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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是人工河流,并非这一带的唯一的交通河道,沿途亦有不少河流与其交汇并行。包河发源于商丘之西,位于汴河之北。发源处有一大片浅水泥滩,长满苇草,方圆数十里,一直弥漫到汴河北岸,人称『苇草滩』,鸟儿的世外桃源,时时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景。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范仲淹《剔银灯》

张建侯听说张望归夫妇自认是杀死全大道的凶手,大吃了一惊,道:“什么?明明不是他们两个……不行,我得去找康提刑官说清楚。”包拯急忙扯住他,道:“先回去,再想办法。”

张望归夫妇主动投案自首,称是他们杀了全大道,如此作为对包拯等人的交代,表明他们二人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说出真凶是谁。只有设法查出真相,才能救他们二人。

可而今案情比之前局面更为复杂,刻书匠人毕升的证词不但确认了兵书残页是伪造的,而且牵连出高继安和刘德妙。高继安涉入假交引案,刘德妙曾行刺大茶商崔良中,均被官府通缉,潜逃中的二人极可能是假兵书案的肇事者和主谋,但他们明显与裴青羽无关——高继安是土生土长的商丘人,世代以刻书为业;刘德妙则是北汉皇族,自小在京师开封长大,根本不可能跟远在沙州的裴青羽扯上关系。而且杀死全大道的凶手使的是软剑,高继安压根儿不会武功,刘德妙应该也不会使用软剑,不然她就不会用刻刀行刺崔良中了。裴青羽拼死庇护真凶,不惜搭上丈夫性命,可见凶手必定是与她关系极为密切之人,然而她久在外域生活,就连亲外甥崔槐也从未见过她,旁人对她的关系网一无所知,无从查起。唯一可行的,就是从全大道本身下手了。

张建侯道:“可是全大道人已经死了呀,尸首都被官府的人抬走了。”包拯道:“他人是死了,可线索还在。”

张建侯道:“他家里都被人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有什么线索?”包拯道:“你们记不记得张望归说过,他夫妇二人进屋时发现全大道死在地上后,便动手搜他身上,只搜到几个铜钱。”沈周顿时醒悟了过来,道:“对呀,这是一处极大的疑点。”

张建侯道:“什么疑点,我怎么看不出来啊?喂,快些说明白,不是人人都像你们那么聪明的。”沈周道:“你昨日不是还给了十两银子给全大道吗?钱呢?钱去了哪里?”张建侯愣了半晌,才讪讪道:“应该是全花光了吧。我还是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妥。”

沈周道:“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抵得上小民之家半年的生活费用了。先不说这十两银子去了哪里,按全大道的行事作风来看,他应该聚敛了不少钱财,可他家中看起来只是下等人家,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这不是很怪异么?”

包拯道:“现在看来,多半是刘德妙主持了假兵书事件,由她本人提供版样,由高继安负责刻造假兵书,再由全大道负责散布消息,这三个人是一伙的。当初全大道听许先生提出比照笔迹,多半误以为他跟刘德妙是一伙,所以才极是吃惊,但很快醒悟许先生并不知情。”

沈周道:“的确是这样。全大道肯干这件事,应该收了不少钱,可这些钱明显不在他家里,这是一大疑点。”

张建侯道:“有可能是被那些闯入他家来找兵书线索的人顺手牵羊偷走了呢。”包拯道:“不会。若是全大道家中有笔不小的财富,他一出狱会直奔家中而去,不会跟你嬉皮笑脸地要钱了。”

张建侯道:“你们这么说,我大概有些明白了。全大道一定还有一个秘密的家,我们只要找到它,就能找到线索,对吧?可我们要怎么去找呢?”

包拯道:“我们就从你昨日给全大道的十两银子开始查起,花了也好,送人也好,他一定是到过什么地方,也许会留下什么线索。”

三人遂再度来到老字街,正好在牌坊下遇到老仵作冯大乱,手里提着个酒葫芦,似乎正打算出门买酒,便向他打听全大道。

冯大乱道:“咦,官府都不想调查这件案子,你们还穷追不舍地做什么?”张建侯忙道:“现在情形不同了,有无辜的人到提刑司投案自首,主动承认了杀人罪名。”大致说了张望归夫妇之事,又道:“张先生跟我同族,既是张巡张公后人,又是张议潮张将军后人,请冯翁帮帮忙。”

冯大乱这才道:“我可以将知道的告诉你们,但你们可不能说是听老汉我说的。全大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还真不是个爱吃喝嫖赌的人,大概跟他以前出过家当过和尚有关。听说……老汉我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啊,听说他曾好几次进过汪寡妇的门。”

沈周道:“汪寡妇,就是那被朝廷立坊表彰的节妇么?”冯大乱道:“嘿嘿,这条街上还有第二个汪寡妇么?还想知道别的,可以去问蒋翁,就是那边开杂货铺的,他家铺子租的就是汪寡妇的房子,后门跟她家是相通的。不过蒋翁口风很紧,别抱太高期望哟。老汉我得去打酒了,回见啊。”

包拯三人遂来到那汪寡妇门前,却见黑色大门紧闭,从门缝中望不见一丝灯光,颇有阴森鬼魅之意。

沈周道:“自古以来都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莫非这汪寡妇耐不住空闺寂寞,跟全大道暗中私通,所以全大道将所有的钱财都交给了她保管?”

忽闻见一股异味,本能地回过头去,却见一名青衣妇人站在身后,三四十岁年纪,身材瘦削,衣袖高挽,手里提着一只漆黑马桶,怪味正是从桶里发出,显是刚刚倒完夜香。包拯三人一齐愣住,浑然不知道这妇人是谁,又何时来到了身后。

那妇人森然道:“我就是汪寡妇,你们是什么人,来我这是非之地做什么?”

三人尴尬万分,不知该如何自处。还是张建侯先道:“我们想打听一些全大道的事情。”汪寡妇冷冷道:“你们要寻兵书,直接去他家找不就是了?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径直步上台阶,推开大门,一脚跨入门槛,将马桶往地上一顿,转身便要掩门。

包拯忙叫道:“我们不是来寻兵书的,是来寻凶手的。”

汪寡妇愣了一下,重新走下台阶,上下打量了包拯一番,问道:“你就是那个小青天?”包拯道:“小青天不敢当,我叫包拯。这是我两位同伴。娘子,请你相信,我们是真心想找出杀害全大道的凶手。”

汪寡妇不无嘲讽地道:“官府都懒得追查,你们不过是一群闲得没事的富家公子哥儿,跟全大道非亲非故,有什么真心追查凶手?”张建侯道:“娘子这话可错了。我姑父包拯之前破的那些案子,没有一个当事人跟他沾亲带故,勉强算得上故的,也就曹教授是他老师,他天生就有公义之心。娘子可以不信,但南京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他送个‘小青天’的绰号吧,大伙儿的眼睛可都是雪亮雪亮的呢。”

汪寡妇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不再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道:“我是寡妇,不便请几位进门。三位公子先去隔壁蒋翁铺子中少坐,我换身衣服就来。”

包拯等人遂来杂货铺中。这里卖些盐米、糖果、针线之类的日用品,兼卖铺主自己做的小吃。角落中有一张桌子,几条长凳。三人坐下来,各要了一碗浆水,几个烧饼,胡乱吃着。等了一刻工夫,汪寡妇从侧门出来,过来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几位公子预备如何找到凶手?”

包拯一直留意观察她的神色语气,推测她与全大道关系非同一般。全大道被杀,街坊邻居人人漠不关心,她大概是唯一关心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的线索。当即小心翼翼地道:“娘子觉得谁有可能是凶手?”汪寡妇道:“这不是几位公子想要做的事么,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包拯道:“嗯,我们有一些线索。但娘子比我们更熟悉全大道,直觉往往也更准。”汪寡妇道:“那可能性就多了,那些想得到兵书的人,哪个不想先得到消息,再杀了他灭口?”冷笑几声,又道:“不过听说凶手使的凶器是软剑,那样的人,应该不多了。”一边说着,一边便向张建侯腰间望去。

目光寒冷尖锐如冰,张建侯被她一瞪,竟然打了个冷颤,忙道:“我虽有软剑,却不是我做的,我进去的时候全大道已经死了。”

汪寡妇反而吃了一惊,道:“你也使软剑?”张建侯更是莫名其妙,道:“娘子既然不知道我身怀软剑,如何会望向我腰间?”汪寡妇道:“三位公子中,只有你一人脚步轻巧敏捷,显是身怀武艺之人,我只是随意一看罢了。”

旁人闻言颇感骇然,这妇人虽孤门守寡多年,还是朝廷立牌表彰的节妇,却着实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与传统中的“节妇”形象相差甚远。

忽有一个小孩奔进铺子,连声嚷道:“蒋爷爷、蒋爷爷,我叔叔从衙门当差回来了,听他说,杀人凶手刚刚投案自首了!”

汪寡妇立即站了起来,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虽然勉强重新坐下来,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

蒋翁忙打开糖罐子,抓出几块糖果,问道:“你叔叔说的杀人凶手,是指全大道的案子吗?”小孩子笑道:“除了全和尚,还能有谁?”

蒋翁道:“凶手是谁?”小孩子道:“叔叔没说,说上面人发了话,不让说。”

蒋翁见汪寡妇没有任何表示,便将糖果递给小孩子。他道了谢,开开心心地去了。

汪寡妇道:“三位公子一点儿也不意外,看来是早知道了这件事。”包拯道:“不错,我们不是有意要对娘子隐瞒,而是那投案的凶手根本就不是真凶。”汪寡妇点点头,道:“这我也料到了。”

包拯几人大吃一惊。张建侯忙问道:“娘子又不认识投案的人,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真凶?”汪寡妇道:“杀死全大道的人,一定是为了《张公兵书》,哪有兵书全本未现,就先投案自首的道理呢?”

包拯心念一动,问道:“娘子说的兵书全本是什么意思?”汪寡妇道:“全大道发现的既只是兵书残页,当然还有全本了。”

包拯道:“全大道可有跟娘子提过兵书这件事?”

沈周见汪寡妇目光闪动,颇有疑忌之色,忙道:“我们只想查出凶手,对全大道的个人生活全然没有兴趣。”

他也猜到这汪寡妇和全大道多半有私,寡妇偷情本不是什么特别丢人的事,可偏偏她是一个朝廷立了牌坊表彰的节妇,这可就干系大了。沈周刻意只提全大道的名字,显是顾及她的面子了。

汪寡妇想了想,道:“好,我们来做笔交易,我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你们也要将知道的都告诉我。”包拯道:“好。娘子快人快语,我们自当坦诚相见。”

汪寡妇道:“为表诚意,我先说。全大道的确跟我提过兵书的事,他说有人给了他几页《张公兵书》,让他设法散布出去。”

包拯道:“这么说,全大道一开始就知道兵书是假的了?”汪寡妇道:“当然知道。但对方自称这兵书虽是假的,却造得极真,连神仙也看不出来是伪造的。我曾劝过全大道不要做这件事,《张公兵书》传了几百年,都快成了神物了,去弄什么假兵书,少不得会惹来大祸。但全大道说对方出价很高,做完这件事就可以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她脸上渐现红晕,不禁回想起往事来——全大道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有了这笔黄金,我就可以带你远走高飞,你再不用被贞节牌坊锁在这里一辈子了。”他也知道做这事冒险之极,但他却愿意冒险,只因为他全心全意地爱她,一心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呀。

包拯问道:“全大道可有提过对方是谁?”汪寡妇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他没有说,说那些人都非善茬儿,我还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好。”

沈周道:“那么对方到底要让全大道如何散布《张公兵书》呢?”汪寡妇道:“就跟你们看到的那样,让全大道到与张公有关的地方假意发现兵书。只是想不到他刚按约定抛出一张残页,就被官府捉去,关了一个多月。他昨日来过我家,看上去不怎么高兴,说是找不到雇主,多半是已经逃了。我问他雇主是谁,是不是假兵书一事已然败露?他说不是,那两人还卷入了别的案子,正被官府通缉,大概风声太紧,不得不逃离南京。麻烦的是,他这次莫名吃了一个多月的牢饭,许给那些当差的许多好处,怕是从前的积蓄都要扫荡干净了。”

包拯几人虽早推算到雇请全大道的是刘德妙和高继安,但此刻听到汪寡妇的转述,方能正式确认,也由此能够断定全大道被杀只是兵书残页之事的余波,跟刘德妙和高继安并无干系。

包拯道:“虽然雇主逃走了,但想必全大道手中还有伪造的兵书,那些残页现下可在娘子手中?”汪寡妇道:“不在。”

沈周道:“全大道可有提过要如何解决后面的事?”汪寡妇道:“他说他来想法子,我不用多管,然后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就走了。”一想到昨日一会竟是最后一面,声音竟有些哽咽了起来。忙喝了一口浆水,略微安定下来,举袖拂拭了两边眼角,这才正色道:“我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轮到我来问几位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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