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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泽打了个冷颤,拐出小巷,走过虹桥,往远景中学去。一路上,他回想着那组照片,总有些古怪的感觉驱之不散。
“别走得那么急,小哥算一卦吧。”说话的老头身边树着“周易先天神卦,趋吉避凶”的牌子,说话的神情和弄堂口卖彩票的山羊胡很相近。
裘泽摇头,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
南街北街上多的是这些铁口神相,在这古老中国文化气息异常浓重的地方,这个行业的兴旺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慢慢走,才看得清楚路。”老头叹息着说,裘泽早已经走远了。
推开俞绛办公室的门,裘泽就闻到了猫尿味道。他一激灵,第一反应却是担心干出了这种事情的煤球是否还活着。
俞绛不在。
煤球在沙发上叫了两声,欢迎主人的到来。它看起来好的很,没有一点伤痕。俞绛的LV包倒在沙发上,里面那包豆子拌鱼干里的鱼干已经被它吃了个干净,豆子散落在包里,很显然那儿已经是一团糟了。
值得庆幸的是煤球没有尿在包里,它多少还懂得吃东西和尿尿要分开在不同的地方。遭殃的是办公桌上的另一些豆子,颗粒要小一些,没裹调味的淀粉,应该是很传统的口味,放在一个塑料方盒里。煤球大概把这当成了大颗的猫沙,毫不客气地一泡尿浇上去。裘泽都很奇怪它是怎么爬上办公桌的,这对背着乌龟壳的小猫是件有点难度的事情。不过煤球做出过太多让人惊讶的事情,而且现在裘泽的心思被另一样东西完全吸引了。
放在茶几上的铜镜。
铜镜背面朝上放着,打开的机关并没有复原,玉盖就放在铜镜旁。
裘泽把铜镜和玉盖拿在手里,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奶奶的铜镜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
打开的铜镜背面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铜镜本来就不厚,这个暗槽看起来除了纸之外也放不进其它什么东西。现在这儿是空着的,不论那里面曾经是否有东西放着,现在已经没了。
这个机关最精巧的地方在于隐蔽性,现在既然已经暴光,裘泽端详了一会儿,就明白了究竟,把玉盖覆上去,对着卡口一旋,重新合在了一起。
可是俞绛去了哪里?
弃打开的铜镜于不顾,连自己被翻乱的包和沾了猫尿的豆子都未曾收拾,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如果铜镜里原先藏着什么的话……是和这有关吗?铜镜里的东西重要到让她把其它一切都暂时放下了?
既然连包都没有带走,那总是要再回来的。不过有些人的行为很难用常理去推测,裘泽觉得俞老大就是这样的人。
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教室没剩几个人,文彬彬和阿峰居然已经先回去了,也没和他打个招呼。把煤球和铜镜塞进书包里,裘泽往校门走去。
他并没打算就此离开,而是找到了斜眼老赵。
收旧货的汉子刚把新收的瓶瓶罐罐和废纸扎好,摞在车上。他今天所获颇丰,蹬踏板的时候向前倾着身子,随着一声吆喝驶开了。一串晶亮的硬币从老赵的手里抛起来,又叮叮当当地落回去,对一个斜眼来说这手真是帅极了。他把这些硬币和几张旧旧的纸币放进一个小布袋里,转身走进校门。也不知这钱是要当公费上交,还是能揣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大叔,你看见今天新来的俞老师了吗?”裘泽问他。
“早操的时候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女老师?”
“对,她离开学校了吗?”
老赵的眼神特别好,这点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不知这是不是对他先天缺陷的一种弥补。只要他没恰好跑开,俞绛这么惹眼的人进出校门肯定会看见。
“没。你找她啊?”
裘泽点头。
“先前,我见她往那边去了。”
“小树林?”裘泽有些惊讶,她去那里干什么。
远景的校区比普通中学大许多。教学区里有足球场篮球场游泳池,再往里走是住宿区,一小部分的学生和老师住在这里。小树林就在住宿区里,这是一处坡地,面积比足球场还要大些,其中有许多百年以上的古树。按照园林局的有关规定,这片树林要原生态保存,不能有任何破坏。
这片小树林自成一方天地,顺着盘旋小径往内走,空气、湿度和温度都渐渐变得和外面不同。小径通往坡顶,那儿有个凉亭,其它地方却是没有现成的道路,古树的盘根错节之间,是埋葬了多年落叶的肥沃泥土。这儿是野猫的乐园,偶尔会见到松鼠,这在大城市里是极少见的。
这样一个绿肺,其天然野趣可不是那些花了大代价在城市中心建造起来的绿地能比的。远景的学生都是十六七八岁的年纪,这片树林对他们极具吸引力。尤其是那些住校的,到了晚上,小树林里总有些朦胧人影,营造出许多暧昧气息。
裘泽沿着小径,穿过凉亭,从小树林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却并没见到俞绛。他心里有些狐疑起来,是不是斜眼老赵看岔了,俞绛并没往这边来。
再次折返,走到一半的时候,从树林深处,却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顺着声音寻去,走了一小段,在一株大树旁,裘泽瞧见了俞绛。
俞绛现在的模样,让裘泽张大了嘴,怎都合不起来。
她居然在蹭树。
这是一株二百四十年树龄的香樟树,园林局的古木保护标示牌就挂在树上。在这片小树林里,属于最古老的几棵树之一。而俞绛,正张开了双臂拍打着树干,一转眼又拿肩膀斜过来蹭树干,没过多久,又换了个姿势,用后背靠在树上磨来磨去。
发疯了发疯了,俞老大肯定是发疯了。只听说过皮糙肉厚的野猪经常会蹭树来止痒,哪有人蹭树的,还是这么一个脸蛋漂亮身材火辣的女人。
怪不得她平时说话做事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原来根本就是疯的呀。
裘泽傻愣愣看着俞绛发疯,一时不知是该上去打个招呼,还是趁早偷偷溜走,当作从没看到过。
俞绛做了这么多高难度很耗体力的动作,也有点气喘,停了下来。这时她劈头散发,身上穿的紧身T恤也沾了许多黄褐色的树皮碎屑,居然没有破,算是质量相当不错了。
她弯腰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卷丝帛,展开一小段瞄了几眼,恼火地重重哼了一声,忽地抬腿往香樟树上踹去,没有一点爱护古木的自觉。
也是该遭报应,树木生长得越久,树干上就越容易产生空洞。香樟木本就防蛀,所以不至于会被蛀出大洞,但小坑小缝也是有的。俞绛今天穿的是高跟鞋,尖尖的鞋根正巧插进一个小洞里。
裘泽本来已经想清楚,还是别让俞老大发现自己看见她发疯比较好。此时正轻手轻脚地往后退,看见俞绛一脚插进树里拔不出来,那样子太过可笑,忍不住笑了一声。
俞绛听到声响,立刻回头。这边挂在树上的脚又在用力回拔,只剩了一只脚在支撑重心,没把握住平衡,一声惨叫往下摔。
右脚挂在树上,人往下摔,这姿势自然是头冲下的狗吃屎式。好险她用手在脸前挡了挡,没让脸摁进泥地里。
高跟鞋的鞋跟奇迹般并没有折断,所以现在的样子嘛……幸好她穿的是皮裙,质地不同,否则一般的短裙,这样的姿势摔倒,一支脚还高高翘起来,就要严重走光了。
俞绛用手撑着地,抬起头恶狠狠盯着裘泽看。
裘泽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嘀咕。俞绛如果不踹古树一脚,怎么会摔倒,现在这个模样,却好像是要把帐记到他头上一样。不过俞老大连放屁都要记到他头上,似乎这种事情已经做熟了。
俞绛瞪着裘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爬起来,她用手撑起上身,跪倒的左脚使劲,插在树上的右脚往回拉,终于整个人又慢慢地直起来。
可是她刚才倒下时,右脚就自然用了一股很大的向外拔的力量,插进树里的尖尖鞋跟已经松动了许多。现在当人直起大半后,要靠固定在树上的右脚使劲来重新建立重心,所以,鞋子就被拔出来了。
啊……蓬。
这次和土地彻底亲密接触了。
如果有什么事情比在学生面前摔成狗吃屎更糗的,就只有摔两次了。而且是在一分钟里。
两只手伸在头前面,两只脚趴开,皮裙掀起了一角。
“俞老师你没事吧。”裘泽跑过去。他吃惊地连规范的称呼都忘了,看样子现在没人会和他计较这回事。
俞绛什么都没有说,头依然埋在泥里,只是默默地伸出一只手,往树林外指。
“哦那我先出去了。”裘泽飞快地跑了出去。
俞绛忽然觉得屁股上有点凉,用手摸了摸,“嗖”地就把两条趴开的长腿并了起来。
这时裘泽还没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声闷闷的怒吼。
“靠……”
他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