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嗜血赌局 (第1/5页)
九滴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一
老贾今年五十有六,按理说到了他这个年纪早该退居二线,喝喝茶、看看报,过清闲日子。可作为尖刀连退伍的特种兵,蜷在办公室里混吃等死,绝对不是他的性格。
放眼整个云汐市公安局,像他这把年纪还带着探组搞案件的真不多见。毕竟要撑起刑警这个称号,除了不屈的拼搏精神,强健的体魄也是一条硬杠杠。
刑警支队的走廊上挂着三幅牌匾,分别写着:“能打”“能追”“能熬”。可以说,这六个字是对刑警生活最简单粗暴的概括。老贾整天自诩不输给任何年轻人,可话说出去还没多久,他便打了自己的嘴巴子。
就在一年前,刑警队新进了一批警校毕业生,清一色的“95后”。按照上级指示,老贾探组也领回一个1996年的小屁孩儿。老贾平时有浏览手机新闻的习惯,互联网上对这些在蜜罐中长大的“95后”可没少诋毁,什么脑残追星、过度啃老,几乎成了“95后”的代名词。老贾看着这位比自己儿子还小10岁的小屁孩儿,心里总有一个“这娃是否真能当刑警”的疑问。
小屁孩儿名叫师国基。在刑警队有个传统,为了防止被嫌疑人报复陷害,侦查员在外办案,彼此称呼从不用全名,大多都在姓氏前加个“小”或“老”组成代号。按照规矩,初来乍到的师国基在探组的代号就是“小师”。
可谁也没承想,这个起先被所有组员都不看好的小屁孩儿,竟然在一年后令所有人刮目相看,就连作为探长的老贾见了他,都不得不尊称一声“小老师”。
代号的转变,还要从一起久侦未破的命案积案说起。早些年,由于技术落后、设备不精等诸多主客观原因,并不是所有命案都可以侦破。按照公安部的要求,各个地级市每年都要开展命案积案的侦破工作。这些命案积案会重新分配给有经验的刑侦探组。老贾探组作为刑警队的“头三响”,分到手的案件,难度可想而知。
这起命案的卷宗只有薄薄的50张纸,案情也仅有短短的几句话:“1995年2月1日20时许,云汐市烙头巷发生一起抢劫案,嫌疑人持钝器杀死受害人,抢走财物后逃离现场。”
烙头巷毗邻火葬场,是云汐有名的无人区,别说当年,就是22年后的现在,也鲜有人在此居住。
根据卷宗材料记录,案发时周围一片漆黑,没有摄像头,用时下最为流行的话说,这起案件就是标准的“无差别犯罪”。
老贾拿到卷宗时,调查了死者所有的社会关系,就连那些死者家人都联系不到的亲朋,都被老贾一一寻了出来。可经过一年多的侦查,案件没有任何进展。每每提及此案,老贾都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令老贾没有想到的是,案件最后能成功告破,竟然是因他的一个无心之举。
那天师国基正坐在老贾办公室内东张西望,老贾鬼使神差地把命案卷宗扔给了师国基:“是不是没事干?把这个拿回去研究研究。”
师国基看到卷宗封面“高亚新被抢劫杀人案”的字样,瞬间来了兴趣。他如获至宝地将卷宗搂在怀里,转身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老贾望着师国基的背影,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此并不抱任何希望。
可三天后,师国基竟找到老贾,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老贾的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
“贾探长,我觉得嫌疑人应该是死者的发小,刘正日。”
“刘正日?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他干的?”
师国基翻开卷宗:“从当年的调查材料看,死者的家庭情况不是很好,被杀时,还不满16周岁。假如我是抢劫犯,我是不会选择这么小的小孩儿下手的。因为这么小的小孩儿身上不会有太多的现金。死者被发现时,身上有被翻动的痕迹,侵财迹象明显,但我们不能因此就盲目地将之定性为抢劫杀人。”
老贾点点头:“对,你说的我同意,但在确定犯罪嫌疑人的动机之前,定性对案件侦破来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还有,”师国基继续说,“贾探长,您不觉得案发地点有些蹊跷吗?为什么嫌疑人会在夜里去火葬场附近转悠?而且死者的实际居住地距离案发地很远。”
“这个……”
师国基似乎早就料到老贾会有这个反应,他接着说:“我以‘夜晚去火葬场’为关键句上网查询资料,后来在贴吧里找到了只言片语。
“按照我们云汐本地风俗,在下葬时要在坟前摆放供品,供品只能由墓地的看护食用,陌生人吃后,会遇到灾祸。可那个时代,物资匮乏,很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通常墓地的看护只有一到两人,而火葬场附近的墓地少说也有七八座,每天那么多人下葬,看护不可能第一时间把供品都收走。贴吧里有个网友留言,他小时候就曾去坟地偷过供品。”
老贾听到这儿,隐隐觉得小师的话越说越上路,他很认真地点点头:“去墓地偷供品的事我也听说过。”
“死者被害时不满16周岁,心智不会像成年人那样成熟,如果他案发当晚真打算去偷供品,绝对不会单独行动。”
“你就是根据这个认为凶手是死者的发小?”
师国基摇摇头:“肯定不会那么武断。我个人觉得,凶杀案的起因,应该是两人争夺某样东西。如果只是争口吃的,肯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于是我又从网上查询了所有关于‘下葬风俗’的帖子,最终我发现,有些南方人在下葬时,喜欢在坟头压一些现金,在他们看来,真金白银有辟邪挡煞的效果,在坟头压些现金,可以防止先人把怨气带给祭拜的后人。尤其那些不肖子孙,会压很多的钱来买平安。所以我猜测,死者应该是在偷吃供品时,发现了坟头压钱的秘密。两人分赃不均,导致了凶杀案的发生。”
老贾:“依照你的说法,杀人动机可以站住脚。但你又是如何推断出嫌疑人是刘正日的?”
师国基:“偷吃供品的事,成年人干不出来,所以和死者结伴的应为同龄人。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一旦杀了人,一定会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如果我的推测正确,嫌疑人是无预谋犯罪。”
老贾点点头:“法医尸检的结果是钝器击打头部致死,作案工具就是路边的石块,临时起意杀人的可能性很大。”
“那就对了。”师国基的语气依旧平稳,“我从您调查的死者关系网中找出了与死者年龄相仿的所有人,一共有10位,接着我联系通信公司,查出了他们现在使用的手机号。”
“如今是移动互联网时代,智能手机已不单单是通信工具那么简单,一个手机号可能还是我们的微信号、QQ号、游戏号、邮箱号等。”
老贾一直用的都是充值送的老年机,所以微信、QQ是什么,他一直都闹不明白。
师国基继续说:“死者被害时,刚满15周岁,假如嫌疑人和他年龄相仿,现在算起来还不到40岁,这个年龄段正逐渐成为微信等社交软件的主流人群。
“如果我小时候有杀人的经历,我必定会在某个特定的时期,表现出一些不一样的情感。于是我顺着这个思路加了这10个人的微信,开始分析他们每年2月1日前后都会做些什么。在浏览他们的朋友圈时,我发现刘正日有很大的嫌疑。”
“微信朋友圈?那是什么东西?”老贾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师国基:“刘正日的微信名字叫‘俗醉’,谐音是‘赎罪’。每年的2月1日他都会发一张蜡烛的照片,再通过他分享的位置可以看出,每年的清明节他都会去趟寺庙。这绝对不是巧合!”
老贾听完感觉十分震惊:“你就在网上捣鼓捣鼓,就捣鼓出这么多信息?”
“光靠互联网肯定不行,还需要您调查出的海量资料为依托,否则我就是累死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线索。”
“奶奶的,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小师,哦不,小老师,从明天开始你就教我怎么用互联网!”
“得嘞,包在我身上!”
老贾一把抓住师国基的手腕,兴奋地说:“走,咱们现在就去刑警支队,把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都汇报给支队领导,这起命案积案要是破了,个人三等功你是拿定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接下来的调查就变得简单许多,在多条侧面证据面前,刘正日顶不住压力,如实交代了当年杀人的全部经过。依照刘正日的供述,技术室又发现了新的定罪证据。至此,这起号称“难度最大”的命案积案成功告破。
二
经过这件事后,老贾也是颇感欣慰。人们常说,相差5岁是一个坎儿,10岁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个社会终究属于年轻人,所以打那以后,老贾也落得个清闲,探组值班接警,全都由师国基一人接手。
老贾所在的责任区刑警队分为4个探组,轮流值守,每4天就能轮到一个全天大班,这种工作强度,老贾坚持了20多年。
不过虽说是24小时“ON CALL”(待命),但这一整天也并非都是“老驴推磨,不停打转”。刑警队流传着一句顺口溜:“8点不开门,白天能安稳;午夜铃不响,整晚睡得香。”这话在外人听来可能有些云山雾罩,可在侦查员耳中,绝对是经验总结。
公安局第一出警单位是派出所,当群众报警,警察到达现场,初查是刑事案件时,就会第一时间通知刑警队到场。一般刑事案件的高发期都在夜间,按照云汐人的生活习惯,过了12点,街道就像黄泉路般清静。因此每天晚上10点到12点是案件的高发期,如果过了12点仍没接到报警,那当天就能睡个安稳觉。
还有一种情况,比如数额较大的入室盗窃,绝大多数受害人都是第二天一早才发现被盗,这类夜间侵财案件会集中在早上7点至8点之间报案。假如一个值班组能同时熬过这两个关键时间段,那这个大夜班绝对可以唱着过。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不是每个探组在值班时都那么幸运。老贾探组,最近就有些点儿背。系列恶性抢劫案,已经让探组的5名侦查员接连奋斗了十几天,今天一早嫌疑人刚被送进看守所,老贾又接到了辖区派出所的电话。
看着老贾眉头堆起,师国基试探地问:“有案件?”
“嗯。”老贾把手机往驾驶台上一扔,接着打了个急转弯,改变了原本的行车路线。
“哎,老贾,这是往哪儿去?”开口的是躺在后排座的另一位侦查员。
“去小岛派出所。”老贾很疲惫,似乎不想多说一句。
一听到“小岛派出所”,另外一名侦查员打趣道:“哟嗬,我当是哪儿呢,原来是去咱们云汐的拉斯维加斯啊。”
“啥?拉斯维加斯?”初来乍到的师国基有点儿蒙。
本来筋疲力尽的老贾,被这句话逗得也精神了许多,他笑着说:“小师,别听你余哥瞎咧咧,什么拉屎不拉屎的。”
“是拉斯维加斯。”
“拉,拉,拉,等会儿忙起来,看你有没有空拉屎。”老贾从口袋中掏出半包烟,自己叼了一根,剩下的一股脑儿扔向后方。
师国基很有眼色地给老贾点上,老贾深吸一口,顿时感觉清醒不少:“小师,你刚来,对辖区环境不熟悉。我们刑警中队接管4个派出所的刑事案件,其中赌博案件最为集中的就是小岛派出所。
“那个所建立之初,定名为平桥派出所。辖区是咱们云汐地势最低的一片地方,当地居民天天都去龙王庙烧香拜佛,祈求不要涨水。可求神拜佛管个啥用,1998年发洪水,平桥派出所辖区被淹了大半,政府抗洪抢险,在周围建起了堤坝。可这玩意儿治标不治本,一到暴雨天,坝子就摇摇欲坠,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许多居民就搬离了那里,经过几次洪水之后,原本的陆地,变成了一座四周环水的小岛,平桥派出所也因此更名为‘小岛派出所’。由于进出小岛的只有一座高架桥,易守难攻,特殊的地理位置把小岛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往前推10年,小岛上的赌场是一家挨着一家,云汐90%的煤老板,都喜欢去那里豪赌。”
师国基听得入神:“原来是这样,难怪余师兄管那里叫拉斯维加斯。”
老贾掐灭了烟:“经过多年的治理,小岛的赌博现象虽有了断崖式的下降,但赌博这玩意儿,再强硬的手段都不可能根治。”
听到这里,比师国基大10岁的小余开了口:“老贾,难不成又是聚众赌博?”
老贾撇撇嘴:“哪儿有那么简单,小岛派出所的黄所长推测,这次有可能是起绑架案。”
“什么?绑架?”车上所有人顿时一惊。
“先别担心,只是推测,到了地方再说。”老贾踩一脚油门,加速朝派出所驶去。
赶到地方,众人来不及歇脚,直接被引到了视频监控室。
“黄所长,怎么回事?”
“老贾,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所昨天下午接到报警,说是一名叫丁胜的男子已失踪多日,目前生死未卜。报案人是丁胜的前妻。
“得知情况后,我们立即展开调查。这不查不知道,报警人嘴里说的丁胜,就是以前小岛大名鼎鼎的赌王,绰号‘骆驼’。小岛第一家规模性赌场,就是他投的股。后来他因开设赌场罪,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出狱后,行事低调了很多。
“虽然蹲了10年号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里还是有两个钱的。据他前妻介绍,他这一两年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几乎天天泡麻将馆,按理说他不会平白无故地玩失踪。”
老贾面色凝重:“开赌场本身就很容易得罪人,黄所长,你是不是担心丁胜被人给报复了?”
黄所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丁胜都出狱这么多年了,要报复早该报复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可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为啥又突然消失了呢?”
老贾若有所思:“最后一次见到丁胜是什么时候?”
黄所长起身走到监控台前,他示意民警播放一段录像。
黄所长:“根据丁胜前妻提供的线索,丁胜有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车牌照为湾D66633,丁胜失踪前,这辆车停在小岛永辉棋牌停车场的监控死角,28日凌晨1点30分,轿车出现在监控画面内。随后我们沿路追踪,发现车子在2点54分出现在咱们市西南方的塌陷区内。”
“这么晚去塌陷区干什么?”老贾心生疑惑。
黄所长也带着同样的疑问:“那片塌陷区方圆10公里都荒无人烟,我也不清楚丁胜三更半夜去那里做啥。”
老贾:“我老家就在塌陷区附近,那里我去过不止一次,到处坑坑洼洼,越野车开进去都刮底盘,熟悉情况的人指定不会开帕萨特进去。”
黄所长:“可不是吗?我平时喜欢钓鱼,而且特喜欢野塘,去年我坐长途车路过那边,发现塌陷区中心有好多野塘,后来我找朋友借了一辆丰田霸道准备去钓两把,可无奈霸道那么高的底盘也只能开到一半。”
“黄所长,塌陷区有几个进出口?”师国基问。
黄所长:“塌陷区东西南北的主干道上都安装有城市监控,算下来,最少有4个口可以进出,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岔道还不清楚。”
师国基:“探长,我觉得有必要去现场看看。”
老贾紧盯着监控画面没有说话,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事情可能比想象的糟糕:“黄所长,能不能麻烦你联系一下塌陷区那边的派出所,辖区民警应该对地形熟悉一些。”
黄所长苦笑着摇摇头:“早打电话问过了,塌陷区路面损毁严重,警车开不进去,要想知道车到底在不在里面,最便捷的方法就是骑警用摩托进去搜。”
老贾:“那么大片地方,就是骑摩托车也够折腾的。”
见众人面露难色,师国基突然开了口:“或许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当真?”老贾眉头舒展,似乎病重之人得到了良方。
“我有一个小玩意儿,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自从上次那起命案积案告破后,师国基经常会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侦破案件,老贾对他的能力丝毫没有怀疑:“行,小师,这次就看你的了。”
出了派出所大门,师国基返回家中取了个金属盒拿在手中:“探长,走,去塌陷区。”
老贾回了声“得嘞”,接着把车开到了塌陷区的东南角,这里也是案发当晚轿车的驶入口。为了尽可能地保护现场,老贾从车上抽出一卷警戒线,把警戒区设在了入口2米开外的地方。
与此同时,师国基动作麻利地组装起了一个碟形物体。
侦查员小余好奇地凑过来问:“这是啥?”
师国基打开手机地图边调试边解释:“这是我从国外代购回来的航拍器,手机上的蓝色光点代表航拍器目前所在的位置,待会儿我会启动航拍模式对整个塌陷区进行拍摄,假如丁胜的轿车还在塌陷区内,只要读取拍摄回来的视频资料,就会有所发现。”
“这简直是‘小母牛开飞机,牛上天了’。”小余的一句俏皮话,乐得师国基双手一抖,差点儿跑偏。
老贾一脚踢在小余屁股上:“闭嘴,别添乱。”
烟头在路边堆成了小山,不知过了多久,圈定的电子地图终于被蓝色阴影完全覆盖,师国基操纵航拍器返回原地。一段27分33秒的视频被导入笔记本电脑。在5双眼睛的见证下,视频被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播放了一遍,遇到不清晰的地方,甚至还会放慢1/4至1/8的速度。然而在如此细致的观察下,竟没发现半点儿车的影子。随后老贾又让黄所长查阅了案发时间段塌陷区4个路口的全部视频资料,得到的结果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丁胜连同轿车一起在塌陷区凭空消失了。”
三
自打上次那起命案结束,日子总算四平八稳地过了一个多月。答应老爹老娘的自驾游,也在这次假期得以圆满。可有句话说得好,“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这不,假期刚结束,明哥就接到了徐大队的电话,说是发生了一起古怪的失踪案。
按理说,此类案件并不在我们的勘查范围,可这两年,失踪案转化为恶性案件的不在少数。用胖磊的破嘴说,“失踪就是命案的引线”,如果前期不介入,一旦案件性质发生转变,关键物证很有可能随之缺失,所以对于这种有苗头的失踪案,我们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失踪者名叫丁胜,于4月28日凌晨1点30分失联。刑警中队一路追查视频,发现丁胜驾驶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驶入了云汐市西南侧的塌陷区。然而奇怪的是,从失踪当天至今,丁胜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那辆黑色轿车也消失不见,仿佛凭空蒸发了一样。
塌陷区是云汐市永远的伤疤。在我们这里,煤炭又被称为“黑金”,早年国企还没有进驻时,云汐人便开始私采滥挖。据老一辈人说,那时候挖煤,以村为单位,村主任带头放哨,村民连天加夜地挖,挖出的煤炭由村主任集中出售。在那个一切依靠能源的年代,煤炭几乎是生产、生活的必需品,绝大多数的工厂离开煤炭都是步履维艰。
供求关系的极度不平衡,让煤炭私采变得越来越失控。虽然经过多年的政府干预,私采现象得到了有效扼制,可地下被挖成空洞已成事实。起先村民并没有感到不妥,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挖空的矿井开始慢慢下沉,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的塌陷区。那里一不能种地,二不能建房,除了政府出资种了些树木外,基本就是蛮荒之地。
云汐市的塌陷区多集中在西部,据不完全统计,已确定无力回天的塌陷区,大大小小有几十个,徐大队电话里说的那片塌陷区,论面积仅能排在中等偏上。
不过塌陷区也有塌陷区的好处。为什么这么说?这还要和另外两个字“回迁”联系起来。塌陷区不能住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了塌陷,政府都要出台相应的政策,防止矛盾激化。云汐市市政府经过多次大会小会,最终拍板决定,统一丈量房屋,按照比例还原。
此举一出,村民纷纷响应,一夜之间,一栋栋豆腐渣小洋楼在塌陷区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就在村民们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时,政府的一记釜底抽薪,让所有刁民猝不及防。
原来政策还没有颁布时,政府就已出资在所有塌陷区主要路口安装高清摄像头,那些晚上偷运建房材料的货车均被拍得清清楚楚。有了视频资料再加上货车司机的证词,那些抢建者也只能自认倒霉。
得不到赔款,要想把损失降到最低,只能找拆迁公司回收建筑材料:钢筋框架直接变现,砖石瓦砾做成水泥。经过一番“博弈”,塌陷区内的房屋几乎都被拆迁回收,站在塌陷区放眼望去,真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
四
笨重的勘查车驶出国道,拐进了一条满目疮痍的水泥路,剧烈的颠簸,让老贤从睡梦中清醒:“到哪里了?”
胖磊目视前方,“隔空喊话”:“最多还有10分钟就能到。这条路多久没修过了,到处都是坑。”眼前不远处便是案发现场,胖磊不管三七二十一,猛踩一脚油门冲到了警灯闪烁的位置。
现场除了我们,一共停了4辆警车:刑警大队一辆,刑警中队一辆,小岛派出所一辆,岗集派出所一辆。每辆警车前最少站了四五个人。(刑警大队和刑警中队属上下级关系,管辖的刑事案件有所区分。在云汐市,刑警大队办理严重暴力性案件,而刑警中队则管辖普通刑事案件。)
“我去,声势这么浩大?来了最少有20人了吧。”胖磊说着把勘查车按顺序停稳。
我们刚一下车,有3个人便迎面走了过来,徐大队和刑警中队的老贾一道,他们的目标是明哥。剩下的这位想必很多人都已经猜到,除了叶茜,不会有第二个人。
经过一年多刑警生活的磨炼,叶茜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刚开始上班时的那种莽撞劲儿,早已荡然无存。她现在的派头,仿佛《重案六组》里的季洁走出荧幕。
“哎,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表情干吗这么凝重?”
叶茜说道:“老贾他们的初查视频我看了,丁胜的车子进入这片塌陷区后就再没有出来过,现在车子消失了。”
叶茜刚想往下说,胖磊突然打断:“塌陷区面积那么大,车子停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也说不定,这么短的时间,难不成你们已经彻底搜查一遍了?”
叶茜:“是搜查了一遍,不过人没进去。”
胖磊:“没进人?那是怎么搜的?”
“用的是这个。”交谈中,师国基举着航拍器走了过来。
“进口BS航拍器,这玩意儿可值好几万,叶茜,你们刑警队什么时候装备这么先进了。”胖磊说着就把手伸了出去,“小伙子,快拿来给哥看看。”
“焦磊老师,我叫师国基,久闻大名。”
“什么久闻不久闻的,快给哥看看,我可早就眼馋这个了。”
师国基尴尬地一笑:“私人物品,麻烦焦磊老师轻拿轻放。”
胖磊先是一愣,接着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师国基:“小伙子,看不出来啊,你也喜欢玩这个。”
“嗯,有些研究。”
胖磊难得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他主动掏出手机:“小伙子,今天有案件,先留个号码,改天探讨。”
师国基此刻心情比胖磊还要激动,毕竟我们科室的几个人已经被同行传得神乎其神,师国基作为刚入警的菜鸟,见到我们难免会有些“个人崇拜”。
“都过来一下。”明哥一挥手,把我们引到了刑警中队的警车前。
师国基打开电脑,航拍器拍摄的画面在播放器中呈现。
老贾介绍道:“塌陷区只有东南、西南、东北、西北4个入口,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东南入口,正对入口处的主干道上安装有高清摄像头。
“塌陷区内绝大部分房屋已拆迁,不过还有一些房屋因特殊原因至今还保存原样。从航拍器返回的画面来看,塌陷区内除了陆地,剩下的就只有沉陷湖。轿车这么大的物件不可能凭空消失,你们说,车会不会在湖里?”
明哥:“老贾说的不无可能。人作为个体,灵活性很大,但车不可能凭空消失,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车找到。”
老贾:“冷主任,这里有8个沉陷湖,难不成要一个一个捞?”
明哥:“小龙,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很简单。”我点击播放器的“暂停”按钮,“沉陷湖是地表塌陷所致,湖泊横截面呈梯形分布,岸边水位很浅,不足以淹没轿车。假如轿车真沉入了湖底,在落水之前势必会有一个加速的过程。车辆行驶的速度越快,那么需要克服的地面摩擦力就会越大,这样会在岸边形成卷泥加速痕迹。”
见众人频频点头,我接着说:“8个沉陷湖大小不一,如果让我选,我肯定选最大的,所以我们接下来的重点,可以放在3个相对大一点儿的沉陷湖上。”说完,我看向师国基:“一会儿还要麻烦你用航拍器拍一下岸边的情况,我需要从影像中判断痕迹。”
“没问题,师兄。”
师国基嘴上答应得爽快,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刚入警的新兵蛋子,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手也是抖个不停。为了保证航拍器的平稳飞行,胖磊主动接过了遥控装置。“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胖磊行云流水的操作,绝对让人放心。
半个小时后航拍器完成了飞行。录制的视频,被胖磊剪切成3份,视频播放完毕,十几张截图也被胖磊抓取下来。通过细节比对,我很快发现了端倪:“你们看这里。”
叶茜:“小龙,你是说岸边的杂草?”
“对!塌陷区地面以渣土为主,路面土质坚硬,很难留下清晰的轮胎痕迹。湖岸边水分充足,杂草生长茂盛,车辆在加速驶入湖内的过程中,凸起的轮胎花纹势必会卷起岸边的杂草,由此可判断,车应该在西北角的沉陷湖中。”
五
明哥对经过几年磨炼的我的判断还是相当认可的,确定目标后,他随即联系了打捞队。趁着蛙人赶来的空当,我们一行人率先来到湖泊旁。
根据老贾的调查结果,丁胜驾驶的是2008款黑色帕萨特轿车,这种车配装的是18英寸<a id="zw1" href="#zhu1"><sup>[1]</sup></a>波折形轮毂,轮胎花纹很好辨识,当我在岸边发现了清晰的轮胎印时,推测变成了确信。
在蛙人赶到的这一个小时内,我已将湖岸外围做了一个大致的勘验,一些可疑的痕迹物证,也被第一时间提取保存。
打捞分为两步。先由两名蛙人潜入水底确定目标,再用起重机实施作业。
通过痕迹判断,车子在湖底已没有悬念,我们目前最关心的是车里到底有没有人。
湖的深度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蛙人多次试水后,更换了一条百米吊绳。
听到湖深接近百米,我们都捏了一把冷汗。案件虽然还不能定性,但之前黄所长曾提出一个假设,他怀疑,丁胜有可能在饮酒之后,误把车子开进了湖中。在案件有眉目之前,假设绝对有存在的可能。倘若湖深在10米左右,丁胜还有自救的可能;可现在湖深百米,除非车辆入水前车窗处于开启状态,否则成年人根本无法克服水深带来的压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