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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她是莫妮卡。
莫妮卡第三次来到狼穴。
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将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清晨,她拖着行李箱走出石库门,提前结束租房合同,放弃了原来的押金。离开这个简陋狭窄的小窝,还真有些恋恋不舍,不舍得周围拥挤喧闹的人间烟火,不舍得可以赏月吟风的小露台,不舍得窗外层层叠叠的屋檐瓦片,不舍得那张载过她眼泪的床。
这是她住过的所有房子中,从心底最喜欢的一个。
不过,她还是要离开这里。即便公司准许她每个周末回家。因为,她早已没有了家,不需要一个可以独自舔伤口的小窝。
莫妮卡需要的只有一件事——每天见到他。
是的,她已离开温暖人间,前往残酷的“狼穴”,居住在冰冷的地狱深处,与一群魔鬼豺狼共舞,与一个被幽灵控制的男人,同生共死。
集团安排了一辆商务车来她,从市区直接开往崇明岛,穿过寒冷森林中的小径,抵达层层把守的基地。这里有几排朴素的联体别墅,是常驻基地的员工宿舍。她被分配到一室一厅的单元,所有电器和家具一应俱全,条件不知要比石库门陋室好多少倍。不过缺乏人气,许多房间空关着,就算碰到几个陌生的同事,彼此之间也不说话——这里严禁工作人员私下交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事务,不该知道超出本人工作范围的事情。
全部安顿完毕,有人领她进入地下基地。经过一道道指纹密码门,直下19层地狱的电梯,来到地球岩石深处的“狼穴”,而这次是以工作人员身份。进入最核心的办公区域,专门为集团会议室,以及董事长办公室服务。总共不到十个文秘人员,处理“狼穴”与集团纽约总部,还有全球各分公司间的机密信息。每天上午九点到傍晚六点,必须坐在“地狱办公室”中,在判官们的生死簿上勾勾划划,不知下一个受审的将是谁?
她的直接领导是白展龙。
这个原本英俊挺拔的男人,年过三十却越来越显猥琐,无声无息地大家身后飘来飘去。那双阴郁深沉的眼睛,仿佛埋着两颗子弹,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蓝灵”第一天来此上班,白展龙单独与她谈了半个小时,无外乎给新人做规矩——遵守纪律保守秘密,与公司签订保密协定,如果泄露任何“狼穴”情况,不但要赔偿公司一百万人民币,而且将自愿受到肉体惩罚。
什么叫“肉体惩罚”?保密协定没有任何解释。白展龙把手指伸到脖子,横着划过自己咽喉——原来就是从肉体上消灭掉。
这份保密协定等于卖身契,不但出卖劳动和自由,也出卖了生命和灵魂。
莫妮卡毫不犹豫地在协议上签字,白展龙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身体后仰皱起眉头,转而威胁似的说:“我知道你不是蓝灵!”
“对不起,白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知道白展龙专门调查过蓝灵,但为了“狼穴”主人的面子,她还必须掩耳盗铃地否认。
“小姑娘,你不是什么好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了!”
“白先生,你怀疑我是内奸?既然如此,董事长为何不把我清除,反而调我到这里呢?”
白展龙为她的反击吃惊:“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引诱我们的董事长,但你的这套把戏骗不了我。”
她却以冷峻的表情回答:“没有人比我更爱天空集团。”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高思国的女儿,兰陵王高家唯一的后代莫妮卡,更爱天空集团的了。
当然,白展龙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出去吧,请遵守这里的规矩。”
她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心里却一阵悸动——为什么?自从她爱的那个男人性情大变之后,他身边所有人也都变得奇怪而可怕,他就像一个具有感染力的传播体,随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怒火喷发,将致命的病毒散布给周围的人。
现在,她已来到他的身边,并可能每天都见到他,会不会也被他传染?
不!莫妮卡已在打定主意,她不会被那个人改变,相反她将要再次改变那个人,就像她彻底改变过他的命运。
“狼穴”的下午如此漫长,甚至让人丧失了时间感,只要坐着稍不留神,就像被凝固在某个历史瞬间。
依然没人跟她说话,周围那些秘书都像机器人,埋头做着自己的事——不可能玩游戏或看股票K线图,这里的电脑都被严格监控,他们似乎真的在认真工作。
也许,他们真是机器人?
也许,整个庞大的“狼穴”深处,只有她和他两个真正的人类。
她盼望能见到他,盼望黑洞般的走廊尽头,那道双层防弹门可以打开,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眨着那双一度坚强却已迷惘的眼睛。
哪怕只看一眼。
可惜,就连只看一眼,他也无法为她满足。
整个办公室都知道,老板就在那道防弹门背后。但他像被判处终身监禁,关在里面从不出来。他像个隐形的存在,唯一的作用就是若即若离——即将拯救世界却又不让世界看见他。
可是,如果每天他都这样,哪怕一眼都无法见到,她为此牺牲那么多还有何意义?她为他放弃温暖的小窝,来到冰冷的“狼穴”地狱,忍受身边那些“机器人”的冷漠,忍受白展龙的敌视,忍受遭到人间抛弃的罪恶感,她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或许,只要在空间和时间上离他近一点,就像现在只隔一扇门或一堵墙,最多几十厘米的距离,想象从墙那边呼出的空气,她就已心满意足。
下班时间快到了,无人胆敢松懈,大门紧闭更不能早退。她悄悄上厕所出来,反正没人注意这个丑小鸭,她走进办公区域另一条走廊。经过游泳池和电影院,但都不能进去,随手推推旁边一道小门,却意外地被轻松推开了。
第一反应却是——故意设置的陷阱?
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走进去,照旧是条长长的走廊,途中转了好几个弯,还有多处上下台阶,忽然进入一个院子,抬头却是温暖的天空!
回到人间了吗?
再看脚下长满绿草,身边种植一小片竹林,前面是江南园林式的假山,还有小桥流水的庭院!微风吹来竹林摇曳,发出大自然的沙沙声,她贪婪地深呼吸着,感觉心旷神怡——不是在519米深的地下吗?刚才的走廊再怎么走,也不可能一下子走到地面啊?
再看四面围绕着白色墙壁,还有黛色的瓦片屋檐。头顶的天空有些怪异,蓝天白云那么温暖鲜艳,也不像冬天傍晚的景象——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上海的天气异常糟糕,总不见得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了吧?
这是一个模拟自然的庭院,竹林假山小桥流水都是真的,但蓝天白云阳光空气是人造的,只是把高大的天花板做得以假乱真,看起来像在真正的江南园林,享受阳光与清新空气。
就当她为之惊叹时,身后响起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小姑娘,你在这里干嘛?”
她紧张地跳转身来,只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看起来还算硬朗,正在庭院之中散步。
“啊,你是?”
“对不起,我答应过他,不能说自己是谁。”
老头的回答很自然,伸手抚摸身边的竹叶。
“哦,我是这里新来的秘书。”
“快点回去吧,趁着还没被发现。”
“哦?”
可她还是对这里非常好奇,包括与她说话的这位老人。
老头摇摇头:“还不走?我会给你保密的!”
莫妮卡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赶紧掉头跑回走廊,按原路返回了办公室。
幸好,旁边的人正准备下班,没人发现她的“穿越”。不过这里布满摄像头,会不会被白展龙发现呢?
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按照规矩除非有上司指令,否则下班时间滞留不走,就会遭到所谓“肉体惩罚”。
所有的秘书都在一部大电梯里,彼此之间互不说话,飞升离开阴曹地府。
“狼穴”。
坐在被汹涌的长江口和坚硬的古老岩石包围的地下宫殿,坐在数层防核防化防生物武器的装甲保护中,坐在连接全世界各国总统府与各地区集团分公司的办公室内。
我在看“狼穴”地下核心区的监控画面,看到那个“蓝灵”下班坐进电梯,与其他秘书一同离开地底。
蓝灵——兰陵?
不过,只有我知道她的真名,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莫妮卡。
她与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子同名。
这是我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做秘书的原因之一,即便她身上还有许多疑点没弄清楚,即便她有可能威胁到我的生命。
不过,我不会惧怕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孩。
十分钟前,我还在另一段监控画面里看到过她。
她见到了端木明智老爷子。
这是一个意外,这个意外产生了更多的可能性。
昨天,端木老爷子,被我和端木良带到“狼穴”。
我想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孙子,更不会信任我这个自称古英雄,却长着一张高能的脸的人。他的答应只是权宜之计,他知道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暴力,对于七八十岁的老人而言,只能是暴力的受害者。假设我真如自己声称那样,是蓝衣社的继承人古英雄,老爷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害怕;即便我本来不是古英雄,而是和他孙子联手欺骗他的恶人,老头反正也没地方可逃,他也不会透露任何秘密——就算把“秘密”说出来,我们也无从验证是真是假?这是他在别无选择之下的唯一选择。
老头被送进“狼穴”地下核心区,离我卧室很近的地方,给了他一间舒适的屋子——还有模拟自然的庭院,就像漫步在真正的天空下,这个几乎有体育馆大小的系统,花费了我们五千万美元。
不指望老头一开始能说什么,但至少这里绝对安全。最重要的是诚意——端木良说爷爷最爱下象棋,恰好我小时候也有种爱好,当年老头每次来我家做客,我都会拉着他下象棋。
今天,我拉着老头走了一上午的象棋,果然让老爷子大叫过瘾。原来在他严肃的表面之下,埋藏着一颗老顽童的心。我和老头棋逢对手,连续三局都是和棋。最后一局我下了狠劲,利用一只过河卒,终于把老头将死了,气得他满脸通红瞪大眼睛:“臭小子!过河的卒子半个车,十几年前在你家里,你用的也是这一招!”
“哦,老爷子,你承认我是古英雄了?”
杀得兴起的老头才感到说漏了嘴,立即恢复警惕:“对不起,我说的不是你。”
虽然他又翻脸不认人,但刚才的那句话,说明他已开始渐渐相信我了。
果然,老头眼中又露了一句话:<strong>“这小子,真的是古英雄吗?怎么连下象棋的棋路,都酷似当年那个爱流鼻涕的小男孩呢?”</strong>
这个发现不禁让我为之一振,微笑着坦言:“老爷子,虽然我遗忘了全部记忆,但这个下象棋的棋路,却深埋在意识深处,永远无法抹去。”
老头更惊奇地看着我,推开棋盘说:“对不起,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我礼貌地辞别老爷子,但这几盘棋令我获益匪浅——我正在收获老头的信任。
下午,老头可以在庭院里自由散步,但不能离开密道走廊,事实上老头哪里都没去。
我禁止端木良与爷爷单独接触——因为我对端木良也没有完全信任,毕竟当年他是诱骗我上当,差点害了我性命的罪人。
不过,我给老头在走廊里留了个口子,有一扇通往办公区域的门没锁,其实是引诱他走出去——我给端木良那里也开了道门,假设他们爷孙俩能发现漏洞,就可能瞒着我悄悄见面,这样反而会让我发现更多秘密。
然而,十分钟前发生了一个意外,有人擅自穿过我留给老头和端木良的口子,闯入“狼穴”深处的秘密庭院。
居然是她——她——莫妮卡?
不,应该是打引号的“莫妮卡”,以及打引号的“蓝灵”。
摄像探头与声音采集显示,她与端木老爷子并不认识,女孩在老头劝告下迅速离去了。
难道只是一场巧合?这个“莫妮卡”也是无辜的?
但是,不能排除他们通过某种暗号或密码沟通的可能。
重新缩回宝座之中,整个下午几乎没改变过姿势,只感到头晕眼花乃至恶心,大概是长期处于封闭环境的结果。闭目养神了不到一分钟,耳边就响起电脑提醒声,这是集团纽约总部与“狼穴”的专用通信线路——总共十条线路中,只有这条无须经过任何人检查,可以直接由我亲自阅读,必须是最机密的信息。
是史陶芬伯格发来的信息吗?也许是与白展龙并不和睦,在集团内部争权夺利,想要绕开他打小报告?
打开这封发自美国的电子邮件,却是聊聊数行中文——
英雄吾兄:
见字安!
佘山一别,已隔两月,弟甚想念,日不能食,夜不能寝,以至相思成疾。
故小弟特自美利坚国渡太平洋至天朝,欲与兄一诉衷肠!正如宋时辛稼轩与陈同甫之鹅湖一会,情深意长,感天动地,足以名垂青史。小弟亦欲怀昔时冰火岛旧谊,念往日大西洋缠绵,并有要事相商,事关兄之天空集团,乃至身家性命!请兄台务必与我相会,以免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