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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难受,不让泪水冲破防线,转头不想再见死去的牛总,却看到大办公室的角落,有个穿着套装的女秘书,正在接受警察询问。
女秘书照例很年轻,高挑个子身材还不错,长发按照职业标准挽起,手里捧着一叠文件,可见裙下双腿颤抖,大概头一回被警察问话。
不过,记得上周我来这个办公室,牛总的秘书是另一个女孩,怎么一眨眼就换新人了?
白展龙颇解我的心意,主动低声道:“董事长,这个女秘书上周才到,是牛总亲自把她招进来的。今天早上,是她第一个走进这里,发现了牛总的死亡现场。”
警察刚刚问完,女秘书转过头来,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出于男人品鉴美色的本能,我和白展龙都失望地摇头。这个女孩实在相貌平平,整张脸平庸得乏善可陈,扔进人堆就会被淹没,即使多看十次也未必记得,远远比不上牛总原来的女秘书——据说是大学生选美冠军出身。
通常大人物都会找年轻漂亮的女秘书,为何一贯如此的牛总,却选择这么一只丑小鸭?
这样的反常不得不让我怀疑,快步退出这间办公室,对白展龙轻声说:“这个新来的女孩有问题,也许是Matrix打入我们心脏的内鬼!”
“好,我派人监视她。”
我面色铁青地走过外面的走廊,掠过众多紧张慌乱的脸庞。牛总不明不白的自杀,公司已陷入更严峻的形势,银行团、客户、社会公众,恐将不再信任天空集团。远在纽约总部的董事会成员们,将幸灾乐祸跃跃欲试,终于在高管层除掉了我的死忠心腹,原本被压制的分裂苗头,又将死灰复燃。
所以,无论警方结论是什么,我发誓要彻底调查牛总死因,不能让他白白吊死。
那张死后内疚的脸,久久浮现于我的脑海……
忽然,一个轻盈苗条的身影,从我身边飞快地跑过,正是刚才所见那个女孩,牛总新来的女秘书。
背影似曾相识。
她。
对不起,这里转入第三人称,不再是“我”,而是她。
她是谁?
聪明的你或许已猜到,她是本卷开头出现的“她”。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只是,她已不再是当时的那张脸。
一分钟前,当牛总吊在天花板上,当警察对她询问笔录,她却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
难道是吊在半空中死者的眼睛?
她恐惧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另一双那么熟悉的眼睛。
是他!
果然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她才跨越千山万水忍受许多痛苦无比艰难地说服自己,来到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这栋大楼这个房间。
她已在这层楼面等了他五天,却从没见到过他半点身影,只是不停地听周围人们说起他,说起这个从前传奇的英雄,如今却是一个可怕的暴君,以法西斯式的残忍统治天空集团,搞得每个人都快精神崩溃。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这个人,与她当年相识并爱上的会是同一个人。
然而,她确实看到了他,看到了阔别两年的爱人,看到了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男子。
还是那张平凡却可爱的脸,还是那双普通却坚定眼睛,还是那个出身市井却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人。
只是,岁月渐渐磨平了他的青春,显得过分成熟过分老练,脸上充满疲倦与辛苦,眼神里刻着傲慢与恐惧,盛气凌人地看着身边的助手,确实带着我们时代暴君的气质。
虽然,他有了那么多变化,性格脾气都与往昔判若两人,甚至可能爱上别的女子。
可不会改变的是她的心。
而他也看到了她的脸,却只是失望地摇头,闪过轻蔑无情的目光。就像坐在露天咖啡馆的男人,评价所有经过他身边的女人。
于是,她也失望地转过头——他果然丝毫没有认出她,但这样不是最好吗?这不就是自己的愿望吗?但愿他永远都认不出她!
而且,她还看得出他在怀疑她,毕竟是新来的女秘书,却第一个发现牛总吊死在办公室——今天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日子?先是目睹自己的恩人自杀身亡,在无比惊讶与悲伤之下报警,又被几次三番盘问,所有人都像看小偷似的看自己。
不久,她见到了自己的爱人。
他已走出了办公室,警方的询问也已结束,她可以自由地离去了。
于是,她快步冲出房间,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竟大胆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不知自己的发丝有没有打到他脸上?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而疑惑,这个女孩为何似曾相识——仅限背影。
当她冲出他的视线,便向行政主管请假,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直接上司都已死去,连办公室也被警方查封,留在公司纯属浪费时间,自然准她回家休息。
低头走进电梯,离开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工作——上次是以牛总助理的身份,并且在另一栋大楼,这次降格成为他的秘书,只是这回的工作太短暂了。
楼下已聚集一些记者,等待天空集团批准采访。牛总自杀的爆炸性新闻,已在这个网络时代传遍全球——她发誓不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没人注意到她的出来,就连回头率也降低到几乎为零,暂时她还不太习惯别人这种反应,但她不断说服自己会慢慢适应的。
离开富丽堂皇的大厦,她对秋日骄阳抬起头,希望阳光赶走身上的晦气:一大早上班就看到老板的尸体晃在办公室。
穿过一条马路走进地铁站,隐藏在拥挤的等候人群,走进飞驰而来的车厢。在最近的这个星期之前,在她二十四岁的生命里,还从未坐过这种交通工具。开始她感到很新奇,但两天之后就被挤得吃不消,偶尔碰到肮脏的色狼,没看她的脸就开始摸她的大腿,结果被她用包砸出了鼻血。
地铁穿越黄浦江下的隧道,几站之后艰难地挤出人群,通过站台回到马路上。可是上午那幕景象,仍在脑中忽隐忽现,尤其牛总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不断给她什么提示?
她刚被牛总调进天空集团,本想安顿下来好好工作,至少尽到一个小秘书的本份。然而,她唯一的工作对象却死了,公司会将她扫地出门吗?只有牛总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只有牛总才能保护她。如果说她还欠哪个人的债没还,那个人就是牛总。早上看到他悬在半空的尸体,她几乎痛苦得晕倒在地,就像失去了父亲!她将再度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至于那个对此完全一无所知的人,她并不指望他什么。
不过,回头想想确实有不祥之兆。在她担任牛总秘书的几天,感觉他的目光有些反常。总是接到让他神色紧张的电话,立刻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半天。最近牛总常收到一些邮包,是她亲手将包裹送到他手里,然后他面色铁青地请她出去。但后来这些包裹都不见了,就连外包装都找不到,难道被牛总自己吃了吗?
牛总一定有什么秘密。
她能够试着找出这个秘密吗?也许,这个秘密对她来说也至关重要。
回到秋阳之下,转入一条幽静马路,两边都是老旧的居民区,衣架上的万国旗迎风摆动。钻进其中一条弄堂,身上的套装略显扎眼,好在她还有张平凡的脸。经过洗马桶的老奶奶,下象棋的老爷爷,玩过家家捉迷藏的小男孩小女孩,她进入一个破旧的石库门,仰望被瓦片上的野草装饰的天空,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些。
不过,回家的旅途还未结束。她与天井里结毛线的房东太太打了声招呼,低头钻进阴暗的客堂间,穿过公用的肮脏油腻的厨房,踏上那道遥遥欲坠的木头楼梯。二楼不分昼夜永远能听到搓麻将的噪音,还有高考落榜天天打网络游戏的年轻人。三楼墙壁都是木板,走到不能再走为止,她掏出了钥匙。
钥匙打开看似清朝人用过的挂锁,吁出一口气回到家里,连同额头上薄薄的汗珠。进门是一张宜家买的简易写字台,转弯是一张小小的床,再往里却是个隐蔽的卫生间——房东花了不少钱擅自改造的,这也是她租下这套陋室的原因。
这间屋子最大好处,便是窗户外的露台,尽管必须弯腰弓背爬出去,尽管尚不及她从前的卫生间大。但她可以在露台上种花,有玫瑰有月季还有许多盆吊兰,下班后浇浇水赏赏叶子,暂且打发难以忍受的寂寞。露台另一边是石库门屋顶,层层叠叠的灰色瓦片,夕阳照耀时像波光粼粼的大海。夜里常有野猫出没,爬上她的窗台,露出幽灵似的棕黄色猫眼,吓得她缩在被窝不敢动弹。她喜欢在露台独处,看着周围相邻的大片石库门屋顶,就像站在一片灰色山峰上。再远处是许多高级写字楼,如喜玛拉雅山将她团团包围。如果是有月光的晚上,被那些灯火通明的大厦俯瞰,更有坐井观天的感觉。
以前,她就在那个高高的地方,是被许多人观赏的那片天空。
现在,她只能安静地坐在井底,痴痴地观看别人的天空。
但她并不后悔。
小心关紧房门,将包扔到床上,整个人就像瘫软似的,躺倒在被子乱乱的床上。上班还不到几天,今天只有两个钟头,却感觉那么疲倦辛苦,再加上遇到牛总自杀的悲惨事件。
哎——她长长叹息一声,看看床边还有一大堆衣服,换下来几天都没来得及洗,这辈子她还没怎么自己洗过衣服。再看这间总共不足十平米的屋子,简直比蜗牛壳还小,从前她在纽约庄园里的女佣,住得都比这宽敞不知多少倍!
是啊,她从出生开始直到一年前,记忆里全是小公主的幸福生活。她住过最小的房子也有三百平方米,穿过最差的衣服也值三千美元,开过最差的车也是保时捷。
但她愿意接受这一切,接受自己不再是公主,接受自己不再享有奢侈特权,接受自己从此将回到平凡——不论容貌还是生活。
她必须蜗居在这间老鼠洞里,必须亲手照顾自己的生活,必须忍受各种不讲理的邻居,必须应付不时出现的突发事件,必须承受命运带来的磨难。
一切,只为了重新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