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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动摇了吗?你询问过自己的内心了?”
“嗯,有时候会觉得,想当漫画家什么的,不过是一个幼稚而固执的梦幻。”
“我觉得你只是怕丢人而已。”
“你说什么?”
“你害怕会让别人失望,所以你总是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练习。你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白桐瞪着眼睛,秦小沐说:“你别不高兴,也不要否认,因为我也一样。但是,人生如果不相信一些本无希望的事物,就谈不上是人生。”
那时候是2月的深夜,两人嘴里呼出的白汽,在寒冷的空气中相聚,然后弥散。月亮不见踪影。
“嘿……”白桐低头说,“我在构思一个故事。森林里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相爱了,因为种族的障碍,他们无法在一起。后来,月亮女神赋予他们一种魔法,他们可以在夜晚变成对方的种族,魔法的有效期是一个月。于是,他们约定每天晚上轮流变换身份,和对方的种族相聚。一天晚上,兔子变成狐狸;下一天晚上,狐狸变成兔子。他们希望可以借此方法,使父母、亲人、朋友能够接纳自己的爱人。一个月后,月亮女神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们其中一个可以永久地变身。但是,狐狸和兔子回想对方变身时的种种辛苦,都不想对方承担这种责任……咳,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很无聊?”
白桐喃喃叙说剧情,眼睛瞥向一旁。但是,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秦小沐满脸泪水。
“你……怎么了?”
“没什么……后来呢?”秦小沐笑了笑,拂去泪水,“故事的结局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也许他们到最后都没有变,还是以狐狸和兔子的身份在一起。”
“如果月亮女神逼迫他们选择呢?神明都是狡诈而冷酷的。”
白桐想了想,说:“那结局说不定会变成悲剧。”
“嗯,悲剧也挺好。”
“你想看这个故事?”
“想看。”秦小沐点头回答,“我想知道结局。”
白桐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插在裤袋里,说:“那好。”
“有一个地方可以修改吗?”
“你说。”
“他们变身的时间能改成白天吗?”
“哦?白天变身,去见各自的族人吗?”
“嗯,白天伪装,夜晚才属于他俩。我想,他们以自己真实的模样在夜里相见,是最幸福的时光。因为时间有限,他们也会倍加珍惜。”
“明白了,到最后,他们终于可以在白天相聚,这样的结局很好!”白桐眨眨眼睛,伸手拉住秦小沐,“你真好,我需要你给我更多的意见。”
“还有一点……电影的配乐能不能加入Helplessly Hoping这首歌?”
“CSN乐队<a id="jzyy_1_133" href="#jz_1_133"><sup>(1)</sup></a>的Helplessly Hoping吗?”
“你果然听过!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首歌我很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咖啡?”
“我不喜欢喝咖啡,太苦。”
“如果一定要选一种咖啡呢?”
“那就摩卡吧,甜一点。你呢?”
秦小沐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我也一样,喜欢甜味。我想,喜欢甜味的人能坚持生活。”
白桐高兴地说:“我也这么认为!”
秦小沐背着手,踱着步子走近宿舍楼后方的围墙。她用手抚摩红砖墙凹凸的纹理,然后转过身。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是从这里跳下来的吧?”
“是啊,像个打算偷钻石项链的猫女。”
秦小沐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下,递给白桐。
“钻石项链没有,这个送给你。”
白桐愣了一下,接过来。那是一只男款的石英表,从表带上常用孔的破损程度看,已经戴了好些年。手表除了时针、分针、秒针,还能显示日期。
“干吗要给我?”
秦小沐淡淡一笑:“不值钱的东西,想给你留作纪念。能和你相识,每一天、每一分钟,我都觉得很珍贵。”
6
推开实验室的窗户,天色已经大亮。白桐看了一下表,8点钟。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等到9点半,他拿起手机,打算给母亲贾玲打电话。想了一下,他决定回家里一趟。
出门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手表。那只手表是程欣送给他的,因为他原来戴的那只在一次喝醉酒以后被他丢了出去,时针、分针、秒针、日期都再也不走了。虽然和程欣分了手,但白桐没想过要换掉前女友送的手表,这种行为对他来说过于矫情。不过,这时候,在一种仪式感的驱动下,他将之脱下。然后,他走到实验室的储物柜前面,用钥匙打开,把那只破碎的石英表取出来,重新戴上。
秦小沐送给他这只手表以后不久就转学了。因为需要处理父亲的后事,白桐休了一个月的假,回到学校时,程欣告诉他,秦小沐已经走了。白桐倔强回答:“我知道。”其实,白桐很后悔,那天晚上,尽管心中生出不安的预感,但是没有说出“别走”的话。而到后来,当他还有一次机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又放弃了。
白桐走出实验室,一级级走下楼梯,心里酝酿着准备和母亲说的话。他知道无法避免母亲重提旧事,上一次谈话他落荒而逃,所以这次他告诉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父亲车祸身亡以后,母亲一度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所以当白桐仍旧说想学习制作动画片时,她狠狠打了儿子一个耳光。
“你已经整死了你爸,现在连我也要整死吗?”
白桐的父亲在一家国有造船厂上班,从绘图员做到技术指导,他性格稳重、仔细、保守,哪怕是在下岗潮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毫无悬念地保住了工作岗位。他有时会喝酒,但是从来不多喝。那天晚上儿子和他摊牌,说自己一直以来都梦想当一名漫画家,他还有理有据地进行批驳,告诉儿子人生应该安守本分,不要老想做标新立异的事情。直到白桐大声喊出“你是够安守本分了,所以连妈想买一只牌子好点的手提包都不舍得”,他才恼怒地终止了谈话。那天晚上,他回到厂里和一个老工友喝酒。对方说下个月准备辞职了,之前厂里有几个技术员下海,在外面混得相当不错,收入翻了好几倍,所以他也打算加入试试。那个工友后来有事,提前走了,白父一个人在办公室喝闷酒,心里越想越不痛快。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安守本分的胆小鬼,他把厂里的货车开了出去。本来他打算在河边兜兜风,结果一脚油门冲下河岸的斜坡,货车侧翻,撞倒了一间农民的泥砖屋,自己则被压在车下。被送到医院没说上两句话,人就没了。他的人生就勇猛了这么一次,虽然他家人都没听到他最后说了什么,但想必不会同意儿子再去做勇猛的事情。后来白母平静下来,就继续苦口婆心劝说儿子。
“你的年级主任已经和北京的理工学院教授谈过,你发明的那个应急装置很棒,对方答应为你申请保送入学的名额。”
但是儿子微微摇头:“那个东西已经没有了。”
“什么叫没有了?”
“设计图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就重新画一个呀,你不是很会画画吗?”
白桐说:“这和画画是两回事。整本笔记本都丢了,技术细节我想不起来,已经不可能重做了。”
母子俩争吵了两个月,在报考志愿的最后时刻,白桐填报了本地一所大学的平面设计专业。贾玲心也冷了,只得在志愿书上签了名。
大学一年级上学期,白桐和程欣吵了一架。程欣带给他一本杂志,封底印着平安钟的产品广告。程欣说:“市场上已经在卖了,功能看上去和你的宝贝发明一模一样哦。”
后来女朋友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白桐骤然爆发,用嘶哑的嗓音叫喊。
“她是为了让我下定决心才这么做的!为了让我下定追求梦想的决心!”
程欣冷冷地说:“你不是说那本笔记本是你送给她的吗,作为离别的纪念品,为什么现在又改口了?你说她走之前就告诉了你,其实她是偷偷跑了吧?”
白桐无言以对,程欣悠悠地叹气说:“你还对那个人不死心吗?你还对那个人的本性抱有幻想吗?”
其实白桐在喊出那句话时就感到自己言不由衷。程欣,还有他身边的很多人,说了那个女孩很多坏话,有些可能是假的,有些可能是真的。但是他对那个女孩的本性失去信心,却是因为他自己的亲眼所见。而且,是在他填报志愿前。
事实上,秦小沐送他手表的那天晚上,并不是白桐最后一次见到她。在他父亲去世的两个月后,他在街头看到了她。当认出她的背影时,他立刻想飞奔过去,抱着她,和她说出心中的话。但是最后,他选择目送她走远。
在长顺街的街中心,也就是后来新天地广场建起来的那个地方,白桐看见秦小沐将一个腿脚蹒跚的老人推倒在地,然后漠然跑开。
他可以接受一个女孩在夜店打工,可以接受老男人爬上她的床,甚至可以接受她偷走别人的发明,可他难以接受一个人毫无感情。
但是,他心中还留着执念。那个女孩说过,人生如果不相信一些本无希望的事物,就谈不上是人生。他记得从那个女孩脸上滑落的泪水,他想去相信那些泪水。
所以,如果不把自己的梦想坚持下来,他就永远无法知道那些泪水的含义。
白桐离开实验室的大楼,正准备走向校门,有个人快步走近。
“您是不是白桐先生?”
白桐打量对方,是一个30岁开外、身穿西装的男人,戴着金丝框眼镜,梳着得体的发型。
“你是?”
“太好了,你们实验楼不让我进去,我还担心您已经走了。”
这个男人递上名片,上面印着“月明律师事务所,司徒泉”。
白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律师微微躬身,说:“我们给您寄过信,昨天也给您打过电话,但一直没有联系到您,因为事情比较急,我只好冒昧地直接跑过来。听宿管女士说,您经常不回宿舍,我又问了您的室友,他们说您应该在实验室。”
白桐想起来了,半个月前,他收到过一封律师事务所的信件,但是事情一多,他早就抛在脑后了。另外,昨天除了燕尾碟传媒来的电话,确实还有一个未接来电。想到这儿,他打起精神,挺了挺胸膛,做好迎接任何变故的心理准备。
“有什么事吗,我是彼岸工作室的负责人。”
“彼岸工作室?是您的公司吗?”
白桐愕然问:“你找我不是因为彼岸工作室的事吗?
“不是的,我们来找您本人。”
“找我?什么事?”
“都怪我们在信函里没有说清楚。”司徒律师微笑着说,“事由是您名下的一项专利和市场上某一款产品发生冲突,所以我们想来和您商量对策。”
“什么,你说什么专利?”
“专利的名字叫‘紧急信号一键式无线通信发射器’。”
白桐失声道:“你再说一次!”
“紧急信号一键式无线通信发射器。”
律师逐字重复了一遍。
白桐脸色发青,沉声说:“我从来没有注册过这项专利,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司徒泉询问白桐的身份证号码,白桐略一犹豫说了出来。律师核对以后,侧头思索,回答道:“是您本人没错,也许您是忘记了。话说回来,几年前您是委托一位代理人到我们事务所办理的手续。”
“代理人?”
“是的,我没有见过您本人,但是您的代理人提供了您的授权书和相关原始资料。因为要素完备,我们的事务所会忠实地履行与您的契约义务。”
“是什么样的契约?”
“您,或者说是您的代理人,委托我们事务所为您申报专利,并且切实维护您这项专利的各项合法权益。另外,您的代理人提出,希望我们运用策略确保您的利益最大化。”
“什么叫利益最大化?”
“其实和您这项专利相冲突的产品几年前上市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关注到。但是我们只是持续观察,没有立刻干预,直到时机成熟。事实上,侵权方还用您的专利撰写了学校的毕业论文,甚至连名称都一字未改。由于论文发表的时间明确晚于您专利的生效时间,这件事情一旦曝光,当事人的学位证书势必要作废。所以,我们具有十足的谈判优势。”
白桐呆住,说不出话来。司徒泉继续说:“最近,我们注意到侵权人也启动了专利申请程序,但遭到专利局驳回。所以我们立刻联系您,但是因为没有您的移动电话号码,没有马上联系上。考虑到时机窗口比较窄,我们根据契约的授权范围,已经提前和侵权方进行了初步交涉,还请您见谅。”
白桐说:“谈得怎么样?”
“对方提出30万元的专利转让费。根据我们的经验,结合侵权方目前的实际经营效益,数字提高到50万~80万元问题不大。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白先生您手上。”
白桐静默良久,开口问:“那个代理人是谁?”
“一位女士,叫作尹湘萍。”
白桐愣了一下,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是,律师很快地笑了笑,他看见白桐发呆的神情,于是采用职业以外的方式,靠近对方压低声音。
“起码证件的名字是这个。来的那位女士,衣着打扮尽量凸显了自己的成熟,但是仍然比证件上显示的年轻得多。只不过,她只是您的代理人,身份的核对从宽也未尝不可。事实上,从律师的角度来看,我们没有深入核查客户身份,而只有为他们保守秘密的义务。”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抱歉,没有有效的。大约三年前,她来过信件,更新了您的联系地址,也就是您现在的学校。但是寄件人的地址是无效的,所以我们才会着急地联系您。”您的代理人交待过,当联系不上她的时候,可以直接联系您。
白桐感到胸口发疼,一种情绪剧烈膨胀,变成翻滚的波涛。在他的血液里,既有冰山一样的坚执,又有熔浆一样的炽热。刹那间,炽热掩埋了冷酷,他心底幻灭的又被激发出来,他只想抛开一切,去寻找那个叫秦小沐的女孩,然后对她说出多年前未说出口的话。
“别走,我需要你!”
但那个女孩早已芳踪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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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jz_1_133" href="#jzyy_1_133">(1)</a> CSN乐队,美国民谣摇滚乐队Crosby,Stills & Nash的简称,由David Crosby、Stephen Stills、Graham Nash这三位个性迥异的成员组成,是少数几支在1960年代后期可以和Beatles抗衡的美国乐队之一。Helplessly Hoping是该乐队创作并演唱的一首歌曲,收录于1969年发行的专辑Crosby,Stills & Nash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