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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无可忍,想要伸出手,却一个激灵生生地制止了自己。他不是路奇,他是彰。
“今天是哥哥死去的第几天?”
“六十二天。”
“你回答得好快。”
“是的。路奇活着和死了,一切都不一样。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
“总有一天你会数不过来的,像几亿几千几百几十万什么的……”
“数字是无限的。”
“我们的数学没有路奇那么厉害,所以没关系,很快也就算不过来了。”
开始涨潮了,货船朝岬角后避让,不知不觉间帆板也没了踪影。虽然鞋子里满是沙子,我们却毫不在意地继续散步。
“在我四岁、路奇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们曾经离家出走,就这样在海岸边一直走。啊,对,正好就是他开始参加竞赛的时候。”
“原因是?”
浪花溅到了脚边。回头望去,两个人的脚印成了一条长长的斜线。
“我把老爸的听诊器弄坏了。我们是被明令禁止进书房的,我却一个人偷偷跑进去玩。路奇很听话,我让人不省心。当时没有注意到厚厚的词典下面放着听诊器,一踩上去,贴在胸前的那个圆的地方就裂了。我偷偷把它放回原处,没和任何人说,假装它是自己裂开的。”
“然后被你父亲发现了吧?”
“老爸很生气,问是谁干的。压根儿没解释一句听诊器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只关心是谁干的。然后,路奇就说是他自己干的。他低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声音冷静而坚定,还重新演示了听诊器是怎么被弄坏掉的。他的演示是那么正确,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躲在一边看见了。当时他明明去了学校不在家,却完美地说明了一切,从词典的位置、踩上去的角度到听诊器坏掉时发出的声音。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是路奇道歉?太不可思议了,也因此,坦白事实的时机就这么错失了。”
“是为了袒护你吧?”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我解释不清楚,路奇不是想顶罪或是为我圆场,他之前压根儿没考虑过这些,而是更自然的行为。是的,他很自然,就好像行云流水地解答数学题一样。连我这个肇事者都在想,搞不好真的是路奇干的。老爸只是说了句‘你让我明天怎么去巡诊’,连惩罚都没有。大概他坚信我才是犯人,没想到却是路奇,所以很扫兴吧。之后,他就怄气地躲到温室里照料兰花去了。总是这样,老爸一感到不爽就会躲到温室里去。”
“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
“不知道,路奇说我们离开家吧,我就跟着了。毕竟我确实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撒那种谎。”
“你们打算去哪里?”
“谁知道……就这么走着了,路奇和我沿着海岸漫无目的地走。季节、时间,都和现在差不多。他一直沉默着,也没有生气。就那样笔直地往前走,既不回头也不停下来,走得远远的。我们觉得只要沿着海走,总会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也没能问他为什么要帮我顶罪,只是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落后。当时特别怕如果自己多嘴会被路奇抛弃,我没有勇气一个人去远方。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相信弄坏听诊器的真的不是我,而是路奇了。”
“最后你们到了哪里?”
我望着彰。他的头发比初见时要长,遮住了半边侧脸。夕阳渐渐染红了天空。
“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没有风、冰冷的黑暗。一个多管闲事的大妈看天黑了却只有我们两个小孩,觉得很奇怪,就把我们带到了派出所。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彰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他弓起的背影和在录像中看到的弘之很像。
到此为止吧,我对自己说。他们是兄弟,自然会有点像。我没有任何必要一一找出他们的相似点,一一铭记。必须停止了。我用手指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里有好几间民宿,有窗门紧闭的别墅,也有渔船停靠的码头。沙滩一路蜿蜒,在礁石处戛然而止。海浪已经逼近,租船小屋已经遥不可见,小岛却始终漂浮在同一处。
“你们还翻过了这里?”
“嗯,路奇拉我上去的。他从不懂畏惧,所以才能很快学会滑冰时的跳跃还有翻跟头,还有那复杂的数字世界。这种小山坡,他才不会怕呢。”
波浪冲击岩石表面,水花四溅。但我们都没想要避开。彰的裤脚被打湿,变了色。
“好了,回去吧。”
彰说。
“你不拉我翻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