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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就来问问他。琼斯先生?”
“我的执照没过期,法官阁下。”
“那就这样了,检察官先生。执照没过期。”法官看了那排犯人一眼,竖起一根手指说,“法警。”
两名法警把阿德里安锁在长椅上的链子解开。这回他抬起头来,朝老律师点了个头。费尔克洛思拍了他肩膀一下,然后说,“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把这些手铐拿掉。”
法官又示意,检察官这回隐藏不了他的挫败感。“法官阁下!”
法官举起一只手,身子前倾。“据我所知,这位被告出庭,并不是因为暴力犯罪。”
“二级擅入私人土地罪,法官阁下。”
“就这样?只是轻罪?”
“另外还有拒捕。”检察官说。
“也是轻罪,法官阁下。”费尔克洛思说。
“不过,还有其他的情况——”
“唯一有关的情况,”费尔克洛思插嘴,“就是警方希望羁押我的当事人,好让他们调查另一件没有充分证据指控他的罪案。这不是秘密,法官阁下。你知道,记者们也知道。”费尔克洛思指了一下爆满的记者席,里头有一些知名面孔,包括几个从夏洛特、亚特兰大、罗利等大城市来的记者。很多都负责报道过当年朱莉娅·斯特兰奇的命案,每个人都紧盯着费尔克洛思,而且他也知道。“没有人会否认一位年轻女子早死的悲剧,但检察官企图回避正常程序的限制。法官阁下,我这几年没出庭的期间,难道事情改变了这么多?我们现在变成了什么落后地区,检方居然变得这么全能又尊贵,可以这样为所欲为?”
法官的手指迅速敲了一轮,看了记者席两次。他以前当过检察官,通常会比较偏袒检方。但在场的众多记者改变了局势,费尔克洛思心里明白,法官也明白。“检察官先生?”
“阿德里安·沃尔曾经因为杀人被定罪,法官阁下。他在本地没有家人,也没有土地。日后开庭的话,我们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能期待他出庭。检方要求将嫌犯还押。”
“因为两桩轻罪?”爱哭鬼的脸半转向记者席。“法官阁下,我恳求你。”
法官抿紧嘴唇,皱眉看着检察官。“你打算对他提出重罪指控吗?”
“现在还不会,法官阁下。”
“琼斯先生?”
“我的当事人被捕的那片土地,从南北战争之前就属于他的家族。他被监禁十三年后,急着想要回去那里,是可以理解的。我还要进一步提出,他被捕当时可能有的任何抗拒,都是因为警方过于心急所造成的。警方报告显示,当时有十二名警察参与逮捕——我再强调一次,十二名警员,只为了一个擅入私人土地的控诉。我想这充分表明了警方的意图。另一方面,沃尔先生的家族从一八〇七年冬天就来到本县。他没有离开的计划,也很愿意再次出庭,以便为那些愚蠢的指控提出强有力的辩护。法官阁下,我们认为还押是个荒谬的要求,而且只希望能裁定合理的保释金。”
费尔克洛思轻声说完了。法庭里很安静,因此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伊丽莎白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紧绷。不光是检察官的挫败感或费尔克洛思庄严的气势而已。一个女人死了,阿德里安又是过去五十年来最恶名昭彰的定罪杀人犯。记者们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就连检察官都屏气凝神在等待。
“保释金是五百美元。”
法槌敲下。
整个法庭轰响起来。
“下一个案子。”法官说。
离开法庭后,伊丽莎白在人群的角落里找到了费尔克洛思·琼斯。他撑着手杖而立,像是在等着她。“真高兴见到你,费尔克洛思。”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没想到你会来,但是非常、非常高兴。”
“挽着我,”他说,“陪我走走吧。”
伊丽莎白挽住他的手臂,引着他穿过人群。他们走下宽阔的花岗岩石阶,来到人行道上。途中有不少人跟费尔克洛思打招呼,或者拍拍他的手臂。他都点头微笑,轻声招呼响应。等到他们离开人群,伊丽莎白揽紧他的手臂。“你的出场非常漂亮。”
“你可能也推测到,法律里头,戏剧和理智的成分是相等的。最优秀的学者在法庭上可能会很辛苦,但想法平庸的却表现过人。一个审判律师必须有逻辑和才华,同时懂得在适当的地方充分利用。我刚刚提到记者时,你看到法官阁下的脸了吗?老天爷,他那个表情,活像有什么脏东西刚钻进他的法袍底下。”
他低声笑着,伊丽莎白也跟着笑了。“你能来真好,费尔克洛思。我本来还担心阿德里安会碰上一个法庭指派的律师,不了解也不关心他。”
费尔克洛思对她的恭维摇摇手。“小事一桩。这种事情我做过几千回了。”
“你骗不了我,琼斯先生。”她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我就坐在你后面那排。”
“啊,”他微微点一下头,“那你注意到我领口上的汗渍了。还有我双手很轻微但是很遗憾的颤抖。”
“我可没看到。”
“真的?”他一副打趣的口吻,双眼发亮,惹得她忍不住又笑了。“那么,亲爱的,或许你该去检查你那对漂亮的眼睛了。”
他们经过最后一批人群,又慢吞吞拖着脚步走了三十码,左边是柏油路,右边是被太阳晒得发干的草皮。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她依然勾着他的手臂。走到树荫下的一张长椅时,他们坐下来,看着一排便衣警察站在法庭前石阶的栏杆旁,盯着他们的方向看。他们不高兴阿德里安被保释,也不高兴丽兹跟促成这个状况的律师坐在一起。“他们看起来真吓人。”费尔克洛思说。
“不是每个人对阿德里安的看法都跟我们一样。”
“那当然,因为他们几乎不了解阿德里安啊。都是报纸和传言造成的。”
“还有谋杀定罪。”费尔克洛思听了别开脸,但伊丽莎白看到了自己这些话所造成的痛苦。“对不起,”她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没关系。反正我也忘不了。”
伊丽莎白又把目光转回那些警察身上。他们还在盯着她看,很可能恨透她了。“我从来没去探监,”她说,“我试过几次,不过都只到停车场,就又离开了。太困难了,我办不到。”
“因为你爱他。”
这不是问句。伊丽莎白不自觉地张大嘴巴,忽然脸红了。“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老归老,亲爱的,但是我可没瞎。如果没有好理由,美丽的年轻小姐是不会这么专心坐在法庭里的。你看他的那个眼神,实在很难视而不见。”
“我从来不……我没有……”
老律师一边肩膀碰碰她。“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适当。而且我完全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会有那样的感觉。如果我让你不安,那真是对不起了。”
她耸耸肩,然后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双手抱住一边膝盖。“那你呢?”
“去探监?没有,从来没有。”
“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凝视着法院,眼神像是望着一个老情人般。“我一开始试过,但是他不肯见我。我们都很伤心,没什么好说的。或许他为了判决而怪我。我从来没问过他。过了第一个月后,我就只是逃避了。我告诉自己我会再试,然后过了一个星期,接着又一个星期。我找各种理由避免去监狱那一带,就算顺路也不去。我编了一堆谎言和故事,告诉自己说他会了解的,说我老了、受够了法律,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纯粹职业上的。每天我都把自己真正的感觉消掉一点,深埋在心底,因为这一切实在太令人伤心了。”他摇摇头,但双眼还是看着法院。“阿德里安在那里,是因为我不称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事实。所以,或许我喝酒喝太多、睡觉睡太少。或许我不理会我妻子和朋友,以及我身为人和律师所曾经重视的所有人。我陷入罪恶感之中,因为阿德里安或许是我曾代表过最好的人,而且我知道他出狱后再也不会一样了。明白了这一点,憎恨也偷偷跟着来了。”
“他不恨你,费尔克洛思。”
“我指的是我自己。那种自我厌恶的力量。”
“你现在还有那种感觉吗?”
“现在?不了。”
伊丽莎白别开眼睛,知道他在撒谎。这位老人伤心了太久,到现在还没复原过来。“他要多久才会出来?”
“我会去交保释金,”费尔克洛思说,“他们会故意用一些规定拖拉。我想大概几个小时吧。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回家。我有空的房间和多的衣服,这把老骨头也还有点力气。他要住多久都没问题。”老人挣扎着起身,伊丽莎白陪他回到人行道。“我的车就停在那边,或许你愿意陪我走过去。”他用手杖指着,她看到一辆黑色汽车,后门边站着一名司机。他们沿着人行道走过去,但离车子还有几英尺时,费尔克洛思站住了,一手紧抓着手杖,另一手依然挽着她的手臂。“他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对吧?”
“是啊,”伊丽莎白皱眉,“是不太好。”
“我想,这就是监禁的祸害吧。”司机打开了门,但费尔克洛思挥挥手打发掉,双眼里忽然闪着光。“你今天晚上来我家吧?或许我们两个一起,可以让他觉得没被遗忘。就约八点过来先喝杯酒,然后吃晚餐?”
她别开眼睛,于是他说:“拜托,务必要来。那房子很大,只有我们两个男人,太难受了。如果你来作伴,会有趣得多。”
“那么,我会去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你知道,我差点忘了新鲜的空气、开阔的天空是什么感觉了。我该多多体验的,今天是我八十九年来第一次冒着被监禁的危险。”
“什么意思?”
“亲爱的,没有执照去执业,是犯法的。”他挤了一下眼睛,歪着嘴笑了。“我的执照早就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