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希腊人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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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胃口。”
然而当阿圣顿尝了一口之后,奇妙地居然觉得自己有了食欲,光头墨西哥人则张大嘴巴狼吞虎咽,好像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盘绝美的佳肴似的。他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嚼着通心粉的嘴巴同时也在滔滔不绝地讲话。刚才和将军共舞的女人,在短短时间内就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将军,阿圣顿自然也听到了由将军所转述的有关那女人的种种。将军把一大盘通心粉塞进口中之后,又叫了一瓶葡萄酒。
“葡萄酒并不能算酒,连止渴都有问题,真正称得上是酒的只有香槟。怎么样,你现在觉得舒服一点了吗?”墨西哥人问。
“还好,我不这样说也不行。”阿圣顿笑着回答。
“任何事情都是习惯了就好,你太缺乏对环境的适应力了。”
他准备伸手拍拍阿圣顿的肩膀。
“那是什么?!沾在袖口上的污点是什么?!”阿圣顿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喊了出来。
光头墨西哥人对自己的袖口瞥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是这个吗?没有什么事,是沾到了血迹,我只是被刀子碰了一点小伤,请不必为我操心。”
阿圣顿哑然无言,望着门上的壁钟。
“你好像很担忧火车的时间,让我再跳一次舞,然后一起走好了。”
光头墨西哥人站起来,用着信心十足的神气揽起坐在近旁的女人,滑向舞池。阿圣顿静静地看着他,这位戴着金黄假发、庸俗无奇的男人乍看起来似乎荒诞不经,但他的舞姿却如此迷人,宛如猫一般敏捷地踮起脚后跟,而前趾却似猛虎着地,轻盈而美妙,和他共舞的妖艳女人已浑然陶醉在将军优雅的风度之中了。他搂抱女人的手腕和手指仿佛也带着韵律,自然滑动的长脚也充满着节奏感。他不太漂亮的相貌具有如此独特的丰釆,使接受他邀舞的女人在表面看起来似乎是羞愧不胜,其实内心里早已神魂颠倒了。将军的模样使阿圣顿想起墨西哥的原始民族阿兹特克人所雕刻的石像,浑身散发出野蛮的气息,充满活力,可是有时又露出残酷的表情,但总还是有些可爱之处。
对阿圣顿来说,把将军留在乌烟瘴气的舞厅里,任凭他跳通宵,一点也没关系,然而任务在身,阿圣顿始终惦念着未完成的工作。他奉命在拿到马鲁艾图·卡路莫纳将军的密件时,才能把钱交给将军,如今文件不知流落何处,以后将如何是好?他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而光头墨西哥人在经过他面前时,依然很快乐地向他挥手。
“我跳完这支舞就来,请你先付账,这首曲子大概马上就可以结束了。”他说。
阿圣顿希望能了解墨西哥人内心里正在想些什么,但他一点儿也摸不着头绪。最后,将军一面用洒了香水的手帕擦拭额上的汗珠,一面走回来。
“快乐吗,将军?”阿圣顿问。
“不论何时我都是快乐的,那女人却很可怜,但在我揽着她时我倒不太关心她的处境。她眼睛湿润,嘴唇微启,我喜欢她这副姿态,她已经死心塌地地迷恋上我了,她对我的欲望好比炎日下的干酪。可怜的女人,不过女人终究是女人。”
他们走出小酒店,墨西哥人提议步行回去,当然此刻要叫出租车也是不可能的事。天边星辰闪耀,有仲夏之夜的情调,风已停止,影子犹如死人的灵魂一般,静寂地移动着,火车站附近天色灰暗,看起来已快要天亮。突然,阿圣顿心里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接着又变成一阵震颤,那是种难以克制的潜意识,仿佛是数百万年来人类所承袭下来的一种预感,这种精神上的感觉是真实而迫切的,好像在告诉他明天永远不会再来临,危险的征兆已探入他的灵魂深处,使他不寒而栗。但两人最终还是安然抵达火车站,他们再度置身于夜气之中,一两名挑夫宛如落幕后整理舞台的剧务那样在四处跑动,两名穿着脏污制服的军人则伫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候车室里空无一人,阿圣顿和光头墨西哥人选了一个比较幽暗的角落坐下。
“距离开车时刻还有一个钟头,我先查一查电报的密码。”
他由口袋里掏出电报,从公文包里拿出密码本,密码本分为两份,一份是薄薄的一册,另一份则只是一张纸。当时他们尚未使用复杂的密码,所以阿圣顿已经把密码默记在心,在离开联盟国之前必须把它焚毁。阿圣顿戴上眼镜,埋首于密码本,光头墨西哥人则静默地坐在旁边逍遥地吸烟,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同伴在做些什么,只自顾自沉醉于舒适的休息和烟雾之中。阿圣顿把电报上的密码分成数组,每译出一个单字后,立刻记在纸条上,他按着惯例,在密码尚未全部译出之前决不去想它的内容,因为个别去拼凑它的意思,虽然很快会获得结论,但那结论往往会有错误,阿圣顿对这个问题非常清楚,所以在他逐字查译时,根本不会费神去注意它的意思,直到整个电报译完之后,阿圣顿才仔细地去读:
“东司坦基尼·安得烈阿利染患急病,目前尚滞留于比里夫斯,没有动身的征象,尽速返回日内瓦静候指示。”
起初阿圣顿不懂这件电报是什么意思,重读一遍后,不由得浑身哆嗦,但他立刻恢复沉着,只用粗暴而激动的语气说:
“你这个无用的坏蛋,杀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