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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相隔一堵墙。正因为这堵偷工减料的公寓隔断墙,罗伯特才有机会认识那个女孩。
一开始,她只是一串脚步声,穿着高跟鞋在家里踱来踱去的咔嗒咔嗒声。当时他正入神地看着《翠谷香魂》<a id="zhu1" href="#zs1"><sup>[1]</sup></a>,目光追随靓丽的利玛在迷宫般的亚马孙丛林里探险。他下意识地认为,隔壁的姑娘一定十分年轻。接着他听到了她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很轻,语速很快,跟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流行音乐哼唱的时候,声音温暖而俏皮。她一定可爱极了,他想,并发现自己听得越来越专注,也越来越爱她了。
她叫艾米,是一位有夫之妇。她丈夫叫文斯,声音有气无力、整日郁郁寡欢,带有一种特别的阴沉感。他们偶尔会发生争吵,均以男人摔上门,踏着重重的脚步下楼离开告终,从不例外。留在房间里的她独自哭泣,发出轻柔的呜咽声。每当此时,罗伯特便会靠在墙边,感觉仿佛有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拧着他的心脏。他有时会胡思乱想:只需几步就能走到她门前,只需几句话就能向她表明自己是她的朋友,愿意做些什么——愿意做任何事——来帮助她。或许只需见上一面,她就会发现他心中的爱意。或许吧……
这样的念头周而复始,罗伯特终究只是站在原地,无能为力。
更糟的是,他找不到人倾诉。这世上能被他称为熟人的,只有办公室里的那几个男人,但他们绝对理解不了这些。他的工作十分平凡,就职于城里最大的百货商店信贷部,这项工作做久了,人就会变得愤世嫉俗。他和同事们每天进入别人的账户,查找漏税记录、花在女人身上的公款丑闻,检查你有没有偷拿别人的一分钱。
听了他的话,同事们会怎么说?隔壁住着一位可爱的姑娘?她丈夫经常不在家?你去啊,别见外!
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他并不想这样呢?他所追求的是有人能接纳他的爱,他希望有人能终结自己的孤单。在无尽黑暗的夜晚,孤单像压在心头的石头般冰冷沉重。
因此他没对任何人说,而是继续靠在墙边,任凭想象蔓延。他对那位姑娘日思夜想,最终会遇见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整幢楼的邮件都会放在一楼门廊的一张桌子上,那天早晨他下楼去上班,看到她从桌上拿了封信,上楼朝他走来。
他知道她就是那个姑娘,绝对没错。她身材娇小羸弱,头发乌黑,罗伯特靠在墙边时幻想的所有美好,都在她身上体现了出来。她穿一件宽松的长外衣,走过他身边时,她把衣服往胸前拉了拉,然后加快了脚步,似乎很怕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于是红着脸赶紧下楼,走到街上,一路都恍恍惚惚的。
后来,他又在相同的情况下遇见了她几次,但是过了几周,他才终于鼓足勇气,敢站在楼梯下看她处理信件:她的脚踝纤细,小腿曲线柔和,包裹在长外衣下的身体玲珑有致。她走到楼梯顶端时,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注视,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交会了。
在心脏几乎停跳的这一瞬间,罗伯特试着读懂她脸上的表情。然而她丈夫的声音突然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语气很不友好。“艾米,你怎么这么慢!”——她走了,这一瞬间也消逝了。
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罗伯特非常吃惊,不明白她怎么居然会选择这样的人做丈夫。那个男人矮小精壮,一脸好斗的凶相。长得也不好看,脸绷得紧紧的,颧骨高高耸起,嘴巴撇成死板的一条线。罗伯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个男人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两只眼睛像黑洞一样无情。那一刻,罗伯特似乎理解了她脸上的表情。这男人就像一只没有被驯服的野兽,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扑杀任何人。仅仅是擦身而过,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危险,更何况与他朝夕相处了。
那个男人血液中残暴的细胞终于在某天晚上爆发了。罗伯特从沉沉的睡眠中惊醒,昏昏沉沉地坐在床上,意识到吵醒他的并不是高分贝的声音,而是藏在话语中的恶意。墙那边传来的说话声几乎听不清楚,但每个字都充满了危险。
他从床上下来,耳朵贴墙而站。他闭上双眼,想努力听清隔壁的对话。他仿佛能看到那对互相咒骂的夫妇,画面生动得就像眼前这道墙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知道了,”男人说,“可那又怎样?”
“……出去!”姑娘说。
“然后你好去告诉所有人,告诉全世界?”
“我不会那么做的!”姑娘哭了起来,“我发誓不会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男人说道,接着声音变得温和并带有嘲弄意味,“一万块钱啊,还有哪儿能赚到一万块?挖金矿?”
“那也比这样好!既然如此……我走!”
男人这次没用语言回应,而是狠狠地打了她,她撞上墙带来的冲击甚至弄疼了罗伯特的脸。“文斯!”她高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文斯!不要!”
接着又是一阵痛打,姑娘的疼痛唤醒了罗伯特的每根神经。他听着墙那边混乱的呼吸声,指甲都嵌进了墙里。她好像躲过去了。
“哦,不!”她哭喊着,伴随着嘶哑的呼吸声,好像深深吸入了一口气,但没有回应。接着是砰的一声,有什么绵软的东西撞击地面,然后突然安静了。令人恐惧的安静。
罗伯特急忙退后,惊恐地盯着那堵墙,仿佛那就是她已经死去的冰冷的身体。他的思绪瞬间混乱了,但又马上回过神来。有件事被逐渐放大,直到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去面对。
她被杀了,无须半点怀疑,因为他就站在她身后听到了整个过程!要是没有这堵墙,他甚至可以伸出手碰到她,做点儿什么帮帮她,而不是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干等着,直到一切都太晚了。
不过有件事现在还来得及做,他对自己说。隔壁那个疯子并不知道有他这个证人存在,那么就可以当场逮捕他。打电话报警,五分钟后……
但还没等罗伯特从紧张中反应过来,隔壁房间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有什么东西被挪开了,接着,清楚地传来人的身体被拖动的声音,然后一扇吱嘎作响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最后这阵动静把罗伯特吓傻了,同时让他终于明白隔壁到底发生了什么。
凶手惨无人道,但绝不愚蠢。只要能在天亮前的这几个小时内,无论用什么办法把尸体安全处理掉,那么他犯下的罪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罗伯特在房门前驻足。从门外走廊传来沉重却有规律的脚步声,那个男人准备拖着尸体下楼。他刚杀了人,明显慌了,甚至冒着被人撞见的风险带着尸体一起出门。要是这时候碰到谁,他会怎么做呢?
罗伯特背靠在门上,紧紧地闭上双眼,他觉得呼吸困难,仿佛那个男人已经把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是个懦夫,毫无疑问。真正需要拿出勇气的时刻,他才发现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懦夫。他看到姑娘的脸浮现在眼前,神情中不再有恐惧,而是蔑视。
不过——这想法让他看到了短暂的胜利场景——他还是可以报警啊。他仿佛看到自己真那么做了,却看不到胜利的场景。他听到一些动静,来自刚刚发生了杀人案的房间。尸体呢?没有。杀人犯呢?不存在。只有一个因为吵架被老婆抛弃了的男人。报案人呢?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年轻男人,彻头彻尾的傻子,换句话说,就是罗伯特自己。
楼下大门传来咔嗒一声,罗伯特急忙走出家门,穿过走廊,一步一步小心地下了楼。下到一半,他看到一块手绢,皱成很小的一团,有一块丑陋的污渍。他小心地捡起手绢,举起来对着昏黄的灯光展开来。那块污渍黏糊糊湿漉漉,是红色的,几乎盖住了绣在手帕边缘的“艾米”两个字。血,她的血。这算证据吗?
当然算,他都能听到警察嘲弄地回答,当然可以算作流鼻血的证据。他感到心中一阵绝望。
汽车发动的声音唤醒了他,他赶忙冲下楼梯,但太晚了。当他贴着大门的帘子往外看时,车已经呼啸着从路边开走了。闪亮的后车灯犹如一双恶毒的眼睛,黑暗中看不清车牌号码。他为自己感到愤怒,要是反应能再快一点,而且种种迹象都明确地表明凶手肯定会借助汽车,这一点简直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机会溜走了,一切都错过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气势汹汹地在屋里绕圈。半小时后,他听到凶手偷偷摸摸地回来了。这说明什么?罗伯特思考着,说明他已经把她处理掉了,他安全了,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生活。
如果我能闯进他家,逼他说出真相……各种念头在他脑中翻滚,或者我把他告发给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说话有分量……
但这些都和他曾经投入到姑娘身上的热情一样,只是空想。哪支复仇之剑会听命于他呢?他不过是个无名的小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