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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沉下来,沉下来,沉到最深处。那里很安静,没有声音,但是你可以感觉到生命最初的脉动,就像你的心脏,收缩,扩张,收缩,扩张。感觉有一颗种子,藏在你的脉动里,藏在你生命的核心里,无比微小,又庞大地看不到边际。寻找它,体会它,拥抱它。”
欧阳文澜说到后来,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了。他忽地吟唱起来,音调极古。唱的什么徐徐完全听不懂,如果是深谙上古音韵的孙镜在这里,还能分辨一二。
欧阳文澜口中浅唱着,把竹杖交给阿宝,拿起龟甲放在方桌上,取了凿刀和小锤,在甲上开了道很标准的凿痕。然后他又握着钻刀,在凿痕处旋转起来。
他已经九十多岁,手仍有力,钻了几十圈后,这处的龟甲只剩了薄薄一层,再下去就钻透了。先凿后钻,此时在龟甲中心留下一个扇面似的痕迹,如出土甲骨上的凿痕一般。
欧阳文澜拿着龟甲打量一番,轻轻点头,正要下一步动作,却听见“嘟嘟嘟”的鸣叫声从甲骨甬道里传来。
他皱起眉头,停了口中的吟唱。徐徐听见动静,也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声音?”徐徐问。
“是有人在外面按门铃,也许是送水的。”欧阳文澜瞧了眼阿宝:“就不该留你在这里看,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你啊,老是给我添麻烦。记着啊,态度好一点,别惹麻烦了。”
阿宝应了一声,飞快地跑进甬道。
“阿宝的态度一直挺好的,哪会惹麻烦呢。”徐徐说。
“你是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得时常敲打敲打他。不管他,我们继续吧。”
阿宝打开甬道尽头地下室的门,“嘟嘟”声立刻大了好多倍,刺耳得很。这可不是按门铃,而是警报器在响,有人通过非正常的途径进了园子。
靠近地下室出口有个储物橱,阿宝拉开橱门,按下停止警报的按钮,闹心的声音总算没了。橱里安了个显示屏,里面是园子东南西北四角摄像头传回的监视画面。
阿宝在其中的一个画面里,看见了孙镜。他正低头搜索着。
“怎么搞的。”阿宝说,然后在屋里左看右看,瞧见一尊两尺长的明代铜卧佛,一把握住佛脚提起来,开门出去。一边上石阶一边小声嘀咕。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唉,不能打死。”
阿宝叹了口气,想起欧阳文澜说的不要惹麻烦,摇摇头,返身回了地下室,找了块抹布裹住佛头,这才又蹑手蹑脚地上了地面。
在监视器里已经看见孙镜的位置,这时他绕了个圈,看见孙镜左张右望的背影,咧开了嘴无声地笑。
阿宝把铜佛举起来,向孙镜走了几步,突然加力冲过去。
孙镜听见后面的声响,连忙转身,但阿宝爆发力极强,他才转了一半,就被铜佛砸中脑袋,倒了下去。
“笨蛋。”阿宝低头看看,不屑地说。
可是他很快“咦”了一声,地上这个仰天昏迷的家伙,虽然穿着孙镜的衣服,可却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还没等他转过脑筋,身后一声爆响,腰上一麻,倒在地上。
孙镜蹲下来,用电击器在阿宝身上按了好几秒钟,确认他晕厥了才松开。
“急着锁门的笨蛋。”孙镜说。
欧阳文澜现在肯定分不开身,把阿宝诱出来解决,救出徐徐的把握就大了些。他知道徐徐多半不在楼里,因为门前没见到脱下来的鞋子,好在雨停不久,他可以顺着阿宝的鞋印,去寻来路。
能想出这个法子,完全得益于前两次来这儿时,出于职业习惯好好观察过环境,确认了装有警报器,记住了摄像头的位置。运气的是,这里警报器的工作方式和他想象的一样,只顾乱叫,没法分辨闯入者的数量。
至于地上这位和他互换了衣服的乞丐仁兄,就再多躺一会儿吧,现在可没空管他,拿了自己钱包里所有的钱,总要有点牺牲。
但孙镜却还不能立刻去找徐徐的下落,他从阿宝的身上找出钥匙,开了大门出去,把靠在一侧墙上的梯子还给了斜对面五金店的店主,诚恳地道谢。
“刚才的警报真是有点吓人,你再不出来,我差点报警。你太爷爷没事吧。”店主笑着说。
“哪有歹徒这么光明正大爬墙的呀,呵呵。人老了腰就不好,这两天没人扶着走不了路。就是尿在裤子里啦,没大事情,我进去一看,阿宝那家伙居然在睡觉,打了他几耳光才醒过来。”
“老人叫一个弱智照顾,总搞不好的。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辈啊,不要等老人有事情电话叫了才来,要有亲人陪的。”
“是的是的。”孙镜点头,迅速离开。
“人活得长也作孽啊。”店主看着孙镜的背影,连连摇头。
“砰”。孙镜反手关上了欧阳家的铁门。
防空洞里,火光所及的边缘地带,有很多双眼睛。
黄色的,蓝色的,碧绿色的。
随着欧阳文澜的吟唱声,这些毛茸茸的小生物悄无声息地出现,不发出一声叫喊,静静地在光暗交界处聚集。
“嘶”,牛耳尖刀划断牛犊颈上的血管,血流如注,注入下面的小鼎。牛身轻微抽搐,麻药让它连像征意义上的反抗也做不出来。
欧阳文澜巫师式的吟唱并不停歇,就让牛血这么流着,用长柄铁钳夹着龟甲,未凿过的那面向下,送到火焰边缘小心烤着。
徐徐捧着头骨站在圆台上,入定般一动不动。她觉得有不可知的气息包围过来,把她裹在中间,慢慢连前方火焰的热力也淡了下去。
欧阳文澜转动着手腕,龟甲在火焰上盘旋了几圈,被直塞入火鼎深处,停了不到一秒抽出来,浸入旁边小鼎的牛血中。
“滋”一声轻响,欧阳文澜放下铁钳,伸手把龟甲拿出来,牛血淋漓,卜纹已现。
欧阳文澜踏上圆台,左手拿着龟甲,右手沾着甲上的血,点在徐徐的眉间,往下移,从鼻梁到下巴,划出一条血线。然后在她左脸又画了道眼角到鼻尖的分枝,分枝上再点了个小枝。这形状,就和龟甲上的卜纹一模一样。
徐徐嗅见浓重的血腥气,就知是牛血。她这时已经进入半恍惚的状态,虽还算神智清醒,但记着欧阳文澜先前的话,全身放松,一动不动。
欧阳文澜把龟甲抛入火中,双手轻轻托着徐徐的手,让她把巫师头骨缓缓向上抬起。由小腹而胸前,由胸前而面前。当徐徐把巫师头骨正对自己的脸时,晕眩的感觉加剧了,仿佛整个人都控制不住也跟着开始摇晃。
实际上她依旧站得很稳,稳得甚至有些僵硬。欧阳文澜还在把头骨往上托,他扶着头骨,移到额头上方,再慢慢倒转过来,直到头骨上的那个圆孔,和徐徐的头顶紧紧贴在一起。
欧阳文澜笑了,站到徐徐身边,更大声地吟唱着。
急雨般的脚步声从甲骨甬道那头转来。