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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阿洁啊。您是哪位?”
“我叫飞龙。”
“飞龙先生吗?啊,抱歉,阿洁现在不在家。”
“这样啊……那、那他什么时候回家?”
“天晓得。前些时候,阿洁说是去旅行一趟,然后那小子就像子弹似的出去野了,一出了门就不见回来。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成天游手好闲的!”对方发牢骚般地说道。
这是他的父亲吧?明明嗓音嘶哑,音量却震耳欲聋。
“对不起啦。你有什么急事吗?”
“没、没什么……那就算了。”我慌慌张张地答道,随即放下了听筒。
9
“明天傍晚,我能去你家玩儿吗?反正我又要去私塾打工,回来也是顺路。”道泽希早子打电话来这样说道。
那是十九日,星期六晚上。据说是架场把绿影庄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前阵子你不是说改天给我看你的画吗?你没有忘记吧?”她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是说,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安排,依然闷在家里打发时间。就算有打个照面或是聊上几句的人,至多是水尻夫妇或公寓的这些房客。
犹豫来犹豫去——其实根本没有必要犹豫——最后,我同意了,并约定在第二天傍晚六点在来梦碰头。
10
星期日晚上,希早子在我的带领下步入了绿影庄——不,我也如辻井那样,称之为“人偶馆”好了——不出所料,她也被放置在走廊角落的模特儿人偶吓得目瞪口呆。
“可怕吧?”十月末架场造访时,我记得自己也说了同样的话。
“家里其他地方也有……有这种……这种脸部扁平的人偶吗?”希早子问道,“晚上碰到它的时候,不会害怕吗?”
“起初是挺害怕的,不过,我很快就习惯了。房客们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这样啊。”她表情丰富地打量着人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架场老师也觉得这些人偶很奇怪,还说为什么这家的人偶不是没有脸,就是身体缺少了某个部分呢?飞龙先生,为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而后,我们从没有上躯干的人偶面前走过。恰恰此时,迎面遇上了正好从“1-C”里走出来的仓谷诚。
“啊,对、对不起。晚上好。”
仓谷见我与一位年轻女子走在一起,不禁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他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一样,稍稍将视线投向斜上方。
“晚上好!”
和他打过招呼后,我们与他擦肩而过。直至拐过顶头的拐角,我才对希早子说仓谷是K**大学的研究生。
“我刚才还想,他会不会是研究生呢。”希早子微微一笑,右边的脸颊上露出了酒窝,“我们大学的研究生,大多都给人这种感觉。”
即便如此,对我来说,这又是一个无法理解的问题: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通向正房的门依旧上着锁。发生火灾的那晚,察觉到情况异常的我夺门而出。这扇门和仓库的钥匙能够安然无恙地保留下来,是因为它们被装在睡衣口袋里。
我们进入正房的走廊,向仓库走去。烧落塌陷的地方用白铁皮与胶合板封堵起来,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这里就是当工作室用的仓库。”我边说边指了指大门。
希早子不时偷瞄站在甬道深处、幸免于难的无头人偶,神情诧异地点了点头。
即便从住在静冈那时算起,让母亲以外的女人进入自己的工作室,这恐怕是第一次。
昏暗空旷的房间。今晚,油画画具及灰尘的气味格外刺鼻。昨晚我匆忙收拾了一下,但这里依然杂乱无章。
“好冷啊!我这就把炉子点起来。”我的心情如同初次将女友邀请到家中的少年,迅速点燃了煤油炉,请希早子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请不要费心了。”
她交叉着戴着手套的双手,走到工作室的中央,好奇地环视着四周。
“以前的画作不是在搬家时处理掉了,就是放进储藏室了。因此,这儿的画都是这半年来的作品。”我随着她的视线解释着。
大小不一的画布散落在各处。她是怎样看待画布上那些奇妙的——连我自己都认为有些“奇怪”——风景呢?又会对这些风景产生怎样的感受呢?
这应该是无关痛痒的问题吧?
近十年间,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讲,我都从未向别人展示过自己的画,也没有这样的念头。
说起来,我的作品是对内心世界的展示。因而,别人如何看待我的画作,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希早子不发一言,只是从各种距离及角度欣赏放置在屋子里的几幅画。不久,她用拘谨的声音问道:“画作有题词吗?”
“有的有。”我答道。
“在这儿的这些画呢?”
“这些画……我想想看。只有竖在书架旁的那幅大画上题过。”
“叫什么?”
“季节虫。”我皱着眉头回答道。
绿色的天空与藏青色的大地。茶褐色枯木。一个男人的头紧贴地面滚动着。那男人干巴巴的黄色面容上,是空洞漆黑的眼窝和丑陋扁平的鼻子,嘴里的牙齿也已经掉光。男人面对着头部开裂、露出大脑的胎儿。周围涌出大量红色的虫子。
希早子轻轻皱眉问道:“‘季节虫’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就不解释了吧,随你怎么理解都行。”我边掏出烟边回答道。
“这样啊。不过,还真让我感到意外呀。”
“怎么说?”
“在我的想象中,你是个会用清淡的笔触作画的人,应该不怎么使用原色,而是用微妙的色彩。”
“这么说来,似乎过多地使用了强烈的色彩呀。”我事不关己般回答道,“你不喜欢这种画吗?”
“不,也不是不喜欢。不过,怎么说好呢,很多画都很可怕。你很喜欢达利吧?”
“和达利不太一样吧?”
“是吗?我不是什么行家,不过这种画都是凭想象画出的吗?”
“姑且就算是吧。当然,我也画过很多普通的风景、人物及静物,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起凭空想象,这种画可能更接近心境吧。我不想给每张画冠以单纯的寓意。”
可怕的画——也许正是如此。
被倾斜的石塔尖端刺穿胸膛的男人。
被绑在玻璃十字架上的人面兽。
在高层建筑的夹缝间,被沥青吞噬的女人。叼着失明婴儿的巨犬。
用空中垂下的绳索上吊的老人。
希早子将每幅画都专心致志地看了一遍。最终——
“这是……”她的目光停留在画架上的十五号画布上,“现在正在画的作品吗?”
“是的。”
“这个……难不成画的是——我要是说错了请你原谅——你曾对架场老师提起过的、你的遥远记忆吗?”
“没错,你知道得挺清楚的。”
那是从昨天起突然想到并动笔的。
一簇簇红色的彼岸花。秋风。血色天空。两道黑线。渐近的隆隆声。犹如巨蟒般的影子。流水。幼童。呼唤母亲的声音。
我设法将摇曳在心中某处的这些片段画出来。
尽管如此,这幅画仅仅用炭条勾勒出未成形的线条,甚至连整体构图也没有定下来。虽然我可以预测到大概会与二十八年前生母实和子遭遇的列车事故有关,但说实话,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笔触画出什么样的作品,也不知道要如何下笔。
希早子仅仅看了画布上连底稿都算不上的几道线条,就能立刻猜到与我的“记忆”有关。由此看来,她的洞察力真的非常敏锐。
“自那以后,我试着回忆了好多次,却无法回想出更多的事情。记忆太过遥远,根本想不起来。而且,我觉得那些形状各异的记忆碎片犹如拼图般无序。所以,我觉得想到哪儿画到哪儿就好了。”我对她倾诉着,突然想要一股脑儿全都告诉她。虽然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真的非常想这样做。
一个月前的火灾与母亲沙和子的死。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寄来的第二封信。岛田洁告诉过我的有关中村青司的事情。中村青司与“人偶馆”的关系。
上个月我到架场的研究室时说的那些话,希早子或多或少应该听到一些。或是在那之后,架场又告诉了她更多的信息。
现在,她听了我这些话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对于这些问题,我并没有多作考虑。
我觉得她会建议我报警。只是,目前我依旧没有想要惊动警方的意思。
顺其自然吧。
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听天由命就好。只是……
我并不关心今后会有怎样的灾祸降临。不过,我只是……
遥远记忆的痛楚。模糊暧昧的景色。
那是写信的人执拗地、不断地让我“好好回想回想”的——
我的“罪过”。我的“丑恶”。
我只是想尽快了结这个问题,即使命里注定会被“他”杀害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