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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接近午夜,双腿无意识地晃进人行地道,妈妈总是告诫我这里危险。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危险已失去任何意义。附近游荡着几个乞丐,他们倒没有回家过年,而是留在这等待明天好运——难道大年初一人们会多施舍吗?乞丐们对我视而不见,并没有向我伸出讨钱的手——似乎我是比他们更惨的人。
虽然,在我自己看来已一无所有,但我的生活仍比他们舒适许多。
我却非常羡慕这些人。
因为,我没有他们幸福。
乞丐们很有尊严地坐在一起,用厚棉袄与硬纸板抵挡寒风,用不知哪弄来的火炉分享年夜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想是一大家子,今晚享用的饭菜档次,竟不差于普通人家。看乞丐们欢快用餐的表情,完全没有穷人的痛苦与烦恼,想是庆贺今年收获颇丰。
这才明白幸福的意义。
孤独的人最不幸福。
而这些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乞丐们,正在享受比这座城市里大多数人更多的快乐。
忽然,一个乞丐家族的小女孩,调皮地向我做了个鬼脸。
我也难得地回了她一个鬼脸。
我们都笑了。
要走出地道之时,听到旁边传来吉它的声音——惊讶地回转头来,才发现在阴暗肮脏的角落里,坐着个腿有残疾的年轻男子。他留着长长的头发,长着充满乡土气息的面孔,身边放着一副拐杖,他抱着旧旧的木吉它,轻轻拨动琴弦,在深远的地道中发出奇异共鸣……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听着他手中木吉它的旋律,听着这个除夕之夜流落异乡,不幸却倔强的小伙子,唱出远超出他年龄的沧桑歌声——
掌声渐渐响起幕已渐渐拉起
又要开始另一出戏
总是身不由己从来没人在意
为了生活要卖力地演出
灯光亮起的时候忘了紧张颤抖
忘了尊严和坚持在现实中低头
五光十色的舞台浮浮沉沉的生涯
人群渐渐散去面对落幕的孤独
戏子呀戏子没有自己的名字
一个默默无闻的我演着小小的角色
戏子呀戏子忘了自己的名字
戏子呀戏子落泪的戏子
掌声再次响起仿佛是在梦里
一场盼望很久的戏
管它是悲是喜主角是我自己
所有的人陪我欢笑哭泣
大红大紫的时候没有时间休息
没有原来的自己在名利中低头
奢华靡烂和挥霍空虚不安和堕落
青春渐渐用尽面对梦醒的无助
戏子呀戏子没有自己的名字
纵然演过千般角色都是别人的故事
戏子呀戏子忘了自己的名字
戏子呀戏子落泪的戏子
是谁在编写人生这场戏
一生真真假假的谜题
是不是每个人都要戴着面具
演一场自己不愿演的戏
戏子呀戏子没有自己的名字
一个默默无闻的我演着小小的角色
戏子呀戏子没有自己的名字
纵然演过千般角色都是别人的故事
戏子呀戏子忘了自己的名字
戏子呀戏子落泪的戏子……
请原谅我颇为浪费笔墨的录下全部歌词,因为我已完全坠入他的歌声,完全被吉它颤抖的声音捕获,完全陷在他与我共同的悲伤之中。
除夕,午夜守岁的钟声即将响起,千家万户团聚在一起,只有我这个失败的男人,走在乞丐们寄居的人行地道,一动不动听着这个不幸的人(也许他的心灵比我幸运),听着这个并未被生活打垮的人,抱着吉它唱出凄凉的声音。
谢天谢地,我知道这首歌的名字——《落泪的戏子》,又是一首郑智化的歌。
<strong>“戏子呀戏子没有自己的名字/纵然演过千般角色都是别人的故事……”</strong>
我从前的生活不也是个戏子吗?被迫扮演一个陌生人,被迫冒充他的身份,被迫承担他的责任,无论我多么卖命地表演,无论我多么疯狂的追求,终究是别人的故事!戴着别人的面具,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在除夕午夜肮脏的人行地道。
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我自以为多么伟大多么成功,根本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低头想想自己是谁?当我离开舞台就被所有人遗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戏子,谁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
看着盘坐在地道角落的年轻人,我痴痴地像具凝固的雕塑,泪水模糊冰凉的眼睛,伴着午夜悲凉悠远的歌声,让我成为这部MV的男主角。
男主角?仍旧不过是个戏子。
流浪歌手一曲终了,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地道昏暗的灯光下,丝毫没有悲伤的表情,微笑着说了一句:“新年好!”
新年好!
是啊,无论怎样悲伤遭遇与难过心情,365天中总有一天是快乐的。
“新年好!”
我擦去孬种的眼泪,微笑着回答他,可惜身边没有带多少钱,只能将一张百元钞票塞到他手中。
然而,他却将钞票还给我说:“对不起,今天大年夜,我不开工,这首歌只是唱给我自己听的,谢谢你耐心听完我的歌。”
我不想再破坏他的情绪,收起钱说:“你在唱我的故事。”
“不,是每个人的故事。”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再也说不出什么,傻傻地对他笑了笑,用力挥挥手走向地道出口。
忽然,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
一个虽然年轻却不漂亮的女人。
你们已经猜到她是谁了吧。
“莫……莫妮卡?”
地道里卷来一阵寒冷的风,哆嗦着喊出她的名字,虽然我认定这是个假名字。
“新年好。”
她穿着件厚厚的风衣,像幽灵站在地道彼端,头发放下来任由被风吹乱。
怎会在这里看到她?大年夜,危险阴暗的人行地道,完全不该是她来的地方。
难道——她一直跟踪我?
真看得起我啊,现在的我还有被跟踪的价值吗?我苦笑着说:“好久不见。”
“是啊。”她把视线投向我的身后,“刚才,我也一直站在这里,听了他唱的那首歌。”
“原来我们也有共同喜好。”
她的脸上也挂着泪痕,是为那首歌而哭泣,还是为如此落魄的我,还是为她自己?她仰头抑制自己的悲伤:“我第一次听,好悲凉的歌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