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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写给我的信,只不过,收信地址是先前我在静冈市的地址,已经被红色圆珠笔划掉了,旁边重新写下现在这个家的地址。这封信似乎被邮局从静冈转送过来。
看上去,这信封在杂草中饱受风吹雨打,满是污泥。信封正面的字迹被水洇得很厉害。
当我看到写在白色信封背面的寄信人名字时,稍稍有些震惊。
那上面写着“大分县O市……门牌五号,岛田洁”。街道名字洇得厉害,根本看不清楚。
(岛田前辈……)
这个名字令人怀念。
出院。搬家。与架场重逢。而后,母亲沙和子亡故。身陷诸多事端,我几乎忘记了这个名字。
我立即拆开了信封。幸好里面信笺上的字没被弄脏。
(前略)
前几日,鄙人收到令堂来信。信上说您已经顺利出院,所幸身体已无大碍。
鄙人欲亲往祝贺病愈,无奈俗事纠缠,无法脱身。在此略表慰问之情,望请见谅。
实指青春永驻,然至今年五月间鄙人已三十有八。自二十二岁与您相识以来,将近一十六载。如古人所云,时光犹如白驹过隙。
鄙人至今仍未打算成家,亦无固定工作。也许迟早会继承父业看管寺院,但家父精神矍铄,尚无退职之愿。若是抱怨,似乎会遭天谴吧?
于是,鄙人这个不孝子一如既往东奔西走,不务正业,以致落人话柄。尽管“好奇心旺盛”这类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还算不错,但实则难改爱凑热闹的顽劣本性。不过,上岁数的人多少都有些自制力吧?
今年四月,鄙人因意外再次被牵连进一桩意想不到的案件之中。那桩杀人案就发生在位于丹后半岛的T**村之畔,一家名为“迷宫馆”的老宅中。此事亦被媒体传得沸沸扬扬,因此,也许您已经通过某些途径得知此事。
不幸的是,近两三年间,鄙人造访的各处均发生类似案件。
如蒙死神眷顾般……不,并非如此,鄙人亦半信半疑作如是想:蒙死神眷顾的并非鄙人,而是假某建筑师之手所建的“馆”。
您可曾记得去年秋季,鄙人前来探病之时所云种种吗?
关于那位古怪的建筑师——中村青司。他曾于全国各地建造风格奇特的建筑物。随后,那些“馆”内接连发生了案件。
那时,鄙人刚刚从冈山的“水车馆”中脱身,很是兴奋了一阵。况且入院病人禁止读书,日子过得无聊至极;您亦认识藤沼一成及其独子藤沼纪一。因此,鄙人才会于不知不觉中,不分场合地喋喋不休。
同为艺术家的您似乎也对那位中村青司的“杰作”颇感兴趣。这就是所谓的“英雄相惜”吧?
话说回来,您最近开始作画了吗?
请您忘却不快,继续创作。自学生时代起,鄙人就钟情于您的画作。尽管对美术一窍不通,但鄙人的确能从您的画作中感受到独特魅力。您的画作一如鄙人于水车馆内亲眼所见的、画师藤沼一成先生的幻想画般,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连篇累牍,奉书如上。近期定当亲自拜访。
如有所需,请您立刻联系鄙人,无须多虑。鄙人乐于为您出谋划策。
就此搁笔。
请代我向令堂问候。
匆忙之中,字迹潦草,望请见谅。
一九八七年六月三十日(星期二)岛田洁致飞龙想一先生
5
傍晚,我去了来梦。
寒风吹落了路旁树木的叶子,吹得树枝瑟瑟发抖。寒空依旧阴沉,好像就要飘下雪来一般。与这阴沉的景象恰恰相反,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使得这条街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用五彩缎带打扮的冷杉,圣诞歌曲随处可闻。
带着孩子的父母,骑着自行车的主妇或学生,年轻的情侣……或许是我神经过敏吧,总觉得街上的行人看起来都匆匆忙忙的。我竖着大衣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只盯着脚下的路。
我毫不关心街上的景象。阔别一个月的来梦依然冷冷清清,靠里的桌子上只坐着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年轻人。
“欢迎光临。”老板的声音如旧。
“来杯咖啡。”我只说了这句话,在窗边老地方坐了下来。
老板是架场的朋友,因此,他也听说了我家的不幸吧?但是,他端来咖啡时却只字未提,只是说了几句“好久不见”、“天气变冷啦”。对此,我由衷感激。
店内难得地播放起日文歌曲。我浅啜一口苦涩的黑咖啡,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大脑一片空白。感冒似乎已经痊愈,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深知自己已经快被掏空了。
一如既往人山人海
每张脸上都绽放开心的笑容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 这座城市
一如既往 这般冷清
无意中,我听到这样的歌词。声音沙哑的女歌手。旋律之中带有一种意外的透明感。
城市冷清吗?没错,城市永远是冷清的。不仅冷清,有时,城市简直等同于无穷的恐怖。
突然,这种想法不断地从内心深处涌出来。
这个世上充斥着无数视线。
无数局外者投过来的无数目光——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那些目光都与我形影不离。我想象着,在那些视线之中,包含着嘲笑、蔑视、敌意等情感。
人山人海,堵塞喧嚣……城市的混乱和拥挤总在诱惑我走向无底的黑暗。其中也有爱意吧?但毫无疑问,恨意更浓。它们错综复杂,纠缠不清,汇为暗黑之湖。
“飞龙先生,你好。”
突然,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不由得睁开双眼。
“你好,还记得我吗?”
“你是……”我认出身穿灰绿色大衣、站在桌子旁的她时,吃了一惊,“你是……道泽小姐吧?”
“好记性!真是巧啊。”道泽希早子歪着脑袋看着我,“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当然可以,请坐。”
希早子脱了大衣,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尽管天气寒冷,她还是要了一杯冰红茶。
“那个……葬礼的时候,多谢了。”我紧张得连自己都觉得难为情,“你来上过香了吧?”
“是呀。明明只见过你一次,却跑去上香,心里觉得怪怪的。”她里面穿着像是手织的浅蓝色对襟毛衣。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过,你不要紧吧?请你打起精神来,架场老师也很担心你。”
“他前些天打过电话了,叫我再去研究室玩,说老闷在家里不好。对了,你经常来这个店吗?还是偶尔路过这里?”
“今天可是星期日呀。”希早子笑了,“而且,我们大学早就已经放假了。”
“已经放寒假了吗?”
“正式放假是从二十号开始,但一到这会儿,老师们心照不宣,都停课了。”
“原来是这样。”
“每星期日我都在银阁寺附近的一间私塾打工。今天在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店,想起之前架场老师也提过。所以说,真是巧遇啊。”
“他还好吗?”
“老样子。你可以偷偷去研究室看看,三次有两次在打瞌睡。就这样,还自信满满地自称是社会学者,所以,做他的学生倒也轻松。说起来,他最近似乎干劲儿十足,说是年底准备去旅行。”
“旅行啊……去滑雪什么的吗?”
“怎么会!”她又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不觉得架场老师根本不适合滑雪吗?多半是去什么地方的温泉吧。”
她一笑,右边脸颊上就会出现小小的酒窝。那酒窝看起来好可爱。我盯着她那可爱的酒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最近这一带好像出了一些吓人的事。”希早子将吸管插进刚端来的冰红茶里,“你看昨天的报纸了吗?据说左京区又有一个孩子惨遭杀害。”
“是吗?”我没看报纸,现在居住的房间里也没有放电视。所以,我没有机会得知此事。
“听说这次是在我们学校附近吉田山的树林中发现了尸体。那孩子还是被勒死的。”
“同一个凶手干的吗?”
“看起来像是同一个人干的。”
后来,我找出星期六的报纸看了看。报道称,被害人名为“掘井良彦”,男孩,小学二年级,从七号星期一的傍晚起就失踪了。据悉他是被绳状的凶器勒死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二起案件发生在九月下旬吧?曾轰动一时,说是连续杀人案。因此,大家都很警觉,凶手很可能无法再次下手。可是……”希早子有点生气似的鼓着腮帮子继续说道,“架场老师说自己是搞‘脱节的社会学’,专门研究这方面的犯罪,好像对此很感兴趣,可也只是些胡乱分析。飞龙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的想法吗?”
“你怎么看犯下这起案子的凶手?我完全不明白凶手在想什么,竟然喜欢杀害无辜的孩子,真是好变态!”
“确实是很残忍。”
“倘若我是被害人的母亲,绝对要亲手抓住凶手,然后宰了这个浑蛋!”
我不由得把自己现在的处境与“杀人”这样的词语重叠在一起,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啊,真对不起。”希早子察觉出我的异样神情后,抱歉地说道,“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随后,她话题一转,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我觉得她很同情我,才费尽心思想要鼓励我吧?我和她聊了起来,渐渐地,我被她营造出的氛围吸引住了。
我们聊起大学生活,谈到自己的故乡(她与我和架场都出身于静冈),还从私塾里的孩子聊到店里播放的音乐。
我心情愉悦地倾听着,眯着双眼凝望她的笑颜,时而随声附和,时而提些问题,刚才还笼罩在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我不是最害怕和希早子这样的年轻女孩聊天吗?我觉得非常奇怪,也很吃惊。
我以最近——不,似乎是几年内——都未曾有过的平静心情,享受着与她的交谈。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觉得非常陌生。
6
走出来梦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也就是说,我与希早子东拉西扯地聊了近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