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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那天阿捷穿着一件黄色T恤,淡蓝牛仔裤,黑色帆布鞋。瘦削挺拔,头发柔顺,在阳光下泛光,笑容大气,眼神温柔,手臂上有三道很显眼的刀疤,但他没有一丝掩饰的意思。
大城市的变化是“翻天覆地”,出走小县城,九年回来,变化的都是细节。阿捷对这些细节一清二楚,他知道哪里有美食,哪个地方好玩,哪间酒吧清静,哪间咖啡厅安静舒适,可以坐整个下午。他甚至知道,哪间书店的店主有收藏癖,可以淘到好书。得知茜茜读的是现当代文学,他像是找到了知音,聊得很投机。
阿捷说到喜欢的小说标准:有一点绝望,但浅尝辄止,最后反而正是这点绝望调剂了生活。好像在说自己。
茜茜打趣到,原来不是这里无趣,是没找对地方嘛。
茜茜还说,阿捷你啊,完全不像一个混混。
“充其量就是一个挂名的混混。我最讨厌打架了,说实话,我从回来到现在只打了一次架,还是跟一个劫匪,抢了人家的东西,我距离逃跑的劫匪最近,想不帮忙没理由啊,所以没想什么就和他干上了。他手里有刀,不过我身手不错,两下就把他给制服了。你们想想,一个混混,居然为了维护正义和一个劫匪干上,真是好笑。所以我把钱包还给失主就走了,那女生坚持要我留联系方式,我就随便扯了一个,不知道后来怎么又找到了我。我是害怕因为这件小事,要去警局做麻烦的口供,特别是有些好事的记者,将这件小事放大,以为是帮我,其实是给我增加问题。”
“后来你和那个女生发展得怎么样?”大象问。
“交了朋友,就是单纯的那种。”又说,“其实我是走投无路才成为一个混混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那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又没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一个人很孤单吧。”在酒吧,茜茜显然喝多了,问了一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
“哎呀,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阿捷端正坐姿,“等我酝酿一下啊,每个有故事的人都在学习怎样隐藏自己,我是属于欲盖弥彰。上次在酒吧,我和大象正好聊到一半,今晚趁这个机会,你也问了,那我就接下去说吧。”
“我六年级被爸爸带走,十三岁。那时他把房子赌掉,还欠了一些人钱。没有办法,只好去别的城市打工。他在一个工地做建筑工,我去一些小餐馆给人端菜洗碗。那时,我恨死我爸了,妈妈走的时候,妹妹才一岁多。我理解她,她也只有将妹妹带走这个办法。那时我是多么渴望成为一个混混,觉得很威风,跟着一群兄弟走在路上,走进家里,亲手教训一下我爸,让他长长记性。
“在餐馆做了半年,领工资的时候老板故意发少一半,原因是我未成年。后来我爸知道,和工友去餐馆闹,老板只好将其余的一半付给我。但最后全部工资都被我爸拿走了,我气得要死,却无计可施。我和他一起在工地睡觉,一幢楼,一个小区完工,我们就得换地方。很多次睡觉的时候我都看不到他,那时我想,一个男人这么晚不回来睡觉,要么去赌,要么就是去嫖。
“十五岁的时候他给我弄了张假身份证,那时我身子也长得快,在脸上涂些污迹,戴个建筑头盔,包工头也看不出我的真实年龄。建筑工危险,但工资还行。我一般在楼下或室内工作,爬脚手架的工作都是我爸一个人包。
“我当时是这么打算的,做几年之后,攒够了钱,偷偷离开。去找妈妈和妹妹,我知道这无异于海底捞针,但至少我还认得妈妈的长相,她也认得我。哪怕有一丝希望,总要试试的。
“但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爸从三楼摔了下来。我知道后吓了一跳,这些年生活在一起,东奔西走的,感情还是有一点,只是我依旧对他怀恨在心。
“在临死前,他告诉我他的银行账户密码,他说他对不起妻子、我和妹妹。他说那晚父子俩睡在陌生的天桥下,他彻夜未眠,觉得有愧于我。他决定戒赌,要赚很多钱让我回家。那时我才知道,他很多个夜晚未归,其实是去做兼职。他跟我说,带着钱回家,找一个工作,兢兢业业地干下去,妈妈舍不得你,一定会在未来的某天回来找你的。他说他这算是工伤,公司会赔一笔钱,这些事工地的陈叔叔会帮忙,让我后续有什么事去找他。他说,不用再为他治疗,他医不好了。
“后来他就死了。我很不甘心,他就这样懦弱地死了,我都没有让他死,我都还没成为一个威风的混混,他怎么那么不小心呢。我在宿舍哭了很久。那年我十七岁。
“我并没有心思去找份工作,回来,在这里当了一个混混。他们热衷打架,吸烟,喝酒,泡妞,认为能在警局的囚房内待一段时间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如果你在监狱待过,地位更不一样。我很排斥他们,讨厌一切他们喜欢的事。不过现在我要摆脱这个名声有点难,不知从哪重新开始。我刚才跟你们提到过的那个被抢的女生,她一直让我去他爸爸的广告公司试试,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但我拿不定主意,觉得以这样的方式接受她的帮助不妥。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妈妈和妹妹回来,一直没有等到。不过,意外地看到你们,真的很惊喜。这些年来,我一个人觉得很孤单,读了很多小说,看了很多电影,只是为了消遣,却慢慢从中得到一些领悟。我觉得我越来越往‘边缘人’上靠,什么属性都没有。不知是否见识了社会险恶,在它面前已经丧失掉所有勇气,还是我生来就有这种排斥的天性,想要保持一种独善其身的清醒。一个青年,比如我,所代表的意思就是有很多问题,但都没有答案。答案可能在接下来的路上,我往下走,可能会找到。这些天有你们的陪伴,是我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时光。有一句话: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失望。或许有一段时间我挺享受孤独,但那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太过无趣。有了你们,我才觉得完满。可是你们终究有要走的一天。”
茜茜借着酒劲,哭了出来,阿捷递了一张纸巾给她:“你真的很容易哭啊。”
“我们和你在一起也很开心。”哽咽使茜茜话不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