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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镜手掌苍白,青黑色铜牌压在掌心,发散着让人压抑的沉沉死气。铜牌上浮雕火焰冰冷燃烧,上面的无数只眼睛,冷漠地洞察一切,让人想到“天地不仁”,没有半点上帝慈爱的味道。

这铜牌如此怪异,连孙镜身边有着大鹰勾鼻的老年白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Metatron。”孙镜冲他笑笑,告诉他铜牌上天使的名字。这显然是个犹太人,他肯定知道梅丹佐是谁。

犹太老人却立刻皱起了眉,表情变得相当不愉快。

孙镜这才想起,犹太教义反对偶像崇拜,任何对上帝形象的塑造都被严格禁止,天使也是这样。

他耸了耸肩,却没有把铜牌收起。如今的摩西会堂早已经不是犹太教教堂了,只是个纪念性的袖珍博物馆。那些当年曾在附近住过的犹太人多年后再次造访中国,这是必然要来的一站。身边的老人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身为犹太教拉比的威尔顿曾在长时间里,每天对着这样一块雕了天使像的铜牌进行神秘仪式,显然严重违反了犹太教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弗洛伊德的神秘内心实验就像是引诱人堕落的恶魔,或者,是伊甸园里的那条蛇。

孙镜正站在摩西会堂的礼拜堂里,圣柜室前。

圣柜室是礼拜堂内的一个无门隔间,浅浅的进深不到一米。在摩西会堂还是教堂的时候,圣柜中供放着《摩西五经》羊皮卷,现在那儿当然空无一物了。

孙镜低头打量脚下的地砖,然后弯下腰去,拿着铜牌,这里敲敲那里敲敲。

“笃、笃、笃、笃、咚!”

“你在干什么?”犹太老人用英语问他。

“这下面是空的。”孙镜回答,把一块地砖指给他看:“这块地砖四周有细缝,你看到了吗?”

老人惊讶地弯下腰,很快就蹲在了地砖前。

“祝你好运。”孙镜说着,把梅丹佐铜牌揣进裤袋,走出了礼拜堂。在他身后,原本在堂内参观的几个外国人都围到了犹太老人身边。

没人会有好运,包括早已把威尔顿藏宝挖出来的韩裳。

这是韩裳录音里最容易验证的两个内容之一,摩西会堂圣柜室前的藏宝地洞。另一个,是茨威格写在自传里的诅咒记录。

《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茨威格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孙镜在书店的名人传记区找到了它,在这本书的前三分之一处,他看见了相关的段落。三名演员的名字是Adalbert Matkowsky、Josef Kainz、Aleksander Moisiu,分别死于1909年、1910年和1935年;导演的名字是Alfred Freiherr von Berger,死于1912年。

意料之中。孙镜把书合上,带到付款柜台买了下来。尽管昨晚听到的是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但相比而言,他更相信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的自述录音没有欺骗的必要。人性比这个世界更值得相信,前提是你能看清楚它。作为一个骗术高手,没什么技能比这项更重要。

所以韩裳的经历是真实的,诅咒的确存在,也只好试着相信让这些该死事情发生的实验真的进行过,也许它还在进行着,谁知道呢。

孙镜倒是想知道,他裤兜里的这块梅丹佐铜牌算怎么回事。要是韩裳还活着,她一定会为这个重大发现录下一段新录音。

比如:“我从孙禹的曾孙那里又看到了一块梅丹佐铜牌,这真叫人难以相信。孙镜对这份祖先遗物的价值一无所知,对他来说,拥有铜牌的人和那个年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接连早亡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让一切都隐没无踪,只剩下这块不会说话的金属。孙禹会是实验者之一吗?一个当时非常年轻的中国人?”

这是对韩裳而言非常重要的新线索,可是她已经死了,孙镜想着。

韩裳不会知道,在她死之后有人潜入家里,并且试图跟踪领取她遗物的人。这才是真正重要的线索,意味着她之前所有的线索追寻中,留有一块巨大的空白。

巨大而可怕的空白。

小街比昨天走过的时候,更加凋敝了。看起来剩下的住户,也会在近几天里全部搬空。

地上的白色人型稍浅了些,空气里的血腥气早已经没了。这幢四层老楼的大门畅开着,几个人进进出出,把家里打包好的东西搬到路边堆起来。等搬家公司的车一到,好通通运走。

一个中年秃顶的男人抹了把头上的汗,手搭在堆起的大纸箱上歇口气。瞧见低头看着地上白线的孙镜,开口说:“昨天这里刚死了一个人。”

孙镜抬头看看他。

“那么大的花盆。”他说着用手比了个比篮球大两号的圈:“从四楼砸下来。当场就躺倒在那儿啦。”他一指地上的白线。

“真惨。”孙镜应和。

“可不是呢。”男人好似立刻就歇过力来,脸上生气勃勃。他像重播昨天现场画面般,从韩裳的穿着模样到花盆砸开脑袋的声响,一路解说下来。

“事情就透着奇怪,怎么就这么巧,这条路上人走的又不多,偏偏她走到这里停住了。要是她不停下来,花盆就砸不上。”

“停下来?为什么?”

“可没人到地下去问她。还有那花盆落下来的位置也不对,公安都派了现场那个什么……现场堪查组,里里外外脚印指纹都查过,当时四楼老李家一个人都没有。气象专家就解释了,这是碰上低空瞬时强气流,把花盆在半空里吹歪了。哈,就是一阵妖风,嗡一声就过去了。”他鼓起肺泡,模拟着风的声音。

“死的这女的,可还是个明星呢,演话剧的,真叫一个漂亮。你看过话剧吗?名角儿,演起来场场爆满,可惜了啊。躺在地上,白花花的脑浆到处都是。”

孙镜觉得有些不对味起来,插嘴问:“你昨天真的当场亲眼看见了?”

男人愣了愣,然后讲:“看见的人多啦。”说完他拍了拍纸箱,回身继续搬东西去了。

民间的传奇就是这么来的,孙镜想。大概要不了多久,这就会演变成一个极有真实感的鬼故事吧。

不过韩裳当时真的停下来了吗?这男人的故事版本里,并没有说她是为什么停下来的。通常这种口口相传的故事,只会无中生有,情节越来越丰富离奇,却绝不会把原本就有的细节变没。要是韩裳真的停步不前,这肯定是个在外人看来没有原因的突兀行为。

如果这不是个鬼故事,而是场谋杀……

如果我是杀人者,孙镜想。如果我有办法让花盆突然掉下来——要做到这点已经很困难了,所以我最好得再想个法子,让要砸的那个人呆着不动,否则命中目标的难度就太大了。

要是能知道韩裳突然停下的原因,就能想出法子,找到谋杀者。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

可或许……那就是个鬼故事呢?茨威格的诅咒,弗洛伊德的实验,这些在一般人看起来,就是鬼故事。

想到鬼故事的时候,孙镜就想起了那个说鬼杀人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小烟杂店并没有在营业,铁卷帘拉下来,却没有拉到底,留了条缝,传出里面的声响。

孙镜敲了敲门,铁卷帘“哗哗”地抖动起来。

“谁啊。”里面问。

“买烟。”

“搬店面了,都打包了。”说话的人,听声音像是老妇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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