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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小得有些阴暗的屋子是我的房间,楼梯陡而窄,记得小时候我常常从上面滚下来,爷爷总会抱着我怜惜地揉着我的痛处说:“小影,不痛。跌一跤,长得高。”我确实长高了,可他看不见了。
如今,这里快拆迁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家已经搬走,那是一对老夫妻,以前也是我们的邻居,和我们分院而居,十年前奶奶就把房子卖给了他们。
前门并没有锁。推门而入,墙角并排放着两张小板凳,凳面光滑而漆黑,像子夜里有些晦暗不明的镜子。在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矮凳,那是盛夏里乘凉用的。小时候天一黑我就会拿了矮凳坐在门口,奶奶定会拿了蒲团扇给我赶蚊子。以前我们对门住着一个说书的,三国、水浒、红楼梦、西游记、岳飞传……最初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墙面已有些斑驳,色泽明明暗暗,角落里还结满了蜘蛛网。这曾是我们住过的地方吗?有洁癖的奶奶当年怎么能忍受?穿过堂屋上楼梯,因为年月久远,木制的梯子一踏上去就吱呀吱呀地乱叫起来,还伴着轻微的颤动,似乎随时都会因不堪重负而折断,将人摔个四脚朝天。
楼梯很陡,又窄,我将手搭在蒙灰的扶手上以维持平衡。在还剩两节梯子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轻似若无,但又苍老而悠长,像一个悲凉的古埙曲调的尾音,带着无尽的哀愁。我回头,身后并没有人,等再转身时,那叹息声复又响起,这次比刚才响了一些。由于刚才回头没看见人,我心里难免恐慌,脚底步子已乱,一不留神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除了腰有些疼痛外,小手指已经被毛糙的地面磨伤,留下几丝血痕,破损处冒出细密的血珠。这样磨出来的小伤口最痛了,像刺尖镶在骨头缝里似的。我倒抽一口冷气,再次上楼。这次更加小心,颤巍巍地上楼后,亮光从那一扇小小的窗户里溜进来,屋里的亮度刚刚够看清一切。
摸着已跛了一条腿的书桌,上面还残留着我曾雕刻的古代仕女。手指按在仕女的脸上,顺着划痕,一笔一笔地描过去。那些稚嫩的记忆,像隐忍了许久的汹涌暗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宣泄口,澎湃奔涌而出。
走到窗边,我弯着腰还像小时候那样从洞开的窗口探出头去看外面的天空,天空碧青,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孤零零却灿烂得刺眼的太阳悬在上方。
轻叹声又响了起来,那么熟悉,我快速从窗口缩回头,生怕慢了就会错过,回头便看到一位清癯的老者站在楼梯口,眼神无比忧伤地望着我。
我记得他!哪怕已别经年,还是记得他。那种乍见至亲的喜悦直透四肢百骸,我大声叫道:“爷爷!”
但他并没有回应我,只是皱紧了眉,旋即又舒展开纠结的眉头,向我伸出双臂,嘴里嘶哑地想说什么,出声却是“啊啊”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但看唇形我知道那是在叫我的名字。
我忍不住向他迎过去,嘴里一边问:“爷爷,你怎么了?”可我快奔到他身边时,他却忽然消失了。我站在原地仓皇四顾,小小的阁楼里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房间里的家具少得可怜,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他消失得那么彻底,好像我刚才看到的只是幻影一般。
当知道再也不可能找到他的时候,我心里难过得绝望,蹲下头环抱住自己,想哭又哭不出来。眼光不经意扫过他刚才站过的位置,发现地上有一张纸片,纸片已微微泛黄,上面写着七个苍劲有力的小楷:“秦淮灯影清旗袍”,在右下方,还用铅笔描着两个淡至若无的小字:“秦净”。跟那七个力透纸背的字相比,这两个字写得好柔软,软得让人甚至感觉透出一丝柔情蜜意的味道,虽柔但仍可从笔锋看出与那七个字一脉相承,出自一人之手。
又是一声轻叹!这次不再悠长,而是短促而喑哑的。我抓着纸片回头,发现爷爷又站在窗边,在太阳的逆光里,光的反差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由得眯起眼,十分仔细才看出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双手扣在脖颈那里使劲地在往外拉着什么,渐渐地,他的双手失去力气垂了下来,舌头也伸了出来,看我的眼神开始涣散。我吓得奔过去接住他开始软塌的身体。他那么瘦,那么高的一个人,轻得像没有重量。他借着我的力量软倒在地上,前一刻温软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而僵硬。阳光下,他的脸变得惨白又隐隐透着没有生气的苍黄。
我抱着他的头痛哭起来。那种撕心裂肺永远失去的痛苦,不需要呼唤都对结果了然于胸的笃定闷得我心口生疼,嗓子涩得像要窒息却吼不出声来,眼泪汹涌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