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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凶手姓名在吕岑会战的战死者中
Salamander soll gluhen.(火精呀,猛烈燃烧吧!)
以它漆黑羽翼遮蔽黑死馆那看不见的恶鬼,第三次自比为浮士德博士,送来五芒星咒文中的一句。对于这件事最感到无端屈辱的就是熊城了。事实上,剩下的四位家人目前正受到熊城属下的严密看守,犹如穿上哥特式盔甲一样,完全无法自由行动。尽管如此,凶手依然宣告了他极其大胆又偏执的杀人计划,预告了继丹恩伯格夫人和易介之后的第三桩惨剧。这么一来,熊城打造的那堵人身障壁会如何呢?看来虽然是几乎不可能让犯罪有隙可乘的完美障壁,或许对凶手来说,也只是付诸一丝冷笑的尘埃吧。不仅如此,凶手甘冒稍加碰触就可能幻灭的致命危险也执意执行,假如不是疯狂,就是有着无法显现于意志上的坚定信念,难怪三人会被这种大胆举动震慑,陷入沉默。这天是连续几日来难得一见的晴天。和煦的阳光正好照射在墙上《伦敦大火》下方,也就是布里克斯顿附近,然后逐渐越过泰晤士河,就要爬上一片黑烟弥漫的国王十字地区。尽管此时室内的空气紧绷得几乎能敲击出金属般的声音,而法水却显得已胸有成竹,闭上眼睛陷入冥想,不断频频颔首,露出自有盘算般的微笑。熊城终于挤出声音说。
“我不是真斋,不会被虚妄的烽火惊吓。我看那大胆恶徒的行动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你们想想看,现在我的部下宛如铜墙铁壁般监护着那四人,相反地,他们等于也负起记录凶手行动的责任。哈哈哈哈!法水,你说这讽不讽刺?凶手身边可不见得没有护卫吧。”
检察官仍然面带忧郁地反驳熊城过度的自信。
“我看就算隔离那四个人,也无法结束这桩惨剧。我总觉得这桩事件,无法单凭人力来制止。其实我还是觉得,黑死馆中还藏着某个没被发现的人物。”
“你是想说其实戴克斯比没有死在仰光?”
熊城瞪大了双眼,探出上半身。
“别再开玩笑了。如果真那么在乎算哲的遗骸,大可等事件告一段落再去挖掘检查。”
“或许是我神经过敏,但这可不是凭空幻想。我只是觉得这桩神秘事件很可能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检察官没再提起他的想象,但他依旧认为事件背后藏有某种紧追在后,如噩梦般的奇妙力量。即使是向来爱天马行空的法水,确实也对戴克斯比生死之谜和挖掘算哲遗骸这两个问题,感到瞬间的不安。检察官往椅背一靠,继续叹道。
“啊,这次轮到火精了吗。这么说会是手枪还是抛石炮?还是老旧的膛线枪或四十二磅炮呢?”
法水这时忽然睁开眼睛,靠在桌边的上半身像被吸引般往前探。
“四十二磅的加农炮!没错,支仓。你能注意到这点很不简单。我认为这次的火精绝不像之前几次那样阴险隐晦。依凶手的古典喜好,应该会让罗德曼<a id="jzyy_1_203" href="#jz_1_203"><sup>(1)</sup></a>的炮弹冒出如海星般的炸裂白烟。”
“啊,依旧是一出壮阔的喜歌剧啊,这样也无所谓。”熊城不悦地啐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既然你有你的说法,也不妨说来听听。”
“我当然有。”
法水随意点点头,脸上写满无法遏抑的亢奋。
“因为只有这次火精没像前两次的水精和风精一样有性别转换。对了,在五芒星咒文中的四大精灵,水精、风精、火精、地精,分别代表了物质构造的四大要素。这些当然都是中世纪炼金术师想象中的元素精灵。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开门机关的水与水精有关,高八度音演奏与风精有关,也就是只能确定要素相符,不过如果再加上转换性别的解释,那充满密教感觉的句子马上就会被公式化。熊城,为什么不把水精变成男性,就无法打开那扇门?为什么我们之前竟然忽略掉犯罪方程式中如此精密的一部分呢。”
“什么?犯罪方程式?!”
法水这意外之语让熊城莫名所以忍不住惊叹。但所谓真理,有时只不过是极端牵强附会的滑稽剧,而且永远都以最平凡的样貌落在脚边。接下来法水所揭露的事实,让两人无不哑然失色……
“对了,你见过勃克林<a id="jzyy_1_204" href="#jz_1_204"><sup>(2)</sup></a>描绘史比丁格湖<a id="jzyy_2_204" href="#jz_2_204"><sup>(3)</sup></a>水精的装饰画吗?冰蚀湖的水苍郁枞树林下发出深暗幽光。那颜色就像把靛蓝溶入黏土中的一样,黏稠、混浊。水面上看似鲨鱼背的乃是如水藻般披散的美丽金发。但是熊城啊,我也不是专业鉴赏家,并不打算举出狩猎小屋或那自然形成的崎岖桥面之类的东西,诱发你们的想象。我只是想问你们,当水精变成男性,最先产生变化的东西会是什么?”
法水的脸微微涨红,说出梅菲斯特批评五芒星不周全的台词(那个圆有一处错误,因此梅菲斯特利用这个破绽破坏了浮士德的封锁咒语而侵入)。
“——看吧。那咒印没画完整,如你所见,朝外的角还有些微敞开。”
“啊,原来如此,头发、钥匙的角度,还有水!我要向博学的先生致敬。看您流了满身大汗。”
检察官也以一样煞有介事的语气用梅菲斯特的台词回答,但是他确实从不同层面,受到了凶手和法水的震撼。那天晚上丹恩伯格夫人陈尸的房间,因为房门上注入钥匙孔的水的湿度使得毛发伸缩,形成一道能自动开关的迪伊博士隐形门装置。不过,这个装置所需要的水和头发的秘密隐藏在迦勒底古老咒文中还不足为奇,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事实,让这个设计在力学上奏效的锁扣角度,竟然精密得有如机械图,早已存在于破解五芒星封锁的梅菲斯特台词中。如此一来,这个方程式当然得转向事件中疑点最大的风精上来求解。不过,寻求解答的检察官脸上,却浮现痛切的失意。
“那么,排钟室的风精和高八度音演奏有什么关系呢?λ呢?θ呢?”
检察官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法水突然脸色一变,悲剧性地摇摇头。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是那种好比游戏般的冲动产物?这其中显现着恶魔最认真的脸孔。难道不是吗?支仓,专注加上过度运用,总会释放出可怕的幽默。风精的幽默绝不是靠这种逻辑推演可以打破的。它一定具有和水精等全然不同的狂暴和奇幻。再说,风精原本就是‘看不见的气体精灵’,自然不会有任何特征。”
法水近乎冷酷地这么说,接着转向熊城,露出腾腾杀气。
“不过,凶手的玩世不恭最后一定会自掘坟墓。你们不妨试着比较水精和没有性别转换的火精。最后的答案一定是与前面两个例子刚好颠倒的行凶方式。凶手不会用任何隐匿手法,想必会大大方方地现身,展现布勒根堡火术的精华。当然,他势必不会以线连接准星和扳机,试图让枪支往相反方向自动发射;更不会使出在手指缠上因汗水收缩的棉纸,在扳机上留下伪造指纹的卑劣手法。换句话说,这将是排除了所有阴险伎俩的骑士精神。可是如果我们没有心理准备,依然用看惯了前两例中出现的复杂微妙技巧眼光来观察事件,一定会产生错觉。也就是说,这种相反暗示正是凶手的企图,这次我绝对要反过来嘲笑他。”
当然,这句话必然对往后的护卫方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不过,法水的智慧看似在下次犯罪中已经完全制敌机先,尤其他认为关于火精这句话很可能招致凶手的破灭,但是回顾目前为止他与凶手之间往来较劲的权谋策略,要完全依赖自己的推断,似乎还操之过急。而他对五芒星咒文的深究并非就此结束。
“可是我相信在五芒星咒文中还藏有位于更深奥之处的核心,与这次事件的根本原因有关,与其说是犯罪动机,或许更为深奥。广义地说,在黑死馆的地底还埋藏着许多秘密,不可能光从某个动机摸清楚。所以我试图用各种不同角度,一一检视这些咒文。”
说到这里,法水脸上也显得相当疲倦,足见他昨日一整天的劳心劳力。
根据这些说法,法水认为凶手是某种展示狂,因此先针对传说学进行调查。他甚至研究了阿纳托勒·勒·布拉兹<a id="jzyy_1_206" href="#jz_1_206"><sup>(4)</sup></a>《不列颠传说学》<a id="jzyy_1_207" href="#jz_1_207"><sup>(5)</sup></a>与巴林古<a id="jzyy_2_207" href="#jz_2_207"><sup>(6)</sup></a>的《恶魔》<a id="jzyy_3_207" href="#jz_3_207"><sup>(7)</sup></a>,企图自中欧死神传奇中寻找符合潜藏在性别转换深处的犯罪动机。另外也从舒拉豪恩的《施瓦尔茨堡》<a id="jzyy_4_207" href="#jz_4_207"><sup>(8)</sup></a>等其他书籍中,试图了解有关妖精名称的语源学变化。他认为如果水精(Undinus)和水魔(Nicks)两者之间出现一致,那么或许可以在被称为女神弗丽嘉<a id="jzyy_5_207" href="#jz_5_207"><sup>(9)</sup></a>(也就是Nike或Nicks合为一体,同时为善恶两面化身的奥丁之妻)化身的白夫人传说中,发现异常双重人格的意义。紧接着,他更试图比较《Volks Buch》<a id="jzyy_6_207" href="#jz_6_207"><sup>(10)</sup></a>或葛符列的神秘诗、哈根<a id="jzyy_7_207" href="#jz_7_207"><sup>(11)</sup></a>或海施特巴赫<a id="jzyy_8_207" href="#jz_8_207"><sup>(12)</sup></a>,还有最后是歌德的《浮士德》初稿、第二稿与第三稿,结果发现在初稿中以浩然哲学性姿态出现的地灵(包含水精、风精、火精、地精等大自然精灵),到了第二稿以后却完全没有清楚交代。然而法水对五芒星相关咒文的解说,听来犹如演讲。因此原本高度紧绷的气氛逐渐和缓,背后晒着暖阳的两人之间,开始流动着宛如轻柔云朵般的睡意。检察官讽刺地叹道。
“我看现在就先别在这里谈论弹药塔了吧。这些话题改日再到蔷薇园去谈。”
但是就在下一个瞬间,法水表情忽然一亮,如铁鞭般的凄厉吼声顿扫刚刚的慵懒气氛。他深深吸了两三口烟。
“开玩笑,怎么能让如此华丽的魔王衣裳留在弹药塔和炮墙中。支仓,我的魔法史研究终究没有白费。我竟然从路易十三世的机密宫闱史中,发现困扰我这么久的五芒星咒文真相。我换一种说法吧。当时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与新教徒保护者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a id="jzyy_1_208" href="#jz_1_208"><sup>(13)</sup></a>(瑞典王)对峙的,是知名的主教宰相利希留。其实这桩事件的真相就藏在那极其阴险的阴谋当中。对了支仓,你知道利希留机密宫闱史的内容吗?那暗号解读专家弗朗索瓦·韦达<a id="jzyy_2_208" href="#jz_2_208"><sup>(14)</sup></a>或罗西诺呢?还有炼金术师兼暗杀者奥奇利悠?问题其实就出在这位邪恶主教奥奇利悠身上……啊!这巧合也太可怕了!连被害人的姓名,凶手的姓名,都出现在杀死那位龙骑兵王的吕岑会战的战死者名单中。”
(注)一六三一年瑞典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为了拥护德国新教徒,与旧教联盟在普鲁士开战,攻陷莱比锡和莱希,又和华伦斯坦的军队在吕岑<a id="jzyy_3_208" href="#jz_3_208"><sup>(15)</sup></a>开战。他虽然在战争中获胜,却在战后阵中被奥奇利悠安排的一位轻骑兵狙击,该暗杀者也当场被萨克斯·勒文伯格侯爵所射杀。时间是一六三二年十一月六日。
检察官和熊城瞬间被卷入自己无法掌控的漩涡当中。凶手的姓名——这就代表着事件即将落幕。但是遍观古今中外犯罪调查史,可曾看过任何一个凭借史实来揭发凶手,解决案件的神话般案例?因此两人只觉惊骇困惑,尤其是检察官,他脸上显露出强烈的责难,严厉地指责不断热衷于虚幻世界的法水。
“你那种病态的精神错乱又来了。别再故弄玄虚了,假如能靠头盔或手持加农炮来解决事件,那我倒要听听这种史无前例的证明法。”
“当然,以刑法价值来说还称不上完整。”
法水呼出一口烟,平稳地说。
“但最值得怀疑的那张面孔,其实正散落在迷惑我们的众多疑点当中。假如可以从每个疑点中发现共同因子,而且最后可以归纳于同一点,那会如何?到时候你们也不可能硬是把它视为巧合吧?”
法水说到这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表示强调。
“我敢断定这次事件是犹太人的犯罪!”
“犹太人——你现在又说到哪去了?”
熊城眨眨眼,挤出他嘶哑的声音。他也许觉得自己耳里听到有如雷鸣般不谐调的弦音。
“没错,熊城,你曾经见过犹太人将希伯来文从א至 全加上数字,当作时钟的数字盘吗?严格执行仪式性的法典,遵守消失王国的仪礼,是犹太人的信条。而我也是一样。为什么至今不断想利用土俗人种学来解决这桩难解案件呢?总之我们先以支仓整理的疑问一览表为基础,计算那诡异红色天狼星的视差吧。”
法水眼中失去光彩,翻开桌上的笔记本开始念。
一、关于四位异国乐人
包括被害人丹恩伯格夫人等四人,出于何种理由在幼年时来到日本?关于他们极令人费解的归化入籍,目前尚看不出任何端倪。真相依然封锁在沉重铁门当中。
二、黑死馆过去三桩事件
对于在同一房间连续发生三桩都是动机不明的自杀事件,法水似乎完全放弃了观察。特别是去年的算哲自杀事件,他虽然以此来恫吓真斋,不过事实是否真如他所言,与本次事件完全无关呢?法水从黑死馆的图书目录中抽出伍兹的《皇室的遗传》,不就是为了针对这看似牵涉过往的连续案件,进行遗传学调查吗?
三、算哲与黑死馆的建筑师克劳德·戴克斯比的关系
算哲在药物室中寻找戴克斯比所留下的某种药物,但是最后并没能找到。而他的意志留在一个小瓶上。另外,法水借由解读棺材上的十字架,证明了戴克斯比具备诅咒之意。综合上述两点,算哲和戴克斯比两人在建造黑死馆之前很可能已经产生某种异样关系。
四、算哲和微奇古思咒术法典
算哲在黑死馆完工后第五年对戴克斯比的设计进行了修改。当时可能已经有迪伊博士的隐形门和应用了黑镜魔法理论的古代时钟室门扉。然而从算哲的特殊个性看来,他热衷的中世纪异端邪术伎俩,实在不可能仅止于上述两项。另外,是否可以推测他死亡之前焚烧咒术书籍,很可
能是造成今日纷扰的原因?
五、事件发生前的气氛
四位异国人士归化入籍,制作遗嘱之后,紧接着算哲自杀,突然弥漫着一股迷茫血腥的气息。到了来年,这种气氛愈发险恶。而原因似乎不只与遗嘱相关的精神纠葛有关。
六、神意审判会前后
丹恩伯格夫人在点燃尸烛的同时,大叫“算哲”而昏倒。据说当时易介目击到隔壁房间的凸窗有不寻常的人影。但是当时的参加者中没有人离开房间。另外,凸窗正下方留有两道与人体自然现象相矛盾的足迹,足迹的汇合点散落着用途不明的摄影感光板碎片。以上四个谜题尽管时间接近,却各自性质不同,难以归结收束。
七、丹恩伯格夫人事件
尸光与刻有降矢木家徽纹的伤痕——这是超乎想象的一幕。而且法水还表示,制造这割痕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两分钟。他还试着将上述两种现象套在加有零点五氰酸钾(几乎不可能致死的药量)的香橙进入被害人口中的过程上。也就是一种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补强作用,更强调最后的结果。但即便他观察无误,要单凭如此来证明,指出凶手简直难如登天。再说其他家人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举动,出现香橙的来路也依然不明。
泰芮丝发条人偶——丹恩伯格夫人临死之前在纸上写下被视为邪灵的算哲夫人之名。现场地毯下还留有人偶打开门,在房内踩水的明显脚印。但是这具人偶上有特殊的音响装置,随侍在旁的其中一人久我镇子表示,没有听到该铃声。法水对放置人偶的房间还留有一丝疑念。但是他自己还无法确定,也就是说,这美丽的颤音,还只能放在否定与肯定的交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