帮张道子先生找回王羲之书卷,更是大功一件,可以减罪一到两等,总比她自己在外逃亡一辈子要强。”

王之涣还待再说,辛渐道:“好了,这件事急不得,等救出老狄后再一起来想办法。”

回来逍遥楼,王羽仙正在房中等候,一见三人便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可是从练儿祖孙口中问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急着告诉你们呢。咦,翰郎,你怎么这副表情?”王之涣道:“不用理他,他跟我吵架。”王羽仙道:“你们……”王翰上前扶住她,道:“来,坐下来慢慢说。田智,去叫人弄点夜宵来。”

王羽仙道:“我问到黄瘸子既穷困潦倒,又好赌博饮酒,不但没什么朋友,就连邻居也不怎么喜欢他。平日里他也很少在家,要么在赌坊里混,要么在酒肆里饮酒。不过失火的那天晚上,黄瘸子在家中一边饮酒,一边开怀大笑,隔壁几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练儿一时好奇,趁奶奶还在熟睡,从床上爬起来,到他家窗下去偷瞧,看到他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抓着一块黄澄澄的金子……”

辛渐道:“金子该是武延秀收买他仿冒书信的报酬。”王羽仙道:“嗯,桌上还有好几块金子,大约四、五块的样子,黄瘸子看得眉开眼笑。练儿看了一会儿,见他笑个不停,也觉得没趣,就回到家中继续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又听见隔壁有人声,似是黄瘸子在嚷嚷嘀咕着什么,又大叫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出来,却见黄瘸子家中一团红光。她开始只觉得好玩,就站在院中看究竟,等到大火升起来才知道是失火了,慌忙进去叫醒奶奶……”

众人闻言均吃了一惊。王之涣道:“你是说西门那场大火最先是从黄瘸子家烧起来的?”王羽仙道:“嗯,练儿是这么说的。”

王之涣道:“这么说来,我们……噢,是大伙儿都错怪阿献了,是有人故意纵火,要杀黄瘸子灭口。如果不是淮阳王武延秀的人,就是宗大亮自己。”

辛渐道:“宗大亮已经在失火前一天被关入河东县狱,他不可能放火杀人。也许这些人本来连宗大亮也要杀,不过碰巧他被关进了大狱,才就此逃过一劫。”王之涣道:“有道理,正因为如此,宗大亮自己大约也感觉到危机,所以才主动向宋御史招供,交出了那两封信。”

辛渐道:“可还是没有无名氏的任何线索。”王翰道:“黄瘸子这样的人,向邻里打听他是没用的,得去赌坊。好赌的人进了赌坊,什么底儿都漏出来了,那无名氏说不准是他的赌友也说不准,”辛渐道:“嗯,那明日一早咱们去赌坊问问。”

唐代律例禁止赌博,赌钱赌物的最轻也要杖责一百,赌吃赌喝不在此列,因而赌坊都是半地下经营。地方官府虽然也知道,不过经营赌坊的一般都是本地豪族恶霸,只要不太明目张胆,也不愿意多事过问。况且就连女皇武则天本人也爱好叶子戏和双陆<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常以此与来臣下赌物赌事,因而叶子戏、双陆在京师长安、洛阳的权贵重臣当中极为流行,宰相狄仁杰更是此道高手。

次日一早,辛渐和王之涣带了酒食,先来到算命道士车三家,一是看望他伤势,二来顺道打听赌坊所在。车三这次受伤不轻,依旧卧床不起,闻言笑道:“郎君打听赌坊做什么?二位可不像是会进那种地方的人。”

辛渐道:“我们想找人打听黄瘸子的一点事,先生既也常去赌坊,可认识他?”车三道:“认识是认识,不过并不熟。咦,听说那晚刺客同党放火、他不是烧死了么?”辛渐道:“是。”

车三叹息几声,将赌坊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二人,又道:“不过此刻时辰尚早,赌坊还没有开张,二位郎君还是等天黑再去吧。”

告辞车三出来,王之涣道:“难道我们真要等到天黑么?现在可才是早上。”辛渐道:“如果无名氏真是黄瘸子的赌友,赌坊人多眼杂,不适合交谈。仿冒反信这等大事,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他们至少要寻个可以安安静静说话的地方。”王之涣道:“酒肆!”

二人遂寻来西门酒肆。所幸酒肆独立建在一棵大柳树下,与附近民居并不相连,未被大火殃及。店主刚刚拆下门板,预备开张。王之涣上前道:“店家,生意好啊。”

店主是个典型的生意人,甚是和气,应道:“托福。郎君请坐,我这就沽酒来。”

王之涣忙道:“我们不吃酒,只打听点事,店家可认得黄瘸子?”店主一听就很是生气,道:“怎么不认得?他还欠小店几百酒钱呢!这下倒好,他人死了,酒钱也没处讨要了。”

辛渐道:“黄瘸子平时都是一个人来这里饮酒么?”店主“啊”了一声,道:“郎君倒是提醒我了,酒钱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该去找车三要。”辛渐道:“车三?是时常在鹳雀楼前”店主道:“可不就是他!上次他跟黄瘸子来小店……”

忽听得有人笑道:“老宋,黄瘸子又是欠你酒钱没还吧?”说话间,一名四十来岁的大汉走了进来。

老宋道:“是啊,莫非黄瘸子也还欠黄郎的钱?”那姓黄的大汉道:“可不是嘛,他可是还欠我赌坊好几万钱呢,我正要叫人把他另一条腿也打瘸了,哪知道他却烧死了。”

原来这大汉就是赌坊的坊主黄昌,与黄瘸子同族。老宋似是对他很畏惧,只讪笑道:“是,是。黄郎稍候,我这就去沽酒。”黄昌道:“嗯,快去!还有,你将黄瘸子的酒帐算一算,我今日一并替他还了。”

老宋似是难以置信,愣了一愣,才道:“哪敢要黄郎替他还钱?”黄昌道:“嗯,我心情好,替他还了。”老宋便不再坚持,连声道:“是,是,多谢了。”急忙奔进去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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